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烬的伤疤在逐渐收口，留下深粉色的新肉，像地图上蜿蜒的疆界，标记着所有权与生死一线的记忆。宫中的气氛依旧微妙，但针对萧衍的明枪暗箭似乎暂时偃旗息鼓。刺杀风波的后遗症之一，是慕容烬无形中加强了对未央宫的掌控，也让某些蠢蠢欲动的心思暂时按捺了下去。
御医说，陛下伤势初愈，需活血通络，以免寒气凝滞，落下病根。于是，慕容烬去宫苑深处温泉宫的次数变得频繁。
这日傍晚，雪花悄然飘落，将北燕皇宫染上一层素白。慕容烬处理完政务，并未传辇，只披了件玄色大氅，对侍立在旁的萧衍淡淡道：“随朕去温泉宫。”
不是命令，却比命令更不容拒绝。萧衍垂首应“是”，默默跟上。两人一前一后，踏着薄雪，穿过寂静的宫道。靴底踩在雪上，发出咯吱轻响，是这静谧中唯一的音符。慕容烬步伐很大，萧衍需稍稍加快脚步才能跟上，寒风卷着雪沫，扑打在脸上，刺骨的冷。他拢了拢并不过于厚实的宫装，指尖冻得微红。
温泉宫坐落在一片梅林之中，此时红梅映雪，暗香浮动。殿内与未央宫的恢弘冷硬不同，更显精致奢华。汉白玉砌成的巨大温泉池蒸腾着滚滚热雾，空气中弥漫着硫磺的气息和淡淡的梅花冷香。
慕容烬挥退所有宫人。他站在池边，展开双臂，目光落在萧衍身上。意思不言而喻。
萧衍上前，如同过去无数次那样，为他解开大氅，褪去外袍、中衣……。慕容烬身材极好，宽肩窄腰，肌肉线条流畅而充满爆发力，古铜色的皮肤上旧伤新痕交错，是常年征战的勋章。左臂上那道新鲜的箭疤尤为醒目。他步入温泉，任由温暖的泉水淹没至胸膛，发出一声舒适的喟叹。水波荡漾，映着殿内明珠的光晕，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晃动的光影。
“下来。”他靠在池边，闭着眼，命令道。
萧衍指尖微颤，沉默地解开了自己的衣带。素白衣衫顺着身体线条滑落，氤氲水汽立刻模糊了所有细节，只勾勒出一道修长而略显单薄的剪影。他踏入池中，温暖的泉水瞬间包裹了冰冷的肌肤，带来一阵战栗。
他走到慕容烬身后，拿起池边玉质的舀子，默默为他冲洗肩膀。水珠顺着他结实的脊背滑落。慕容烬没有动，任由他伺候，仿佛极为享受。
忽然，他伸手，抓住了萧衍正在动作的手腕。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他将萧衍拉到自己身前，迫使两人在温热的泉水中面对面。
水汽模糊了视线，也让慕容烬的目光显得有些朦胧。他打量着萧衍水淋淋的脸，因为热度，那苍白的脸颊染上了淡淡的绯色，长睫上挂着细小的水珠，桃花眼在水光氤氲中，平添了几分平日里没有的媚意。
“害怕吗？”慕容烬忽然问，眼神略过他颈侧淡化的旧痕——那大概是大婚之夜他留下的印记。
萧衍垂下眼，轻轻摇头：“臣……不怕。”
“哦？”慕容烬的视线仿佛带着重量，缓缓扫过，最终定格在他心口的位置。隔着一层温水和薄薄的皮肤，急促的心跳无所遁形。“那这里，为何跳得这样快？”
萧衍身体一僵，无法回答。温泉的热度，危险的距离，以及慕容烬此刻看似平静却暗藏锐利的审视，都让他无所适从。他下意识地想后退，却被慕容烬猛地拉近。
温热的泉水因这突兀的动作激烈地荡漾起来，扰乱了原本的平静。隔着动荡的水波，一种无处可逃的压迫感将他牢牢笼罩。慕容烬的目光沉静如水，却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力量：“你在朕身边，每日如履薄冰，费尽心机示弱讨好，不累吗？”
这话如同惊雷，在萧衍耳边炸开。他猛地抬头，撞进慕容烬深不见底的黑眸中，那里面没有戏谑，没有嘲讽，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
“陛下……臣……”他张口，却发现自己声音干涩，准备好的说辞在这样直接的目光下，显得苍白无力。
慕容烬却似乎并不需要他的回答。他低下头，额头抵着萧衍的额头，灼热的呼吸交织在一起。“萧衍，”他的声音低沉得近乎耳语，却带着千钧之力，“朕知道你不简单。那晚棋盘上的手段，遇刺时的反应……南梁明珠，即便蒙尘，也终究是明珠。”
他抬起手，将萧衍颊边的一缕湿发掠至耳后，动作甚至称得上温柔，但说出的每一个字都让萧衍如坠冰窟。“朕留你在身边，不是因为你这张脸，也不是因为你的温顺。朕是想看看，你这副温良皮囊下，究竟藏着怎样的锋芒。朕很好奇，你能忍到几时？又能……做到何种地步？”
温泉的热度仿佛瞬间消退，萧衍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原来，他所有的伪装，所有的算计，在这个男人眼中，或许一直都是一场透明的戏。他只是冷眼旁观，像看一只在蛛网上挣扎的飞虫。
巨大的恐惧和屈辱席卷了他。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地颤抖。
但就在这时，慕容烬的气息骤然逼近，一个带着温水热度和不容置疑意味的吻封堵了他所有未尽的言语。这个吻不同于以往的粗暴掠夺，更像是一种缓慢的烙印，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审视，仿佛要通过这种方式，尝尽他心底翻涌的所有惊涛骇浪。
萧衍僵硬地承受着，大脑一片空白。
一吻结束，慕容烬稍稍退开，眼底深处翻涌着某种极其复杂难辨的情绪，是探究，是征服欲，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这份“不简单”的欣赏。
“继续。”他松开他，重新靠回池边，闭上了眼睛，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对话从未发生过。
萧衍站在原地，温泉水没过胸口，却觉得呼吸艰难。他看着慕容烬闭目养神的侧脸，那刀削斧凿般的轮廓在水汽中显得有些模糊。
裂痕已经撕开，伪装几乎被彻底掀开。慕容烬将他留在身边，不是为了驯服一只雀鸟，而是为了欣赏一头困兽的挣扎。
这温泉，不再是疗伤之地，而是变成了一个更危险的角斗场。
他缓缓抬起手，继续为慕容烬冲洗。目光顺着水流划过对方坚实的臂膀，可以感受到其下蕴含的、足以轻易摧毁他的力量。
慕容烬的警告，也是一种奇特的宣告。他知道了他的伪装，却并未点破，反而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兴趣，默许甚至期待着他接下来的表演。
那么，这出戏，他必须唱得更加精彩。
只是，戏假情真，这温泉水汽氤氲，真假界限，又还能清晰几时？
萧衍垂下眼眸，将所有的惊惧、屈辱、算计，都深深埋入心底最深处。水面之下，无人得见，他蜷起的手指，指甲已深深陷入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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