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挟月坐在一旁凳子上,看起来并不在意她的反馈,只自说自话。
玲珑适时递上一杯温水和一条毯子。吴丽华犹疑地在两样物品之间摇摆不定,她是要一如既往装疯,还是相信面前这个女人,抓住机会摆脱赵家,求她还她女儿一个公道?
她垂眼盯着自己手心服贴干净的纱布出神。
还有那个男人……
兴许可以用他报答。
吴丽华抬头一扫衣柜,很快又垂下眼睛。
崔挟月时刻关注着她动作,意识到什么,对玲珑几人说道:“你们先去书房等一会儿吧。”
姜寒看了吴丽华一眼,对崔挟月小声说:“她还醒着,太危险了。”
玲珑也从一旁说:“是呀,让阿姜留下吧。”
“只是有一些话问她,不会很久的。”崔挟月道。
崔挟月看着她神色估计有什么话要和自己说,而且方才的选择也能表明她现在精神比较稳定,能接受外界的信息,并做出自己的选择。
见劝说无果,两人只能妥协。姜寒站在书房门口,规规矩矩地听崔挟月吩咐,不跨过门坎一步,也就是书房离卧室不远,能听到一点动静,要不她都准备向那几个爱凑热闹的佃农借一双八丈高的耳朵。
崔挟月打发走几人,状似无意的走到衣柜前,借着衣摆遮挡,挑了个吴丽华看不到的角度冲陆盛做了个手势“不要出来”。
崔挟月掩盖似的绕着房间走动一圈,给自己倒了杯凉茶,又把吴丽华杯子满上。
这院子是赵奋早先置办的院子之一,里面附庸风雅的东西不少,茶杯尤其突出。短暂的爆发户时期过后,就开始对标有底蕴的家庭,崔挟月把玩着比寻常茶杯都小的“风雅”,一口闷掉茶水。
她正对着吴丽华坐下,正色道:“你想对我说什么?”
吴丽华一愣:“你知道我现在没有疯?”
崔挟月怕她清醒时间短暂,说不了几句话,只草草回答道:“你看着和之前不一样了。”
她先前只是怀疑,刚才倒水时,不经意瞟过一眼镜子,才确定下来。崔挟月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极其认真地说道:“希望你知道这个消息能开心点——赵距汗他儿子已经死了,赵距汗在院子外面昏迷了。”
吴丽华像是没听清,不敢置信地反问:“什么?”
她脸上带了丝癫狂,害她的人就这么死了?赵距汗为老不尊的东西终于也尝到了她的痛苦!
“哈哈哈哈!死的好啊死的好!他们都该给我女儿陪葬!”她不断重复着,从喃喃细语,到放声大笑,直到气竭,她瘫软在床上,赫赫喘着粗气,却依旧不断念叨,双眼隐约又透出几分涣散。
“醒醒!”崔挟月扼住她人中,吴丽华猛地剧烈抖动一下,清醒过来。
她看着面前人,突然翻身下地,向崔挟月重重磕了几个头。崔挟月猝不及防,身边亦无空地躲闪,一咬牙,只得狼狈蹿上板凳。
她实在承受不了这种大礼啊!
崔挟月从另一边跳下来,忙不迭地扶起吴丽华,“快起来快起来,我们聊聊其他的。”
“首先是你的病,刚才那位大夫留不了多久,等一会让他好好给你看看,”崔挟月道,“其次是赵林的赔偿,你是一次性全部拿走,还是我找人一段时间一段时间的给你?”
吴丽华听到女儿名字,泪水不受控的流出来,她胡乱摸了把脸,“全听您的,只要您方便就好。”
她迟疑了一会儿,说:“可不可以让我给我女儿另立新坟?不与赵家葬在一起。”
“我知道我知道,这有背纲常,可、可……”她结巴一瞬,说出就有些许后悔,她不该这样为难自己的恩人。
依着惯例,未婚嫁的女子应该进入家族墓地,赵林死后,赵距汗怕被人议论,匆忙找了个地方下葬,往年香火供奉更是全无。
“当然行,她是你女儿,这件事全凭你决定就行,她想来也是乐意的,”崔挟月眉眼弯弯,很痛快答应下来,她又续了口茶,说,“还有赵家父子,赵距汗估计活不了多少年了,你可以随便处置。”
吴丽华诧异不已,很快反应过来,又想跪下给崔挟月磕头,被崔挟月紧急拦下,“多谢恩人,多谢恩人!来世我定当牛做马报答您!”
她又想到什么,心怀戒备地看了眼衣柜,面上依旧是感动的神情,对崔挟月小声说:“恩人,衣柜里有一个黑衣男人,他在你进来之前就在了,还和我说不要说出去。”
崔挟月听到此话,拼命抑制住嘴角上扬的弧度,又不是三言两语能解释清的,只能很是正经的点头说:“是我要多谢你,你帮了我大忙了,这人很危险,你对外不要说出去,你现在去书房找刚才的谢大夫看病,我来处理。”
吴丽华举起手赌咒发誓:“您放心,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若有为此誓,死后定下地狱……”
崔挟月赶紧截住话头:“快去吧,谢大夫下午就回京了。”
等吴丽华走了后,崔挟月实在遏制不住笑意,朗声说:“黑衣男人,出来吧。”
陆盛灰头土脑地钻出来,小声抱怨:“不讲信用。”
“人家又没答应你,”崔挟月伸手扫掉他肩膀上不小心蹭到的小蜘蛛网,“我明早就回京了,你要一起跟着吗?”
“当然跟你一起……”他蓦地住嘴,想起抛在八百里后的谎话,连忙找补,“不是,我是说我事已经办完了,明天跟你一起回京。”
崔挟月笑眼弯弯:“好呀,路上你和我同乘一辆马车吧,可惜不是黄金马车,做不成金屋藏娇,委屈公子了。”
陆盛拿起崔挟月放在茶几上的扇子,半遮半掩做足害羞状,嘴上却坦荡很:“记下这账了,等哪天成为京城首富了记得兑现诺言,不要抛下我这糟糠妻。”
“自然自然。”崔挟月从他手里抽出扇子,一把合上,不住地敲打手心。
陆盛问:“怎么了?”
崔挟月掂量陆盛知道多少内情,斟酌说:“这田庄制私盐你应该知道了,主犯下午由崔家府兵押送回京城,还有百十来号人知情但犯事又不大,不知道如何处理。”
崔挟月想起这事就发愁,柳叶眉梢带了一丝阴霾,她用扇背敲敲头,征求陆盛意见问:“军队里是怎么处理的?”
陆盛回想下,不愿玷污崔挟月耳朵,挑挑拣拣选了个不那么血腥的,含糊说道:“对军队来说人数太少了,顶多安排一小队,压到附近驻防工事服徭役。”
崔挟月头疼地揉起额头,陆盛倒了杯茶水,推给她,“你兄长没有说吗?”
崔挟月拆开信,大体扫了一眼,全篇都是不赞成快速回京,最后可能知道两人都是倔种不会听他话,不客气地使唤陆盛保护好崔挟月。
陆盛也凑过来看,笑道:“准备出多少钱雇我?”
崔挟月虚虚竖了根手指,对两人不靠谱程度表示深刻的怀疑。
“一两?”
崔挟月摇摇头。
这时,苏婉声音从门外响起:“夫人。”
陆盛已经养成有人来就躲衣柜的习惯,将来准是偷情的一把好手。
崔挟月朗声道:“进来吧。”
苏婉轻轻柔柔地敛襟行礼。
崔挟月:“快起,你我不必在意这些虚礼,苏姐姐。”
崔挟月拉着她的手,柔若无骨,皮肤也是滑溜溜的,像上好的羊脂玉,让人忍不住多摩挲几下。
可能是被烦心事扰的,她现在看见美人觉得格外舒心养眼,崔挟月长舒一口气,怪不得要有红袖添香,案牍劳形,抬头看看美人,也能多活几年,她这样想着声音也柔了几分:“有什么事吗?”
“谢大夫写了药方给吴大嫂煎药,说药材比较贵,而且可能会好,也可能一辈子也好不了,让我来问您意见。”
“药材没关系,让他放心开药,费用崔府全出。”崔挟月顿了顿,喉咙有些发痒,干涩道,“好的概率有多大?”
苏婉:“五五开。”
崔挟月其实对这个结果有些预感,吴丽华病的太久了,赵家父子也不好好对他,她现在能保持一段时间的清醒已经很罕见了,但……
崔挟月向苏婉侧身,问:“有办法提高吗?”
苏婉迟疑一瞬,还是如实说:“他说,可以让他师兄来看看,但是方法您可能不太能接受。”
“什么?”
“巫蛊之术。”
崔挟月不禁扶额:“先按他方法治。”
她不是那种特别排斥封建迷信的人,她自己都穿越了,还和崔姝一体两魂,也难免不往神神叨叨的地方想,但用巫蛊治精神疾病是不是有点太不沾边了。
崔挟月盘算着,哪天把谢奇师兄诓骗过来,兴许顺道能解决她和崔姝的问题。
她正想着,苏婉起身向崔挟月跪下。
崔挟月倏然一惊,条件反射地向旁边一躲:“你这是干什么?有事起来说。”
苏婉不愿起身,眼睛直直盯着地砖,沉声说:“请夫人责罚奴婢,奴婢利用玲珑姑娘,得知夫人对地牢剩余佃农安置有所顾及。”
崔挟月顿了顿,她听黄衍望提了一句,并没放在心上,只以为是苏婉想安心些,“你有什么想法吗?”
地砖冰凉,额头贴在上面说不来的阴冷,苏婉听不出崔挟月情绪,深深扶在地面,硬着头皮说:“夫人所顾及的,无非怕他们在田庄内欺上瞒下,又成赵奋一流。奴婢虽想不出什么好法子,却自认能管控他们,让他们老老实实听从夫人安排,请让奴婢一试。”
“说来听听。”
“奴婢别无长处,唯有跟着赵奋时听了些辛密,赵奋为了提高产量,用了许多外地运来的物料,自用上物料后,只要是接手的佃农家中皆无幼儿降生。”
“夫人不奇怪吗?那些可都是年富力强的男子,一家生不出来也就罢了,可算上赵奋上上下下只要是参与制盐的,五六十家,一个小孩子都没有,莫非真是苍天有眼,让他们绝后吗?”
崔挟月手撑住额头,有预感接下来她说不出什么好话:“所以呢?有老人儿女要养的人可比孤家寡人好管多了。”
“夫人聪慧,赵奋也清楚会出大乱子,就更不敢让佃农们察觉出什么,所以他之后找的都是有儿女,有牵挂的。”苏婉向来知道如何利用自己的外貌,对崔挟月盈盈一拜,手指刻意多伸出几分,被地砖冰的青白一片,更显修长。
苏婉停顿一会儿,舌尖轻抵上颚,知道说出口后,自己在崔挟月心中的形象再不复从前,但那又怎么样呢,她需要权力,“夫人不好控制百来号人,可二十几个小孩子呢。况且佃农之间相互介绍,总有些沾亲带故,只要能找到话语权比较大的佃农家小孩,二十几个都用不了。”
“孩子最小的也有四五岁,生活能自理,夫人不用费多少心思,每月派人轮流找一个妇人去京城见一面,带些吃食衣物,他们定会感谢夫人善心,不会说出去什么。”
崔挟月太阳穴突突直跳,不敢置信地反问:“你要我利用孩子去控制大人?稚子何辜?”
崔挟月定定看着她,苏婉不光手指纤细,全身上下无一丝赘肉,匀称无比,今天她一身水绿色长裙,秋风萧瑟,多在领口处加了圈毛毛,衬得整个人与她的名字十分适配。
“古来就有质子入京的先例,他们能做的,您为什么做不得,若是担心您的名声,奴婢愿为代劳。”
崔挟月冷冷一笑,火气几乎被激起来,“你做和我做有什么不同?你呢?出谋划策半天,你又想从中获得什么?”
苏婉再拜:“请夫人将管事权交给奴婢,奴婢定忠心护主,从此不让他们生事。”
“好大的**,好大的野心,我倒小瞧了你!”说罢,崔挟月转身摔门而去。
苏婉僵直着身体,依旧半伏在地,仿佛静止成一座精美的雕像,她感受一阵风刮过,像是刮走她心中的纯良。她低着头瞪大双眼,企图阻止眼泪的聚集,没关系,没关系,崔夫人只能找她,没有人比她还了解田庄事,没有人能替代她,她这样安慰自己。
崔挟月心中憋着一口气,半路正碰到送谢奇回京的玲珑,她低声交代几句,而后快步回到自己院子中,翻找起苏婉的资料。
陆盛一路跟过来,拍拍崔挟月头顶:“别气了,要是放心不下我可以让附近兵营接管,管辖京畿地区的北军卫将军金情正好欠我个人情,不算什么难事。”
崔挟月摇摇头,“不是这个原因。我也不是什么好人,带小孩进京城这个方法可行,小孩管起来比有主意的大人容易多了,四五岁的年纪也正合适。”
“那是什么?”陆盛轻声问。
“是苏婉,苏婉太急了,玲珑对他不错,却这么利用她,要是我与玲珑有嫌隙,苏婉这话说出口,玲珑还怎么在我手下办事。”崔挟月一哂,“说来也是气我自己,手头没有可用的人,只有苏婉有能力,她不提,田庄管事权也是要交给她的。”
陆盛语气和缓:“郎有情妾有意,这不正好。”
崔挟月抽出一卷竹简,靠在椅背上,顺着弧度微微下滑了一点,随口笑骂:“什么鬼形容。她现在太有野心了,不好控制啊。”
陆盛:“黄衍望可以留在这里,反正京城无事,回程我还在你身边,留在着不耽误什么。”
崔挟月倏地支起身,“这要太好了,黄衍望从这里震慑一阵子,和苏婉配合一定能事半功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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