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正是陆盛,他一改颓废,新换了身衣服,眉目舒展,细闻衣袍间还带抹清香。
崔涣洵火气正大,陆盛一来更是火上浇油,他瞪了陆盛一眼,不知道他哪来的时间就能换身衣服。
崔涣洵没好气地问:“怎么了大少爷?我妹妹刚醒,你最好说的是大事。”
陆盛眉梢瞬间耸了下去,像是一腔热情被冷水浇了个透心凉,他微微侧了侧身,被崔挟月瞧了个正着。
“咳!”
崔涣洵顿了顿咬牙切齿地挤了个微笑:“请、进!”
待陆盛喝了杯崔涣洵亲手沏的茶,崔挟月才满意地收回掐着崔涣洵小臂的手,她笑眼弯弯,温和地问:“有什么事吗?”
陆盛冲她微微笑,轻飘飘地放下一枚炸弹:“母亲醒了。”
“!”
俩人俱是一惊。
崔挟月猛地直起身,顾不上疼痛,忙不迭问:“真的!?”
陆盛说:“谢奇已经过去了,说比他预期的好,很快就能痊愈。”
崔挟月与崔涣洵对视一眼,喜色溢于言表。
崔涣洵刷的站起来,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嘴里颠三倒四地念叨着上苍保佑,连着对报喜的陆盛都看顺眼不少,又亲自斟了壶茶放在他面前:“喝!不够还有——我得去换身衣服……不、不,我得先去看母亲,阿妹,你先老实呆着,尽量不让母亲知道你受伤,还有崔福斌,就说他被贼人杀了……”
崔涣洵说着就往门口快步走去。
陆盛迟疑一瞬,拦住崔涣洵:“还有一件事。”
“岳母,她……”他顿了顿,顶着两道灼热的目光有些难以开口,“她昏迷期间,意识是清醒的。这次提前醒来,应该也有岳父……崔福斌在她床前刺杀的刺激。”
崔涣洵一愣,像是兜头淋下一盆冷水,他无措地在门口停下,甚至有些茫然。
崔挟月有些上不来气,难以置信地反问:“……她全都知道?”
陆盛点点头,默认了。
一时间,三人或站或坐,房间异常安静,安静到令人窒息。
崔挟月最先开口,她扯了扯嘴角:“没事,这不也是醒了嘛……”
崔涣洵眼眶又红了,他抬头望天,将眼泪憋了回去,附和道:“对,崔福斌也算……叫什么?坏心办好事了……呃,我先去看看,你俩先休息吧。”
他长长呼了口气:“这也省着瞒了。”
陆盛有意略过这个话题,扶着崔挟月半倚在床沿,又垫高枕头:“这个姿势舒服吗?——刚才做起来抻到伤口了吗?要不要上点药?”
崔挟月摇摇头,半晌后说:“兄长都告诉我了,多谢你的药。”
她躺着时还不太明显,一坐起来,脸色瓷白,身量纤细。终归流了那么多血,不是喝一两碗药能补回来的,但深入骨髓的东西并没随着皮囊消散。
陆盛摸摸新剃的下巴,还有些不适应光滑的触感,“你人没事就好。”
崔挟月冲他招招手,示意他过来。
陆盛不设防地凑近些,问:“怎么……唔!”
他猛地瞪大双眼——崔挟月抬手抚平他眼角的细纹。
“这几天麻烦你了。”
冰凉的手心贴在他脸颊上,快要给他神经烧短路了,陆盛攥住她的手,紧紧握在怀中捂暖,结结巴巴地说:“不……不麻烦,照顾你怎么算麻烦呢……”
院外一群太医跑过,显然是被崔涣洵叫去一同问诊的。院中侍女照例打扫着地面,扫把划过地面,发出轻微声响。
房间内豆大的烛火无风自动,只照亮床边一小块地方,俩人靠得极近,衣袖摆动间还能闻到被陆盛体温烘热的皂角香。
陆盛直勾勾地盯着崔挟月乌黑的瞳孔,久久回不过神来。
崔挟月手被陆盛攥着塞进怀里,他的心脏每一次跳动,热量都会顺着掌心传进崔挟月胸腔。
崔挟月吐出口气,主动拉开俩人距离,笑道:“你接吻也会盯着对方吗?”
陆盛如梦初醒,附身将脸凑到另一只手上,轻轻用脸摩挲着崔挟月的手,感受着掌心的纹路,他眼底浮现出笑意:“你要试试吗?”
崔挟月微微用劲捏住陆盛脸颊肉:“你要欺负病患?”
陆盛微不可查地顿了顿,又换上一副正经人的笑脸,摇摇头说:“不敢不敢,让崔兄知道还不要活剐了我?”
崔挟月垂目望着陆盛的脸,没忽视陆盛对崔涣洵称呼的转变。陆盛凑过来时,她甚至有一瞬间想冲动地吻上去,可是时机不对,身体不对。
崔挟月收回被陆盛捂热的手。
等等、再等等吧,她想。
一个月后。
京城已经正式入了冬。
崔挟月正被玲珑扶着下地,慢慢走出房间。
京城前些日子落了场大雪,寒气一催,雪落在红梅上煞是好看。
崔挟月鼻尖一动,终于嗅到了一丝新鲜空气,她舒畅地深吸一大口,顿时冷气灌进她肺腑,才有些许活过来的实感。
玲珑扶着她在轮椅上坐下,又回屋去取毯子。
崔姝:“陆盛走了?”
崔挟月往后靠了靠,惬意地深了个懒腰,从鼻腔里挤出个“嗯”字,“说是西北有军务,耽误不得,连夜走的。”
崔姝魂魄围着她转了转:“看不出来啊,你已经喜欢他到这地步了。”
“你知道我昏迷前最后一个想法是什么吗?”崔挟月高深莫测地冲崔姝隔空点了点。
“什么?”
“是——他胸肌还没摸够!”
“啊啊啊!”崔姝捂住耳朵,飞速飘远了。
崔挟月感叹道:“你就这样,想问又不敢听,跟试探摸老虎屁股似的。”
“下午轮到你复健了,不许偷懒,快点恢复好身体,去找谢奇师姐想法把咱俩分开。”
崔姝又飘了过来,疑道:“谢渺真有这个本事?”
谢渺,谢奇的师姐,于半月前来京。
……也带来了谢奇最怕的大弟子。
崔挟月:“听玲珑说吴丽华恢复不错,但咱俩情况特殊,试试也不打紧,病急乱投医嘛。”
“你急什么?不喜欢我?”
崔挟月一摊手,无赖道:“急着亲嘴啊,一想到你在旁边看着,我就起一身鸡皮疙瘩。”
说着她“噫”了一声,还搓了搓胳膊。
旁边玲珑连忙又给崔挟月身上堆了层厚褥子,玲珑仿佛把崔挟月遇刺的责任全都揽在自己身上,不只一次对崔挟月和崔姝痛哭。崔挟月生怕她精神出什么问题,也就随她去了。
“……玲珑,玲珑!”快被厚褥子埋没的崔挟月发出一阵阵哀嚎,她要喘不过来气了!
玲珑眼圈又红了,幽怨道:“小姐……”
“好好好,没事了,没事了。”崔挟月算是怕了玲珑,只得赶快回屋去了。
崔姝笑出了声,乐的见崔挟月这幅狼狈样子,仗着玲珑听不见,对崔挟月说:“玲珑一片好心,你就收下吧,哈哈哈哈哈。”
崔挟月忙着喘气,只能瞪了一眼崔姝,却对她毫无杀伤力。
“哈哈哈哈哈!”
温凌一口吞下碗中黑乎乎的药汤,又火速从张嬷嬷手中拿了个蜜饯塞入嘴中,然后眼不见心不烦地一推药碗,吩咐道:“快拿出去。”
崔涣洵递上一枚帕子:“母亲,最近气色好了不少,谢大夫的药也是管用的。”
温凌擦了擦嘴角:“就是太苦,喝一碗药整天都不想饭吃。”
崔涣洵劝道:“这不见效快嘛,再喝两天的,等雪化冻了,就能回崔府看阿姝了。”
崔府几乎被崔福斌和老管家放火烧了个遍,最严重的当属书房和主母院子,一个是最先的起火点,另一个则是被崔挟月的血染透,奴仆如何冲刷都洗不掉上面的血腥味。所以将温凌安置在崔涣洵的小院中修养,而崔挟月又不好移动,俩人再怎么挂念对方,这一个月来也没见到面。
温凌明显被安抚到,话锋一转,提起崔福斌来:“那老东西呢?”
崔涣洵:“现在老……崔福斌被看押在柴房,崔志每日守着,绝对不会有一丝可能让他接触到外人。”
温凌面色如常,又问:“你想怎么处理他?”
“呃……”崔涣叙突然泻了口气,“孩儿不知。”
若崔福斌在两人对峙时死了就死了,可偏偏他命硬没死成,崔涣洵实在不能亲手杀了他,只能在每日饭里下点慢性毒药,计量随意,有时候崔志手抖多撒点也不碍事,全看老天想什么时候收他。
温凌劝慰道:“他毕竟是你爹,你下不去手也是正常的。”
崔涣洵拿不定温凌态度,斟字酌句道:“我和小妹自然是想将他二人碎尸万段。崔二和薛涟囚禁在偏远庄子里让他们自生自灭,但崔福斌和裴家牵连着,还有些许问题还没交代,不过也就这两天,他便知道毒入骨髓,兴许能拿解药诈他一下。”
被陆盛抓住的黑衣人到军营没问出什么便要中毒死了,但加上崔福斌房中与裴家联系的蛛丝马迹,和老管家虚虚实实的话,大概能推断出杀了崔家十来口人并将头颅扔在书房院子中的就是裴家干的,为的是激崔福斌早下断决。
……虽然并不知道裴家趟这趟浑水做甚,但必然是有所图谋。
崔涣洵回过神来,并不想将这弯弯绕绕讲与温凌烦心,他笑着安慰:“不交代也没什么,又不是大理寺断案,不用太严丝合缝。”
温凌轻微颔首,惊不起脸上一丝波动。
两日后,路上雪水终于化了个干净。张嬷嬷挑开门帘,将温凌从马车中扶了下来。
忽地一阵寒风吹过,温凌胸腔上下极速起伏,粗喘许久,才掩嘴咳出几口血沫。
温凌随意拿帕子轻沾几下唇角,咬牙咽下嘴中铁锈的腥甜。
张嬷嬷眼中含泪,不住地轻拍温凌的后背,“您何必如此着急回来,听少爷说小姐快痊愈了,这天寒地冻的……”
“无事,你还不知涣洵那性子吗?怕我在病中忧思过度,什么也不和我说,可他肩上担子太重了,我这当母亲的总要分担一些。”张嬷嬷将温凌搀到一处偏房,两人对面而坐,温凌倏尔一笑,拍了拍张嬷嬷的手,“你从小就跟在我身边,有四十多年了吧。”
“是啊。”
温凌:“这些年生儿育女,操持上下,涣洵大了,有自己的考量,阿姝呢又嫁了人,只有你从始至终跟着我,也只有你最能让我安心。”
张嬷嬷不疑有他,哽咽着唤了声年少的称呼:“小姐……”
温凌突然凑到张嬷嬷耳边交代了几句。
张嬷嬷的瞳孔猛然睁大,“您……”
温凌摇摇头,轻轻捂住她的嘴,截断张嬷嬷的话:“三十多年的夫妻,我总不能什么也不做,眼睁睁看着他去死。”
静坐许久,房内只能听到两人的喘息声,张嬷嬷一咬牙终是答应了下来。
嘎吱——
一声轻微的开门声唤醒了崔福斌,他不耐烦地一抬耷耸的眼皮。这些时日他整个人瘦了一圈,往日精心保养的面皮薄如蝉翼,落魄些、潦草些就露出底色。
如果崔挟月过来,可能乍一看都分不出他和赵奋的区别。
来人身着褐色斗篷,仅露出一片熟悉而消瘦的下巴。
崔福斌心下一紧,心思百转,却想不到来人,谨慎问道:“谁?”
温凌掀开头帽,眼中含泪:“是我。”
崔福斌蓦地一惊,登登登后退几步。从他指使薛涟下药后,见温凌几乎都是她昏迷,他名为照顾实则要挟去她院子守着,而最近的一次也是在刺杀时囫囵看了一眼。
一时拿不定温凌此时前来看他的意思,他表情不变:“许久不见,你瘦了许多。”
“大病一场,轻减些也是有的,”温凌掀开先前拿来的食盒盖子,一样样将菜端了出来。
崔福斌犹疑地把视线挪到菜上,又移回温凌脸上,“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亲自下手,你来尝尝,我的手艺是否如初?”温凌将筷子摆到崔福斌面前,并未答话,“你说我瘦了不少,可你的身子呢?这柴房连光都找不进来,近些时日你面色憔悴不少,手上冻疮可还有发作?”
崔福斌站着不动。
温凌长叹一声,拭去眼底泪珠:“你非要个答案吗?”
桌上昏黄的烛光映照着她的脸颊,长而翘的眼睫垂落在眼睑上,将细碎的皱纹遮的一干二净,崔福斌无由来地想起两人相识那年。
是很俗套的英雄救美的话本,温凌打马过街,却马匹突然失控,在将将要撞上墙之前,路边卖字的崔福斌纵身上前,救下温凌,从此姑娘一见倾心,非他不嫁,家中拗不过姑娘,只得同意亲事。
可与话本不同,主角既没有婚后的幸福生活,也没有相识意外——马匹失控时崔福斌主导的。
这一段感情掺杂了丝丝缕缕的利用,远非话本的本来面目。可崔福斌记得那年落花旋转飘下,落在温凌发间,他笑着上前替她摘下,温凌倏尔一笑的样子。
崔福斌心中一软,他记得他是真动心过的。
如今两人怎么变得这样生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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