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肉计的效果,比萧衍预想的更为显著。额角的那道伤,成了未央宫内一道无形的符咒,暂时镇住了某些暗处的窥探,也微妙地改变了慕容烬的态度。
慕容烬不再像此前那般言语带刺、步步紧逼。他依旧让萧衍随侍,但目光中的审视锐利似乎收敛了几分,偶尔掠过那缠着白纱的额角时,甚至会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缓和。他下令用最好的药材,宫人伺候得愈发小心谨慎,连带着整个未央宫的氛围,都仿佛因这场“意外”而沉淀下来。
萧衍乐得扮演一个安静养伤的脆弱角色。他大多时间卧于榻上,或倚窗静坐,脸色因失血和药力而显得苍白,行动间也带着恰到好处的迟滞与不适。他说话声音更轻,眼神时常放空,仿佛真的被那场惊吓夺走了不少精气神。
慕容烬有时会在批阅奏折间隙,抬眼看他。看阳光透过窗棂,勾勒出他安静的侧脸和额上刺目的白;看他因药性昏沉,脑袋一点一点打着瞌睡的模样。这种全然的、不设防的脆弱,奇异地取悦了慕容烬骨子里的掌控欲,也让他心中那点因“意外”而起的、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渐渐平复。
这晚,慕容烬歇在暖阁。萧衍因伤,被他勒令静养,并未有亲密之举。两人同榻而眠,中间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夜深人静,只有彼此清浅的呼吸声。
慕容烬睡眠素来警醒,半夜,他被身边细微的动静惊醒。是萧衍。
他似乎陷入了梦魇,身体微微痉挛,额上渗出细密的冷汗,浸湿了纱布边缘。口中溢出破碎的呓语,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
“父王……不要……火……好大的火……”
慕容烬瞬间清醒。昭阳殿那场焚尽南梁国主的大火,他是知道的。
“……阿衍怕……冷……好冷……”
紧接着,声音带上了泣音,是那种孩童般的、无助的恐惧和哀求。萧衍蜷缩起来,仿佛要逃离什么可怖的景象,瑟瑟发抖。
慕容烬黑暗中蹙紧了眉。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萧衍,褪去了所有伪装和坚强,只剩下最原始的无助和恐惧。那声“阿衍怕”,像一根极细的针,猝不及防地刺了他一下。
他犹豫片刻,伸出手,不是禁锢,而是有些生硬地,将那个颤抖的身体揽进了怀里。
萧衍仿佛在冰天雪地中找到了热源,立刻紧紧地偎了过来,冰凉的脸颊无意识地贴着他温热的胸膛,双手甚至抓住了他寝衣的前襟,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他的颤抖渐渐平息,呼吸也变得均匀,只是偶尔还会抽噎一下。
慕容烬身体僵硬。怀中这具身体单薄而冰凉,带着药味和一丝淡淡的、属于萧衍自身的清冽气息。他从未以这种保护的姿态拥抱过任何人,这种感觉陌生而……怪异。他本该推开,这过于亲密,超出了“玩物”的界限。
但最终,他没有动。只是调整了一个让彼此都更舒适的姿势,任由萧衍像只受伤的幼兽般依附着他。黑暗中,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心脏的跳动,微弱,却真实。
这一刻,什么算计,什么试探,什么国仇家恨,似乎都被这深沉的夜色和怀中人无助的依赖暂时模糊了。
萧衍是在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暖和安全感中醒来的。意识回笼的瞬间,他猛地僵住——他发现自己整个人几乎都蜷在慕容烬的怀里,额头抵着对方的下颌,而慕容烬的手臂,正环在他的腰间。
震惊过后,是更深的警惕。他立刻闭眼,调整呼吸,装作依旧沉睡,心中却已翻江倒海。昨夜……他确实做了噩梦,关于国破那日的大火和寒冷,但绝不至于如此失态。是药力的影响?还是……他潜意识里,竟在利用这伤,演了另一出戏?
而慕容烬的反应,更让他心惊。这个男人,竟然会……拥抱他?这比任何暴虐都更令人不安。
慕容烬早已醒来,也察觉到了怀中身体的瞬间僵硬和随即的伪装。他没有点破,只是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臂,如同拂去一片落叶般自然。他起身,唤人更衣,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清。
“今日感觉如何?”他背对着萧衍,由宫人伺候穿衣,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萧衍撑着手臂坐起,低眉顺目:“谢陛下关怀,已好多了。”声音依旧带着虚弱。
慕容烬穿好龙袍,转身,目光落在他额角的纱布上,停留了一瞬。“好好养着,别落下病根。”说完,便大步离开了暖阁。
仿佛昨夜那个给予温暖拥抱的人,只是萧衍的一场幻觉。
但有些东西,确实不同了。慕容烬不再频繁地用言语试探,目光中的压迫感也减淡了许多。他甚至会吩咐小厨房,准备些南地口味的清淡小菜。这种细枝末节的改变,无声无息,却比任何承诺都更具渗透力。
萧衍抚上额角的伤疤,那里依旧隐隐作痛。这道伤,如同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正在悄然改变着湖底的生态。
苦肉计种下的因,似乎正在发芽。但这萌发的,究竟是能助他脱离困境的藤蔓,还是最终会将他自己也缠绕窒息的毒芽?
萧衍看着窗外北燕灰蒙蒙的天空,眼神复杂。
慕容烬的这一点点“缓和”,是蜜糖,也是砒霜。它轻易就能瓦解人的心防。
他必须更加清醒。
只是,心湖既已被搅动,又岂能轻易恢复平静?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