“二姑娘,晏大姑娘到了。”
那婢子引晏明鸢上了河畔的画舫。
画舫随水波晃荡,轻纱飞舞,珠帘后人影绰绰,隐约有女子相谈的娇笑声。
“还称晏大姑娘呢?仔细掌你的嘴。”
珠帘掀开,一屋子七八位年轻闺秀齐齐侧目看来。
正说话的紫衣少女柳眉杏眸,生得格外明媚,她手执茶盏,唇角噙笑:“臣女陆栩栩,见过瑜王妃殿下。”
由她起头,满屋闺秀皆福身见礼。
晏明鸢颔首浅笑:“私下相聚,不必客气。”
在替嫁前,她详细了解过正主的一切,今日在场的闺秀,有好几位都是正主的旧识,眼前的紫衣少女陆栩栩,便是正主的书院同窗,据说二人是手帕交。
此刻陆栩栩正望着晏明鸢,眼睫一眨一眨:“既然你这样说,那我还称你岁岁,可使得?”
岁岁是正主的乳名,外人很少知道。
“嗯。”晏明鸢寻了个位坐下。
虽是鸠占鹊巢,但她这只小斑鸠在郡主乃至太后面前都没露过怯,在同龄人面前,自然只有更淡定的份。
“就说岁岁不是那等攀了高枝不识旧友的,你们看,果真是。”陆栩栩挑眉,“岁岁,不如你同我们说些王府趣事吧,大家也好热闹热闹。”
这话未免轻狂,漱雪听得直拧眉。
晏明鸢心波不动,抛去一个眼神:“王府哪来的热闹。”
听了这话,陆栩栩噗地一笑:“对,是我忘了,瑜王府门风正规矩严,堪称大家典范,不像忠安伯爵府,三天两头就有欠债不还、姨娘吃醋伤人的热闹事传出来,在京里有名的很呢。”
话说至此,已不仅是轻狂,而是冒犯,偏陆栩栩还昂着下巴,一副你能奈我何的嚣张姿态。
陆父手掌实权,她有跋扈的资本,在华京一众贵女中,也是出了名的难相处。
画舫里的气氛陡转直下,十多双眼都盯在晏明鸢身上,有好奇的、看戏的、忐忑的,但无一人开口,没人想蹚浑水。
看来义兄给的消息不全对,陆栩栩不是原身故友,而是对头。
“漱雪,我们走。”
晏明鸢不擅长与大家闺秀争吵,太优雅,她在乡野里长大,有矛盾都是撸起袖子直接上,老人和幼童才只动嘴。
“这便走了?”陆栩栩似乎还没尽兴,在晏明鸢身后刻薄道,“瑜王妃殿下,您请多保重身子,可别像令堂似的,年纪轻轻就驾鹤西去,以至于妾室把持后院,家里女孩儿没生母教养,到底上不得台面,会招人耻笑。”
晏明鸢停下脚步。
她不清楚原身如何得罪过陆栩栩,她也不在乎,但这一刻,陆栩栩的话让她想起了柳娘,柳娘走后,镇上也常有人这样骂她和宝珠。
骂的更加不堪入耳,没娘的孩子惯来可怜。
晏明鸢咬着舌尖想叫自己冷静,但毫无作用,她忍不了,猛地转过身。
一记响亮的耳光呼在陆栩栩脸上。
闺秀们惊叫连连,陆栩栩捂着脸不可置信:“你竟敢,啊!”
既然想出气,干脆再痛快些,晏明鸢一不做二不休,拎起陆栩栩的脚腕,利落的将她掀出窗去。
“有人落水了!”
“来人呀,救命!”
画舫上乱做一团,附近的两个王府暗卫觉察后,飞速上船,来不及厘清原委,当先护着晏明鸢撤离。
而此刻,裴珩正在河畔的茶楼歇脚。
似是遇见了故友或什么其他人,暗卫将晏明鸢护送至茶楼时,裴珩所在的雅间大门紧闭,门外还有侍卫把守,见这动静不小,晏明鸢便在楼下等了片刻。
不一会有个肤色青黑的汉子从雅间走出,晏明鸢耳尖,听他下了楼后,向店家询问附近有何清净的客栈。
因汉子带有金陵口音,晏明鸢不免多瞧一眼,注意到男子耳垂上有粒豆大的黑痣。
昨夜义兄传来急信,要求她探查湖州之案,可惜她在瑜王府根基浅,裴珩又从来不提公事,实在查不出什么,但她不能做无用之人。
晏明鸢一面侧坐品茶,一面屏息倾听,将裴珩见此人之事,与平日府邸的细枝末节一并上报,或许对义兄有益。
正思索着,雅间的门开了。
晏明鸢起身往二楼雅间去,又迎着裴珩问询的目光坐下,随后抚着鬓角的玉簪淡定道:“发生了一点小事,便不想再在那儿待着了,王爷,咱们去用午膳吧。”
王府暗卫们个个耳聪目明,虽未细查,但舫上之事只需看上几眼,便可将事态明白七八分,但王妃在场,又说是“小事”,便都将头埋下,一声未吭。
见她催着用午膳,裴珩不免想起昨夜的那桌酒菜,他的这位王妃,倒是爱吃之人,以他瞧人的经验,爱吃爱笑爱说的女子,多半性情不坏。
只要她贤良,无有二心,即便出身底些,又用不好的手段嫁他,也不是不可原谅。
裴珩倾过身子,一股清冽的柏香随之靠近,他将晏明鸢鬓边的乱发掖好:“那便走。”
晏明鸢轻轻一笑,望着裴珩的眼睛:“嗯。”
只是一个单音节,却能让人品出欢喜的情绪,她总这样容易满足吗?随着晏明鸢的笑容,裴珩心头因公事产生的阴霾彻底消散,唇角也勾起笑意。
二人挨着肩下了楼去,任谁见了,都要赞叹是一对碧人。
*
用罢午膳,又随意逛了逛,二人一起回王府。
晏明鸢也终于得空思索画舫上的事,她很清楚,自己闯了祸。
虽妻凭夫贵,由着裴珩,她在华京不说横着走,也是贵妇群中最顶端的那一撮,可越尊贵,行事越要慎重,陆栩栩就是拿准了她不敢声张,才用言语来欺压她。
毕竟所有人都认为,她入王府是侥幸,很不招婆母与夫君待见,在王府的处境岌岌可危。
若刚才的情景重现一遍……
晏明鸢咬腮攥拳,她会下手更黑!说她便罢,辱人亡母,她岂能罢休。
“该下车了。”裴珩见晏明鸢一路怔然发愣,不知装着什么心事,就觉得好笑,“古人道喜怒不形于色,你倒好,是什么心思都挂在脸上。”
晏明鸢抿唇:“妾身又不做君子,要那些养气功夫做何用?”
裴珩笑而未语,心道真是孩子心性,这时马车已经停下,裴珩正要下车,晏明鸢却忽地扯住他袖口,瞪着水润的双眸问道:“王爷,若妾身有麻烦,您帮谁?”
此时已近日暮,透过撩开的车帘可见天边绚烂的云霞,裴珩有些分心,半是正经半是随意道:“需看谁有理。”
说话间他已下车,并伸手来扶晏明鸢。
晏明鸢的目光一错不错的落在他身上,凭这两日相处来看,裴珩这人并不是外头传的那般不近人情,甚至称得上周到熨帖,但若与之为敌……
恐怕有的是手段弄死她。
晏明鸢手指一紧,垂下头去,鸦羽般的长睫在夕阳下微微发颤,没了往日的雀跃,只余默然。
裴珩觉出不对来,长眉紧蹙:“你惹事了?”
“嗯。”晏明鸢抬起巴掌大的小脸,本就白皙的脸庞没了血色,更显得一片苍白,单从神情看,有些怯怯的,可她随后说的话却无半分怯色:“今日陆二姑娘自画舫落水,是妾身推的。”
甚至在说话时微微挺起胸脯,显然毫无后悔之意。
话毕,裴珩半晌无言,良久才轻呵一声,险些被她气笑。
“很好,你好大的胆子。”
*
陆尚书原有一子一女,但长子在六岁时夭了,行二的陆栩栩便成了独女,是被陆尚书夫妇千娇万宠着长大的,她要星星,陆尚书夫妇不敢摘月亮,哪怕她想要天上的玉兔嫦娥,夫妇俩都得想着法儿捅下来。
可想而知,见到女儿落水的狼狈样后,陆尚书夫妇是如何的愤怒,安慰好女儿后,陆夫人便气势汹汹直奔瑜王府而来,势要为女儿讨回公道。
晏明鸢与裴珩回到王府时,她已经在老瑜王妃面前哭天抹泪好一会儿了。
秦妈妈皱着眉候在前厅,见他二人回府,忙上前递信儿:“王爷,王妃,老王妃请你们过去,陆尚书夫人也在。”
见秦妈妈神色凝重,晏明鸢心里一沉,看来陆家不好对付,余光又瞥见裴珩发黑的脸色,更觉前路暗淡,但事是自己做的,她必要承担后果,晏明鸢对秦妈妈颔首:“知道了,有劳秦妈妈。”
说完提裙快步往懿心堂方向去。
不一会,裴珩便被被晏明鸢甩下一大截,他摁下心头燥意,快行几步:“晏明鸢,你慢些。”
晏明鸢的身影一顿,随后停步,对裴珩屈膝端端正正福了一礼:“今日惹事的是妾身,前方刀山火海都由妾身闯去,王爷请回蘅芜居吧,您不必跟着妾身一块儿丢人。”
匆匆说完,未等裴珩言语,晏明鸢转身又走,这次步伐更快,若不是顾及身份,只怕要小跑起来,裴珩勉强追上,心里不免气恼:“夫妻之间,哪里分你我!”
晏明鸢步子未停:“若要细分,自是分得清,而且……妾身不想连累王爷,不想害您丢脸。”
乌金西坠,寒风萧萧,宴明鸢窈窕的背影混在暮色中,染上了几分苍凉,而且细听之下,她话语中已然带了哭腔。
裴珩向来讨厌女人哭哭啼啼,他锁眉追到前头,斥责的话刚要出口,望见宴明鸢眸中眼泪后,硬是咽下喉头。
如宴明鸢这般天生盛颜的女子,除非独好龙阳,否则没有男子不爱她。裴珩叹一口气,取出手帕塞到宴明鸢手中:“有话好好说,哭什么。”
已到掌灯时分,提灯的下人陆续经过,见两位主子情状有异,忙避之不及。
裴珩轻抚宴明鸢肩臂,换了种轻松的语气:“你再哭,旁人见了还当我欺负你。”
宴明鸢吸了吸鼻子,用裴珩的手帕擦着眼泪:“妾身并无此意,不过,请王爷听一听妾身的陈情,我并非惹是生非之人,实在是那位陆小姐,欺人太甚。”
她向裴珩说了画舫上陆栩栩言语冒犯之事,漱雪愤愤不平的添了句:“陆小姐此举,不仅冒犯了王妃,更是不将瑜王府放在眼中!”
如此浅陋的激将之法,自然触动不了裴珩,但想到她幼年丧母,就如他少年丧父,其中艰辛何足道,二人可感同身受。
裴珩又叹口气:“重新回答你的问题,若你惹了麻烦,我自然帮你。”夫妻一体,本该如此。
宴明鸢竭力控制自己的嘴角不要上翘,从掌掴陆栩栩的那一刻,她就想到了后路,背靠大树好乘凉,瑜王府就是她现成的靠山。
终于得了裴珩的准话,不枉她动人的哭一场。
宴明鸢凝着裴珩:“妾身谢过王爷。”
下章22日晚9点~[橙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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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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