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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明河

三师师长姓陶,心地坦荡、为人仗义,喜则嘉、恼恨则叱,言行无藏私。能整治行伍、难左右总督,对下有威、于上无权。宜诚心交往,不宜拜会求靠。

六师师长姓卫,素受倚重,与上同德。言语委宛、行事缜密,喜怒不形于色。宜求取提携,忌全心信任。

四师前师长赌博亡命,新任师长不能服众,名统筹得当、实虚位以待。男军朋党错杂、纪律混乱,师长事倍功半、有腹背受敌之险,不宜谋其位。二师前师长勾结外军欺诈上级,全军必受整治,亦宜远离。一师精锐严明、由总督亲领。唯五师新近折损、补编女兵,军心不定、师长无能,可以一试。

短笺不过几寸见方,其上小楷却分毫不乱,方正挺拔齐整隽美,全像精心写就的帖文。吕焕之读过一遍又从头开始,一字一词刻入脑海,读罢顿了片刻,忽然将手一扬。

短笺飞入壁炉搅进烈火,眨眼间已变灰变矮皱缩下去,在火舌尖处化成一抹飞灰。她收回手臂叉在腰后,抬眼察看身旁那人的神情。

那人面色纹丝未动,只一双眼睛映着炉火暗暗明明。“如此,”她从壁炉移开视线,向吕焕之声色淡淡道,“吕女士便是接受了。”

这话分明是问句,语气却同陈述一般笃定不移。半小时前尚求之不得的馅饼扩大了一倍掉到头上,还附赠杀父不必背责之恩,因而吕焕之也无意反驳——她从不因为馅饼太大就心生疑窦不敢接着;不仅如此,还要勉力讨得一份更大的来。

“不错,我接受。只不过有一点要问:”她边开口,边回头扫视一周,瞧见一套藤制桌椅便跨步过去,先为对方拖开一把椅子,再绕到对面坐下,这才抬起眼睛瞧一瞧她。

“陶师长也好、卫师长也罢,我们连面都不曾碰过一碰,谈什么交往拜会都像空中楼阁;只有你是这般熟悉内情、又许我一个好位置的,我有什么难处先来问你不才是最好的么?”

不想这人丝毫没有就座的意思,连腿脚都不舍得向她挪动半步,一动不动远远地站在廊门口,只拿眼睛正正地望着她。

“我犯了事,不过没来得及受到惩罚。”她讲话不像有假,却平静得仿佛与己无关,“只撤我职都算总督仁慈。便你有心问我,也只怕我没命相助。”

吕焕之再三确认过自己听到的不是鸟语而是人言,又看她着实不像发疯,心头火气立刻窜起三分。“阁下许我前程在先,不出半刻又自称不久于人世?要我怎么着,”她冷笑一声,“遇事记下来烧给你,叫你把话托到我梦里去?”

“许你前程的是我,切实相助的便必须是我么?我能替旅人指一间饭馆,并不意味我能操起锅灶来掌勺。”江铎一点不恼,依旧声平气和地同她解释,“我若要诓你,又何必冒风险写那短笺,何必同你坦白我的境况?”

“只一面之缘,江参谋便能把我耍得团团转。我又如何信任那两个素未谋面的师长?”吕焕之听她分析已信了几分,却因为方才那话太出人意料,叫她唯恐前路还有一般的陷阱:“何况你如今自身难保,还要专程到地牢来见我一面,替总督肃清属下,”她越说越觉出不对,索性嗤笑一声,“待烹的走狗还尽心尽力替主人最后抓几只兔子,我怎么没有总督这样的福气,觅得如此忠仆呢。”

那人的面孔仿佛是什么铜墙铁壁,叮叮当当挨了她这一通羞辱激将依旧岿然。待她骂完了,才微微一笑。“信与不信,并不重要。只是这般情境,”壁炉里烈火噼啪,那张冰塑般的脸化出一抹涟漪样的微笑,笑容愈来愈大,几乎叫人心惊。“吕女士是不得不信了。”

吕焕之心下一震,立刻强撑起一副无甚所谓的表情,不动声色,看她要摊出什么样的明牌来。

“你的手下犯了重罪,赶在获罚之前忽然去同人秘密谈话。若你是总督,还由得这参与谈话的人安安稳稳地回到家乡么?”她顿一顿,待吕焕之自行理一理这问话背后的意味,才接起自己话头。

“我由营地一路走来,沿途少不得经过卫兵。不该看到我的,这辈子倒也再没开口的机会;余下的人究竟有没有看到我,吕女士,”她轻轻眨一眨眼,好像个恶作剧得手的少年,“这便要看你是否愿同两位师长交游了。”

“你!”吕焕之一拍桌子站起来,五指一阵摸索,紧扣住桌上一只铜钟,“装得倒人模人样,心思这般歹蠹!自己都死到临头,还不忘给我下套!”

“吕女士扪心自问。我这是诱你上了歧途呢,还是到你本就想做的事上推了你一把呢?”那人依旧背着双手微笑,还不忘抬抬下颌示意她手里的铜钟。“别拿那个砸我。一来你扔得不准,二来要向总督赔家具钱。”

吕焕之气得把铜钟一垛再要同她理论,一回头却找不见她踪影,原先立着人的廊道空空荡荡,只剩长绒地毯上一小片凹痕。她踹开椅子过去,瞥见木橱上一把刚刚出现的小钥匙,抄起它走来走去绕屋三圈仍不解恨,经过昏迷不醒的吕老二,提着衣领给了牠两个巴掌才勉强冷静下来。

吕老二侵吞拨款的证据,搜一搜身大概便能到手。钱款换了金锭存在木箱里,钥匙她也有些把握寻得。不过对总督,她一定说大半已叫牠花出去了——吕老二的钱,不论如何取得也合该全是她的,哪有子背父债全数奉还的道理?

她走到廊道尽头,忽然停住脚步。大门离她不过寸许。

吕焕之伸手握住门外那把重锁,觉得它冰凉、糙硬,带着走廊里的潮湿和锈气,不过只用几秒便被暖得燥热起来。再握紧些,一片锈迹咔嚓一声断在她的指间。她松手抖掉锈片,另一手把钥匙递到手里,很快地它也滚烫滚烫,紧抵着她的手心。

便照那人的话,先绕过总督府去见卫凌光,再到陶府去寻陶有为。

吕焕之刻意忽略那句威胁,说服自己并非走投无路,而是本就愿意抓住那人抛来的绳索、照她的安排做事。一来,比起被吕老二这头饭桶拖累一世,或迟或早,她一定会主动为自己筹谋;

二来,那人言谈举止、周身气度,绝非赴死之人。

她放开铁门。走廊满盈着浅淡的光辉,无数尘埃从半空缓缓地落下去,永远见不到尽头,仿佛廊顶会生生不息地长出这样的粉末。不过片刻,满廊光辉忽然一亮,又慢慢地熄灭下去,吕焕之转过身,只听见远远地咯噔一声门响。

江铎合上身后门扉踏进日光里,轻轻眯了眯眼睛。此门直通东南偏院,除去年节里当作仓储,平日几近闲置。院内空无一人,她迈下台阶径直朝院门去,经过一丛红瑞木忽然略一倾身,勾出一方木作的小提盒来。

绕上正路,才掀开盒盖瞧了一眼,一股热气立刻带着香味冲上面颊。江铎忙拿盖子重新掩上去,欲收手时指尖却擦过一块湿凉。一回头正瞧见一条大狗,一面吧嗒吧嗒紧紧跟着她脚步,一面伸长了脑袋,拿鼻子朝她的盒盖一拱一拱。

“阿毛回来!”有人急急地赶上来,俯身把绳子捞回手里,“不许打搅江大人走路!”她一面扯着绳子往后拉着那狗,一面朝江铎笑道,“江大人忙什么去哪?”

江铎没停步,回头也笑,“今天得空上街,刚买了晚饭回来。”她一面走,一面低头瞧瞧那条忙着抵抗绳子朝食盒奋进的狗,“这时候不是早该喂过么?怎么空着肚子便出来遛,拴了绳子,却不牵着?”

“这狗什么都好,就只一样,见了吃食便馋得很!”那人转头交了狗绳,追上来颇热情地答非所问,一面要接过她手里食盒。“哪,我来替江大人提着!总督也正同陶师长卫师长用饭呢,想着你们都是同学,便请你也过去!”

江铎握稳提手,停下步伐原地站定,挂着一抹淡笑,一动不动地望着她。

“请我去用得着这么多人么?”

那人不做声了。

空气立刻凝结下去,那向她招呼的人同刚刚赶来的几个,三五个卫兵都像僵在这冰里的石像,不动作,也不说话。只有那条狗不明所以,抬爪扒了扒身边的人,发出一声询问的咕噜。

江铎转过身迈步向前,再没回头。

夕阳落在墙头边上,没有光晕,只有清晰而分明的一轮,在纯黑的瓦砾和灰蓝无云的天里像贴上去的一片橙红剪纸,一揭便揭得下来。只不知道揭它下来,那剩下的孔洞会流出什么东西,或卷地泥石、或滔天洪水,或是天绸裂开了口,于是未来积存的一切天气,风霜雨雪都混在一起奔涌而来。

不论再走多少步,那剪纸离她依然遥远,再低头时,餐厅大门却近在眼前。江铎望落日望得太久,眼前一片红晕,踏上台阶只听得吱嘎一声,餐厅的门揭掉,于是内里的气氛糅杂一处,扑面而出。

“哟。”是道淡而熟悉的声音。“小江来了。坐。今天都是些我们家乡菜,”她提高了声音转头朝另一边招呼,“把这烧鱼拿去热热,”又回身敲敲桌面,“自己人,随便吃。”

江铎眨一眨眼,眨碎那块久久不散的红晕,看见左首陶有为抓着半卷煎饼,瞪着眼睛瞧她像看位救星;右首卫凌光放下筷子,瞥她一眼又移开视线。正中间严襄随手拿起一只小小的玻璃盅,夹着它微微一笑。

“喝酒么?不喝?真好的后生,那来点别的。”她放下玻璃盅,又托起一只瓷盏,提壶倒一注茶水,满满地搁在她面前。

江铎慢慢朝杯子伸过手去。瓷盏纯白,茶水清凌凌地躺在杯里,泛着微微的绿。

陶有为猛地一放筷子。“这茶我看着她喝过,没事。桌上的菜都能吃。那条烧鱼她说要留着等你来再吃,待会儿上了桌,你别夹第一口。”

此话一落,空气比方才还更难堪。

天花板悬着一扇灯球,落日似的橙红色的光,似乎敛尽整间屋子角角落落的光线,全数聚到她身上来。

若立刻便喝,反倒坐实了她是疑心茶水饭菜。“我不敢喝。”江铎轻轻推开茶盏,抱憾朝严襄一笑,“近日夜里头痛,睡觉不稳,不敢多喝茶水,否则更要失眠。”她又朝陶有为点一点头笑道,“当然。主人准备的菜肴,哪有第一口夹给客人的道理?”

卫凌光发出一声低笑,却不显轻松愉快,只余干涩沙哑。陶有为狠狠剜她一眼又立刻转回来望着江铎,一副“求求你给咱俩找个理由开溜”的神色。

她三人这头挤眉弄眼、暗鬼疑心,江铎烦乱间抬头一望,却见严襄好似眼瞎耳聋一般挂一抹微微的笑,耐心地剥一只对虾,像母亲正专心别事,便宽溺三个正大动干戈的孩子。跟着她便放下虾身,拿餐巾擦一擦手指,转头接了那盘热好的红烧鲤鱼,拨一拨盘碗露出一个空来,带笑放在饭桌中心。

“小卫,来,你爱吃这个。”她新取一双筷子,从鱼身挖起带皮带肉的一大块,衬着勺子递到卫凌光碗里,炸过又炖煮的鱼皮油光香润,掀起一角来,露出白玉的肉身。卫凌光连连点头,手忙脚乱捧起饭碗,严襄早便收回筷子,又从鱼腹起夹出长长一条肥膘。“小陶尝尝这个。鱼肚子,我们小时候为抢它吃,常常闹得打起来。”

陶有为没什么好气地看着那一块饱蘸汤汁几近透明的鱼腹落进自己碗里,立刻瞪起眼睛,紧盯她接下来的动作。严襄浑然无觉地收回手,拿起汤匙,把筷头落向鱼头,哧地一声,直直插透那颗脑袋。

“小江。”瓷白的勺子送到她面前,“尝一尝。我年轻时候和人下馆子,有人饿急了吃鱼身,有人求口味夹鱼腹,只有那个最聪明的,头一筷子先找鱼脸肉。”

江铎低下头。两片薄薄的肉块,白的边角里泛着红棕,比平常的鱼肉更细腻也更光洁。她夹起它们放入口中,并没咀嚼又毫无闲心,它们便无滋无味地滑向喉咙,落入胃里,却好像突然生出几条尖利硬挺的鱼骨。

“非常美味,”她点头道,“谢过总督。”

严襄满意地笑了。

几人静默地继续用餐,杯盘调羹偶然碰撞,都无比刺耳地响彻房间。严襄似乎终于有了察觉气氛的能力,忽然开口笑道,“见你们几个小同学坐在一处,我倒也想起来我上学堂的时候。”

陶有为从鼻孔里哼出一声。严襄却把这当成捧场,更无所顾忌地开了话匣。

江铎自晚饭半程便开始晕晕乎乎,疑心是那道烧鱼用了不少白酒,不得不一面尽量寻些菜来填填肚子,一面偶尔应和。严襄讲话却仿佛真是闲扯,家常普通到找不出一丁点儿有用的内容,于是她便多是过耳即忘。

“……后来我的名声就在学堂里传开了。嗳,孩子们都吃饱了,撤下吧。泡一壶麦茶来。……学堂里没一个同学能掰得过我,校长亲自上阵,都成了我手下败将。……后来镇长找上门来,问我愿不愿到自卫队当个小官去?正巧我也不爱读书,就这么着答应了。那些个兵看我年轻,不服气,一个个都被我掰服了。再后来年纪大些,觉得幼稚,多年没再跟人玩过。”

严襄把一只胳膊支在桌上,捉住一点袖口,慢慢挽到小臂中央。“如今虽老了,但依旧不差,你们信我不信?”她半眯着眼,眼角闪着一点自得的光亮,“小卫已经知道我厉害。小陶要不要同我试试?”

“啊?试啥?”陶有为被江铎踢了一脚,猛睁开眼才见几人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一边挠头回忆一边把严襄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终于反应过来:“掰手腕儿?”她一指卫凌光,“你咋不跟她掰?”

严襄丝毫没有恼意,反倒好像被逗乐一般,伸手拍了拍卫凌光右肩。“她跟我掰过十多次,没一次有赢头的。”

“跟她掰全给你赢完了你还要找我赢是不?”陶有为忿忿不平地锤一下大腿,“你就这么——”她忽然停住话头瞟了江铎一眼,忽然改了主意。“行,”她一挽袖口把右手磕在桌上,“你来。”

严襄欣然转了转身子握住她的手掌。几乎是一瞬间陶有为的脸便涨得通红;再片刻,严襄忽然轻叹一声松开手臂,一边含笑揉揉自己手腕。“小陶够可以的。我还得留着点儿力气再跟小江试试。”

江铎无可推拒,伸出右手搁在桌边。没等严襄握住她忽然又抽回手去:“要不我还是用左手——”

“不行。”严襄笑意更深,“我左手没劲儿,哪能欺负我这个老年人?”

严襄的五指伸过来,粗粝带茧,像一条老皮将蜕未退的花蛇,一点一点缠住她的手掌。比谢岭驭马拨账的手更硬实有力,比王安永持枪握锄的手更沟壑纵横。江铎虚抵着她的手掌,不敢立刻施以全力又不敢放松,正寻思是否就此开始,猛地接了一股巨力,整个人哗嚓一声跟着手臂摔在桌前。

剧痛从手腕起传遍臂膀,一直延伸到颈肩。

“你想干什么?!”陶有为猛地站起来甩开严襄的手,又扯得她手臂一阵酸麻,“谁家扳手腕这么往回拐的?你存心!不要脸的东西,”她还要再骂已经被赶来的卫凌光按回去,正要推开又被江铎一拉,气冲冲地摔回座位。

“总督多年不做难免生疏,我又的确手腕无力,”江铎悄悄握了握陶有为手掌,一面朝严襄微笑,“不慎闪失,实属平常。况且只一点扭伤,三五日便好全了。”

严襄含笑朝她一颔首,“是我错估了你力气,下手没个轻重。”她又转向陶有为闲闲一笑,“小陶着恼什么?你年纪轻轻,迟早有胜过我们老家伙的时候。”

陶有为面色铁青地站起来。“告辞。我给她上点药去,”她拉着江铎另一边胳膊往外扯,扭头瞪眼,说出了人生中第一句阴阳怪气。“这偌大一个总督府,其实也不见得能找到给下官疗伤的地方。”

大门砰地一声合上,挡回意欲入侵的秋夜寒风。室内依旧暖意融融,幽幽的橙红色光影里,严襄脸上每一道柔软慈祥的沟壑骤然有了生命,一道一道,变得冷硬起来。

“她那胳膊,”她静静地望着大门,眼光却远远地超出门外,“少说十天半月,才能有所缓和。”

卫凌光垂头盯着桌面,一点不做声。

“而且她当然不敢表现出来。文书档案,账目统筹,她的工作哪一样不要用手?”严襄仿佛自言自语,末了笑道,“带着伤病还要多用,只怕几月都好不全了。”

卫凌光一动不动,恍若无觉。

“今天敢在我眼皮底子下杀人,明天敢做什么事情?你不是不想叫她去死么?那便不叫她死,”严襄微微一笑,“等她这参谋再也干不下去,自己来请辞也是一样的效用。”

依旧无人应答。严襄停了片刻,微微皱起眉头。“怎么不说话?”

卫凌光猛地抬起头来。

“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一定对她这样?”她两眼直直瞪着严襄,却也好像在喃喃自语,“妈,为什么?为什么听你的话总会叫我这么难过?”

最近无比忙碌,好在暑假快要开始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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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明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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