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发突然，谢奇连人带药箱一齐被薅了过来。宫中当值的不当值的太医，都被崔涣洵请了过来，千年的人参、上好的创伤药流水似的往房中送。
一时间将京城搅的满城风雨。
崔叙这个处在事发中心的人自然不例外，他摸着手中木雕，神态自然，不像寻常人如此骇人听闻之事后的反应。
此时，梁上跳下个暗卫，他身轻如燕地单膝跪地，向崔叙复命：“崔家送来的人已经死绝了，请主子放心。”
他跳下来时刮起一阵风，风中带来一丝皂角香，崔叙满意点点头，“不错。”
暗卫虚握了下手掌，手心中还残留着水汽，他家这位主子平生最厌恶闻到血腥气，每次复命前恨不得将自己盐焗上。也不知道这句不错是夸他动手利索，还是新买的皂角味道香。
暗卫又似一阵风般刮走。
崔叙咬了一口谢奇的药丸，眼神呆愣愣地看着木雕。按下谢奇临走的那句话，又浮起餐桌上崔涣洵带刺的一问，脸色不由苍白几分。
他使劲捏捏自己毫无知觉的腿，突然嗤笑一声，当年名震天下的三人，两死一残，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了。
他又将目光移到自己啃的药丸上，那药丸足足有一个拳头大小，几口下去也没见少，谢家培养的净是些离经叛道的人，连个药丸做的都如此惊世骇俗。
崔叙有一搭没一搭的吃着，盘算着方才的传闻，崔家小女儿突然生死未卜打乱了他的计划。他对谢奇身边弟子身份早有猜测——毕竟没几个家主会亲自带弟子，还并非出自本家——本想装一装，趁机接近哄骗看能不能找到些有用消息。
如今看来，怕是要多在崔府耽搁些日子了。
“嘶！”
崔挟月猛地咳嗽几声，胸腔的震动牵扯到还没完全愈合的伤口，她痛呼出声，声音哑的厉害。
“醒了！”“别乱动！”
“去请谢大夫！”
一群人顿时围了上来，七手八脚的将崔挟月按了回去，她七魂六魄尚未完全归位，一时头脑发懵，昏昏沉沉的被谢奇扎成了个刺猬。
剧痛比意识更先袭来，她微微抬了下眼皮，只模糊看到面前几个虚焦的人影。
“居然没死，这鬼地方技术还不错。”崔挟月迟钝地想。
好一会，她视线慢慢聚焦，这才看清面前人。
玲珑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扑过来，哭哭啼啼的沾着水喂给崔挟月。
崔涣洵眼下青黑一片，眼袋几乎要掉到颧骨上，下巴上的胡茬也不知道几天没刮了，参差不齐的冒了出来。
他站在床头，投下一大片阴影，见崔挟月醒来，轻声道：“你放心，母亲在你的保护下没伤到一点。”
谢奇：“温夫人也就最近一两天就醒了，你能醒来就代表着恢复不错，等伤口彻底愈合就能下床了，快些还能在她身边守着醒来。”
崔挟月吃力的点点头，眼神转到陆盛身上，他和崔涣洵憔悴的不相上下，一看就是跟着熬了几天。
崔挟月冲他笑了一下，没来得及用眼神传达什么，就被崔涣洵轰了出去。
一群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不多时房间就空了下来，崔涣洵坐在床前椅子上，突然红了眼眶，低头用掌心狠狠搓了把脸。
“笑什么，”崔涣洵眼底泛着血丝说，“你差点就成人干了，一盘盘血水往外端，差点把门前的河给染红。”
“现在感觉如何？还疼吗？崔姝呢？她还是老样子？”
崔挟月充分发挥自己脸部肌肉，艰难的做了几个表情：“疼的要死了”，“还在休息”。
崔涣洵呼了口气，还没从惊吓中缓过来，弹了个脑瓜崩：“疼才长记性，你要吓死我了！平时看着你挺机灵的，怎么就这么傻硬往刀上撞？”
“幸好没伤到肺腑，大部分是因为失血过多导致的，也幸好陆盛府中御赐金创药不少，又拿千年人参吊着，不然你小命怕是不保。”
崔涣洵像是想起什么，他俯身小声对崔挟月说：“谢奇跟你提过的师兄，最近要来京城了——就是会用蛊的那位。吴丽华现在恢复的不错，能挪动地方，过些天一齐接到京城来，好好看看你和阿姝。”
“别说出去，京城不比田庄，隔墙有耳，巫蛊之祸余威尚在，小心些。”
崔挟月一眯眼，冲他挑挑眉。
“行了行了，你安分待着，别说话，”崔涣洵接过玲珑放在一旁的水碗，小心翼翼的喂给崔挟月，“崔福斌已经被控制住了，对外说是盗贼偷盗时被发现狠心下死手，你放心，我有数，不会说出去的。”
“崔福斌带的人也有了来头，说起来和你也有渊源，是你把他撸下去的掌柜，汪著你还有印象吗？薛涟利用他对外与裴家联络，裴家给了他一笔钱，让他用这钱找些游兵散将当崔福斌手下，”崔涣洵说，“本来就不是靠谱的买卖，王箸又贪了一大半，最后到崔福斌手里只有些虾兵蟹将了。”
“崔家我控制的很好，事情没漏出去，他还当崔福斌胜券在握，整日在外面招摇撞骗。你处理我处理？”
崔挟月慢慢在他手心写了两字。
崔涣洵一敲她脑袋：“我就知道，你就是闲不下来。”
崔挟月一翘嘴角，她可还没报田庄的仇。
“那就让他在外面在逍遥几天，等年末了好出栏，”崔涣洵接着说，“本来不想和你说的，但是涉及到田庄的事，你也该知道些。”
“陆盛亲自审了赵奋，翘出不少有用东西，私盐牵连甚广，收益颇多。崔福斌隐在幕后，由薛涟出面对接赵奋，两人狼狈为奸，不免得意忘形，一时露出马脚，你猜被谁知道了？”崔涣洵一人说还不算，还要寻求崔挟月这个半残的回应。
崔挟月眨了眨眼。
“聪明，就是崔叙。江南那边对田庄觊觎许久，赵奋又不加收敛，崔叙暗中安插了人手，轻易就摸清了里面的弯弯绕绕。那人现在还和赵奋关在一起，我们没打草惊蛇，且看崔叙接下来如何发展。”
崔挟月本就不是个嘴巴能闲得住的人，听崔涣洵叨叨这一大堆，早就忍不住了，又涉及到崔叙这个不知深浅的人，她咳嗽了好几声，忍痛将注意力放在崔叙身上。
“崔叙的人能进入田庄中层以上，想来费了不少力气，”崔挟月深吸了口气，撑着做了起来，“同样，他现在也应该知道了我的身份，谢奇弟子的伪装不能用了，本想试探试探着。”
崔涣洵一手扶着崔挟月一手把药汤递给她，闻言他神色有些怪异：“温度正好——他没费多少力气，赵奋身边漏成筛子了，崔叙直接拿钱收买的，前后没一个月就办成了。”
崔挟月一梗，真是简单粗暴。
“可能怕别人和他一样摸进来，他指使卧底按他意思把田庄好好整顿了一遍，收缩产能，提高单价，精准筛选客户，比之前隐蔽了不少，有些慢慢退出黑市的样子。要不是你穿过来，说不准成婚当夜他就将田庄收入囊中了。”
崔挟月：“这么说他也算坏心办好事了。”
崔涣洵一愣，反应过来，又屈指冲崔挟月脑袋上敲了个脑瓜崩：“油嘴滑舌。崔家就这么一亩三分地，谁都想上来撕下一口。我至今都想不通裴家为什么会参与到联姻上来。”
“裴家？”
崔涣洵：“裴家世代簪缨，从太宗皇帝打江山时就跟在身边辅佐，又把自己家的姑娘捧为皇后，生下先皇，顺理成章的成为外戚。”
开国功臣对皇权的威胁随着时间推移慢慢消失，而外戚随着皇帝更迭，裴家看着权势显赫，实际在当今皇帝上台后处于一个不尴不尬的境地——当今太皇太后并非皇帝生母，皇帝也有削弱外戚的想法，迟迟不任命大司马，只能让裴家继续假使大司马之权。
而这，皆在皇帝的一念之间。倘若有一天，皇帝惊讶发现，最值得信任、利益捆绑最深的是太皇太后的母族，很有可能将裴家弃之如敝履。毕竟外戚是皇权的一部分，两者相辅相成，各取所需。
“听起来权势滔天，不像是会主动拉拢咱家。”崔挟月觑着崔涣洵脸色，悄悄把一口没动的汤药碗放在一边，企图瞒天过海。
“快喝，不苦。”奈何崔涣洵实在火眼晶晶，重新端给她，“所以想不通，可能和崔福斌还有些见不得人的交易，比如当初去侯府埋伏的崔柯是谁杀的，十几号人，头颅齐齐斩断，这可不像是寻常人能做出来的。当时我忙着处理崔福斌的人，直到第二天才有人禀告，离书房不远的墙上有箭矢穿墙的痕迹。”
崔挟月见躲不过去，只好捏着鼻子一口干了，闻言她有些眼光闪躲，不敢看崔涣洵，果断祸水东引，“你去问陆盛吧，他兴许知道。”
崔涣洵：“……你知情？”
“你！”他气急败坏地在空中指了指崔挟月。
崔挟月心虚地移开眼，实在是事多，通讯又不像现代方便，拉个群大家都知道了，谁想到陆盛管抓不管埋，一点风声没和崔涣洵透露啊！
“叩叩。”
仿佛救世主般的叩门声拯救了崔挟月。
俩人同时向门口望去。
“一会再收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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