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角的伤渐愈，留下了一道浅粉色的新疤，如同白玉微瑕，反倒给萧衍平添了几分脆弱的真实感。未央宫表面波平浪静，慕容烬的态度似乎因那场“意外”和夜半的梦魇而缓和不少，甚至偶有关怀之举。但萧衍深知，冰层之下，暗流从未停歇。慕容烬的疑心，是蛰伏的毒蛇，只需一丝契机，便会暴起噬人。
这契机，来得猝不及防。
一场宫宴，慕容烬饮多了酒，归来时已是深夜，带着七八分醉意。他未唤宫人，径直入了暖阁，却见萧衍并未安寝，而是立于窗边，对着掌心一小包物事兀自出神。月光惨白，映得他侧脸毫无血色，那神情，是慕容烬从未见过的冰冷与决绝。
慕容烬酒意瞬间醒了大半，眸中厉色骤现！“手中何物？！”他声沉如铁，一步踏前，已带着雷霆之威。
萧衍似被惊雷击中，浑身一颤，手中那包东西险些掉落。他猛地回头，眼中闪过极度的惊慌，手下意识地向后藏去：“陛、陛下……！”
“拿来！”慕容烬不容置疑，大手已如铁钳般攥住他藏匿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骨骼。另一只手轻易夺过了那包用油纸包裹的物事。
无需打开，只消凑近鼻尖一嗅，慕容烬的脸色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那是“断肠散”，剧毒之物，无色无味，入喉封喉！他征战沙场，见过太多死于此毒之人！
“好！好得很！”慕容烬怒极反笑，眼底却是翻涌的杀意与一种近乎暴戾的失望！他狠狠将萧衍掼倒在地，俯身逼视，目光如刀，剐过他苍白的脸，“朕竟不知，枕边人日夜揣着的，是取朕性命的毒药！萧衍，你真是演得一出手好戏！”
萧衍跌坐在地，腕骨剧痛，额角新疤在灯光下愈发刺眼。他仰头望着盛怒的慕容烬，眼中泪水瞬间涌出，却不是恐惧，而是铺天盖地的委屈与绝望：“陛下！陛下明鉴！此毒……此毒非是用于陛下！”
“哦？”慕容烬冷笑，指尖捏着那包毒药，几乎要将其碾碎，“莫非是留着给你自己享用？还是赏给这未央宫的猫儿狗儿？”
萧衍猛地摇头，泪水滑落，声音哽咽破碎：“臣……臣是准备……用于自身！”他抬起泪眼，眼中是浓得化不开的悲怆与决然，“陛下可知，今日宫宴，南境军报……南梁旧部欲借臣之名号起事！消息……消息已然走漏！”
慕容烬瞳孔微缩，此事他确已知晓，正欲暗中布置，萧衍如何得知？且比他所知更为详尽？
萧衍不顾他的审视，继续泣诉，字字血泪：“他们若起事，无论成败，陛下……陛下还会容得下臣吗？朝中那些视臣为眼中钉的大臣，又会如何借题发挥？臣……臣不过是一介亡国之人，生死早已不由自己。与其日后被构陷罪名，受尽屈辱而死，或被陛下……厌弃赐死，不若……不若自行了断，留个干净！”
他字字恳切，神情绝望至极，那是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缘、退无可退的癫狂。他指着慕容烬手中的毒药，惨笑道：“这毒，是臣日前费尽心机，从一被收买的旧宫人处得来……臣本想，若真有那一日，便饮下它，也省得……省得脏了陛下的手！”说罢，他竟伏地痛哭，肩头耸动，悲切之意，令人动容。
殿内死寂，唯有萧衍压抑的哭声回荡。慕容烬捏着那包毒药，站在原地，面容隐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狂怒依旧在胸中翻涌，但萧衍的话，却像冰水，掺杂了进来。
南境消息走漏？自行了断？保全“干净”？
每一个字都像是精心设计的辩白，却又奇异地与某些事实吻合。慕容烬深知朝中确有人对萧衍的存在如鲠在喉，亦知若南梁旧部事败，萧衍的处境将极为艰难。这种绝望之下寻求“干净”死亡的理由，对于一個亡国太子而言，并非完全说不通。
尤其是，他提到了“被陛下厌弃赐死”。慕容烬想起自己之前的步步紧逼，想起那场“意外”，想起夜半梦魇中那个无助的“阿衍”……难道，自己的态度，竟将他逼至如此绝境？
疑心仍在叫嚣，但另一种情绪——一种混合着恼怒、审视，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滋味，开始占据上风。若萧衍真想下毒，有无数的机会，何必等到今日，又何必被他撞破？这毒药，藏得并不算隐秘。
慕容烬沉默良久，忽然弯腰，将伏地痛哭的萧衍一把拽起。动作粗暴，却并未再施加伤害。他逼视着萧衍泪眼模糊的脸，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记住，你的命，是朕的。没有朕的允许，你连死的资格都没有。”
他松开手，将那包毒药随手丢给身后闻声赶来的心腹侍卫：“查！给朕查清楚，这毒药究竟从何而来！”这话，既是对事件的追查，亦是对萧衍说辞的验证。
然后，他目光重新落回摇摇欲坠的萧衍身上，语气带着一种极致的压迫与警告：“萧衍，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若让朕发现，你有半分不轨之心……”后半句未言，但其中的杀意，凛冽如严冬寒风。
他没有再说什么，转身拂袖而去。只是离去前，目光似无意地扫过萧衍额角那道尚未完全褪去粉色的疤痕。
危机，似乎暂时化解了。
萧衍瘫软在地，冷汗已浸透重衣。刚才那一刻，他几乎嗅到了死亡的气息。他赌对了，赌慕容烬的骄傲，赌他那点因之前事件而产生的、微妙难言的情绪，赌他会相信一个“绝望求死”的解释，胜过相信一个拙劣的“弑君”阴谋。
这步棋，险到了极致。
慕容烬的态度，会因此出现决定性转变吗？萧衍不敢确定。裂痕或许更深，但那条名为“怀疑”的毒蛇，似乎暂时被“绝望”与“可能存在的委屈”暂时迷惑了。
他抬起手，擦去脸上的泪痕，指尖冰凉。
毒殇未及身，却已伤及魂。经此一事，他们之间那层薄薄的、由伪装和试探维持的平静，已被彻底撕破。剩下的，是更**的博弈，还是……通往另一种深渊的开始？
未央宫的夜，还很长。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