裁襄蓦地起身,快步上前查看,而后神情一肃,侧目盯着司阑,言语间带有明显怒意。
“你为什么要杀了她?!怎么几十年过去了,还是这副不动脑子的德性。我留着她自有缘由,难不成整个魔宫只有你会杀人?就你能耐大?”
司阑被呵斥得愣了愣,她如此愤怒还是头一遭,显而易见的怒火倒令他一时不知无措起来。
他坐起身,轻咳两声,难得有了点愧疚感,正打算开口表达歉意时,外头忽然传来剧烈轰隆声。
原本满身怒气的裁襄闻声,火气一滞,轻蹙起眉头,瞄了眼外头,登时闪身离开。
司阑紧随其后。
充斥血腥味的刑讯房里,留下斥青低垂着头,从剧烈疼痛中睁开眼,嘴角带了点苦涩笑意——
果然不出她所料,无论如何都还是会剩下一口气吊着,怎么也死不了。
屋外又出现细微脚步声,斥青闭上眼,极其微弱的气息令人难以分辨生死。来人径直走到斥青面前,一边将她从架子上松开,一边带有可怜意味地自顾自开口说道。
“你这小姑娘,去哪儿不好,非得来魔界,还那么倒霉碰上一言不合就杀人的煞神。”
“唉,还这么年轻呢!真是可惜。”
侍女摇摇头,将“尸体”挪到了一间柴房里。
“诶,你怎么把她放柴房里了?为何不直接丢到后山去?”一个年轻些的侍女走过,瞥了眼柴房,疑惑问道。
方才自言自语的侍女关上门,声音隔着一扇门,不甚清晰地传到柴房里。
“梳海大人说了,魔君大人待会儿肯定还得查看一番,确保她没问题。”
“那直接放在刑讯房里岂不更好?”
“你才来不久,不知道魔君大人不喜血腥,往日都是在监牢里刑讯的,今日不过事发突然才在昙罗宫里盘查,眼下这姑娘都已经没命了,当然得及时把屋里清理干净……”
声音随脚步声渐远,斥青才终于重新睁开眼。
胸口还在往外汩汩冒血,她伸手轻碰,甚至感觉自己触到了灵府,一颗近乎静止的心正在垂死挣扎。
斥青记得自己七岁那年,独自坐在木板上,随水流飘荡时,自己心口也是这样,裂了个口子,用手触碰,完全感受不到跳动。
不过,她可不能去赌裁襄会不会发现自己还剩下一口气。
外头的声响一直没停,没猜错的话,应该是问悬弄出的动静。
斥青坐起身,透过窗户,环顾四周,发现只有几个洒扫的侍女。她收回目光,敛眉有了计较。
另一边的问悬正焦头烂额地不知如何是好。
他倒是在藏宝阁的地下找到了逢山玉,可没成想一出来就和一个黑衣男人四目相对。
好在他还保持着魂体,提心吊胆地和男人擦肩而过,快走出门的那一刻,怀里揣着的挂坠却突然发烫,并且发出一阵剧烈光芒,直接把暗淡楼阁照得恍如白昼。
枕山也没想到一迈进藏宝阁,居然差点被一阵黄光刺瞎双眼。
两人都被黄光晃得没法儿打开眼睛,却堪称默契地开始了追逐与逃离。
问悬凭着记忆拔腿就往外跑,枕山紧跟在后头,还抽空阻止了打算上前帮忙的魔卫,让他们好好搜查藏宝阁,别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强鬼压不过地头魔。
论对魔宫各方向的了解,迫于形势,不过简略探寻的问悬自然比不过枕山这个正儿八经的魔界护法。
纵使问悬飘得再快,也还是被枕山追了上来。
无奈显出身形,问悬自知多说无益,干脆鬼风一刮,和黑衣男人动起了手。
两人打得还算酣畅,只枕山修为始终低了些,尽管用奇门遁甲困住了问悬片刻,问悬还是很快借自己的鬼魂优势,从机关里逃了出来。
打斗声实在不小,附近的魔卫听见后迅速上前追捕,有些手里还拿了炸药,丢到了问悬身上。炸药威力够大,却没法儿对他这死了千年的鬼造成影响,反倒是让整个魔宫都响起了各种石头的轰隆倒地声。
问悬一个侧身躲开坍塌的石山,回头正要嘲讽几句,骤然感受到两道威压朝他而来,吓得他扭身飞快往魔宫外飘。
眼见摄魂气息越来越近,问悬拿出发烫的黄石坠,默念几声。
“挂坠啊挂坠,快些帮我逃出去,不然你主人就没救了——啊——”
恳求还没说完,尾音骤然拉长。
挂坠像是听懂了一样,变出一股气流,呼啦一下把问悬推出老远。
裁襄与司阑匆匆赶到,入目只剩满地混乱,甚至还有几根柱子都被炸药炸塌。
而问悬被疾风拉扯的惨叫声隐约回荡在耳边。
……
当真是“余音绕梁”。
两位大人的面色实在难看,众人一时噤若寒蝉。
另一端的柴房里,斥青略微有了点力气,站起身从炉灶中取出了点余烬,干燥柴火很快被其点燃。她从边上的水缸里舀水浇湿几捆柴火,把燃烧的干柴丢在里面,整间柴房不多时就变得烟雾缭绕。
门外清扫庭院的侍女瞧见白烟,急忙喊人取水救火。
柴房门锁被打开,浓烈的烟雾顿时呛得咳嗽声此起彼伏。
烟雾遮眼,完全看不清身边谁是谁。
斥青捂着鼻子,随手拉过一个侍女将之打晕,动作迅速地换上淡紫色侍女服,低垂着头走出了柴房。
手里攥着把镰刀,斥青脚步不停。没有问悬作掩护,以她如今毫无修为的样子的确难以逃出魔宫,好在今夜多数人的注意都放在了藏宝阁,唯有门口照例巡逻的守卫有些难缠。
躲在夜色里等了一会儿,总算等到换防。
斥青紧紧贴着城墙,站在黑暗里,顺着注意不到的死角一点点挪动。
明明只差一步就要走出巡查视线,忽而一个靠着墙的守卫定睛注意到了一痕紫色。
他眨巴了下眼睛,以为自己犯困眼花了。再一看,却瞥见原本离他两三步的紫色急速朝前,正往黑暗而去。
察觉到几分不对,守卫上前查看,结果被一把镰刀抵住了喉咙。
斥青竖起手指示意他噤声,拉着守卫,一步一步继续走进黑魆魆郊野。
一直走到城门人影变成虫点大小,斥青一拳头将守卫砸晕,确保他短时间醒不过来,再一把丢开身上的紫纱衣,在上头刷刷写了几个大字,随后头也不回地去往夜色深处。
问悬站在客栈后院里,左等右等,上看下看,终于在天亮时分等来了斥青。
他满面喜色走到斥青面前,刚要开口,终于支撑不住了的少年一头栽到了他肩上。
暗夜退场,又是一个好晴天。
魔宫里的气氛倒半点不因天气而转变。
裁襄撑头俯视桌子上血迹斑斑的紫纱衣,干涸的血字简直像明晃晃的巴掌,一下又一下拍在她脸上。
“魔君大人,多谢款待,作为回礼,我就把逢山玉拿走啦!”
字迹潦草又笔走龙蛇,真是看得她脑壳疼。
司阑同样面带怒火,盯着上面后半截话,精致如画的俊脸难得肉眼可见的发黑。
“还有一件事,烦请您转告身边那位白头发大爷,他拿腔作调的样子,着实可笑。”
白头发大爷?
他?
他活这么久,还是头一次听有人称他为大爷。
笑话,他可是公认的魔界一枝花,甚至和尊主相比,也就只差了点由内而外散发的霸气而已。
他能是白头发大爷?
当真是胆大包天的黄毛丫头,不仅擅闯魔界,还让他如此难堪。
司阑目光如刺地盯着紫纱衣,怒火简直能整个烫穿石桌。
男人半阖眼睫,咬牙切齿,厉色疾言。
“死丫头,别让我逮到。”
被记住的斥青一觉足足睡了三天,醒来后,双手双脚都裹成了雪球。
问悬坐在窗边端详手里的逢山玉……他怎么看怎么觉得这就是一块奇形怪状的普通石头。
“给我看看。”
斥青用包得滚圆的双手接过玉石,认真观察后,确如问悬所说,浅蓝色的玉石既不剔透,也不细腻,真要说有什么不同——
嗯,质地倒是挺硬的。
“阿青姑娘,该喝药了。”
屋外一位妇人端着碗进来,将熬煮的汤药递给斥青。
斥青盯着陶碗里的褐色液体,紧蹙眉心,还是捧住碗,一口把满碗苦涩一口喝了个干净。
待斥青喝完了药,妇人便又端着空碗走出了房间。
问悬看了眼妇人的背影,心中不免纳罕:“这客栈掌柜人可真好,待客人如此上心。”
“开店本就该以客为本,两位在我店内入住,自然该尽心相待。”
斥青循声抬头,门口恰站了个男人,嗓音温和,对屋内两人轻笑示意。
“章掌柜。”
来人正是这间郊外客栈的掌柜,王章。
斥青请其入座,还是诚恳地再一次道谢——说来惭愧,她身上的钱落在了魔界,这些药钱都还没还给人家呢。
王章笑了笑,摆手让斥青放宽心,“钱财虽重要,但终究比不上人命。”
中年男人眉眼低垂,“况且,我也有个女儿,应该和姑娘差不多年纪。姑娘就当是全了我这个当父亲的心,以养好伤为紧。”
他说完,像是不好意思般,面带窘迫地和两人告别离开。
斥青遥遥望向男人远去的身影,总觉得他的面孔有些熟悉。
“别看了,等你伤再好点儿,咱们得尽快远离魔界。”
问悬转身面向斥青,语气正经。
“咱们拿了这块玉,还闹出那么大动静来,我看他们是不会轻易放过咱俩的。得亏那个叫梳海的女人目中无人,当时在客栈没瞧见咱俩什么模样,要不然……”
要不然,她就会像这会儿一样——
连轿撵都没乘,骑着马弯都没拐,马蹄飞奔向郊野,气势汹汹,身后还不紧不慢地跟着两尊不好惹的煞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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