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医中心的冷光灯像手术刀,精准地剖开死亡。沈璃站在解剖台前,白大褂下是熨帖的黑色套装,一丝褶皱也无,仿佛是她对抗这世间所有混沌污浊的盔甲。不锈钢台面上躺着万峰集团董事长周天海,财富堆砌的堡垒轰然倒塌,只剩下一具僵冷的、等待被阅读的躯壳。初步报告潦草地写着:高空坠落,自杀。
“自杀?”沈璃的声音不高,在过分安静的停尸房里却像一颗冰珠砸落。她戴着乳胶手套的手指,已精准地探向死者颈后那片被忽略的阴影。皮肤上,一道深刻的横向压痕,边缘模糊地泛着青紫,深深嵌入皮肉组织,像一条丑陋的、意图勒断生命线的毒蛇。这绝不是从百米高空砸向地面能形成的印记。“颈后索沟明显,呈‘V’形提空,生前缢吊的典型特征。”她抬眼,目光锐利如刀,刮过站在一旁、神情有些不耐的年轻法医助理,“尸体坠落后被人为悬挂过?还是……有人想用坠落掩盖他杀?”
助理被她看得一窒,下意识避开那洞穿一切的眼神,嗫嚅道:“沈、沈律师,现场勘查报告……”
“报告是人写的,证据不会说谎。”沈璃打断他,俯身,几乎贴到冰冷的尸体旁。她无视那浓重的福尔马林混合着死亡特有的微甜**气息,视线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从周天海微张的、带着惊恐凝固的嘴角,移到他紧攥成拳的右手。
一点刺目的颜色,顽强地从指缝里透出来。不同于尸斑的暗沉,那是一种被时间漂洗过、却依旧固执的蓝。
她的心,毫无预兆地猛地下坠。
指尖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她一根根掰开死者僵硬冰冷的手指。一块约莫两指宽的布片,终于暴露在惨白的光线下。质地粗糙,像是某种劣质工装的边角料,边缘磨损得厉害,褪色得几乎发白。但那独特的靛蓝底色,以及上面用深蓝棉线、以一种略显笨拙的针法绣出的、类似波浪的简易纹路……像一道无声的惊雷,狠狠劈进沈璃的脑海深处。
轰——
解剖室冰冷的墙壁瞬间扭曲、融化,刺鼻的消毒水味被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取代。她眼前不再是周天海灰败的脸,而是父亲沈从山——他穿着那件洗得发白、领口袖口却永远熨帖的警服,仰面躺在泥泞里,雨水混着血水冲刷着他刚毅却了无生气的面庞。他同样紧握着一只拳头,指缝里,死死攥着一块布片!
一块褪色的、绣着笨拙波浪纹路的靛蓝布片!
“灯塔案……”这三个字从沈璃齿缝间挤出,带着一种冰冷的战栗。那是父亲殉职的旧案代号,一个被尘封在警局最高机密档案柜里、被无数人讳莫如深的禁忌。是缠绕她无数个夜晚的梦魇根源。
“沈律师?沈璃!”助理的声音仿佛隔着厚厚的毛玻璃传来。
沈璃猛地回神,解剖室冰冷的空气重新灌入肺腑。她捏着那块蓝布片,指尖用力到发白,薄薄的布料几乎要被她的体温点燃。她迅速将它封入证物袋,动作快得近乎粗暴,仿佛那不是一片布,而是一块烧红的烙铁。
“通知重案组,”她的声音异常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只有眼底深处燃烧着冰冷的火焰,“这不是自杀。立案,刑侦介入。所有接触过尸体和现场的人员,立刻接受问询。包括你。”最后一句,她的目光再次钉在助理脸上,锐利如锥。
助理被她看得一个哆嗦,下意识地点点头。
离开法医中心,城市的霓虹在车窗外流淌成模糊的光带。沈璃没有直接回家,方向盘一转,驶向警局。档案室厚重的铁门在她身后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喧嚣。空气里弥漫着纸张陈腐和灰尘的味道。她凭着记忆,走向那个标注着“已结案/封存”的区域。角落里,一个落满灰尘、编号为“L-17”的深绿色档案盒本该静静躺在那里。
那个位置,如今空空如也。
只有一层新鲜的、与旁边灰尘厚度截然不同的指印,清晰地印在空置的架板上,像一个无声的嘲笑。有人在她之前来过,精准地取走了“灯塔案”的卷宗。
沈璃站在那片突兀的空白前,一动不动。冰冷的空气像无数细小的针,顺着脊椎爬上来。她闭上眼,周天海颈后的勒痕、父亲血污的脸、那块褪色的蓝布片……无数画面疯狂交织、冲撞。一只无形的手,似乎正从黑暗深处伸出,试图再次扼住真相的咽喉,也扼住她。
夜色浓稠如墨,沉沉地压在城市上空。沈璃公寓的灯熄了很久,她却睁着眼,盯着天花板上模糊的光影。疲惫像潮水,一浪浪涌上来,意识却像绷紧的弦,悬在深渊之上。
终于,那根弦不堪重负,“铮”地一声断了。
她猛地坠入梦境。没有光,只有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黑暗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冰冷的雨水砸在脸上,混合着铁锈般的咸腥。她深一脚浅一脚地奔跑,脚下是泥泞黏稠的沼泽,每一步都耗尽力气。前方,一点微弱的光在黑暗中摇曳,像一座孤悬海上的灯塔,却遥不可及。
“爸——!”她嘶喊着,声音却被黑暗吞噬。
一个高大的身影倒在泥水里,熟悉的警服被暗红的血浸透,黏腻地贴在身上。是父亲!她想扑过去,身体却像被无形的绳索捆住,动弹不得。
父亲的脸转向她,雨水冲刷着血污,那双总是盛满温暖和力量的眼睛,此刻空洞地睁着,瞳孔里映不出任何光亮。他身下那片被血染透的泥泞里,一块靛蓝色的布片,顽强地露出一角,像一面被血浸染的、绝望的旗帜。
“阿璃……” 父亲沾满血污的嘴唇翕动着,声音微弱得如同叹息,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冰冷,“……别查灯塔……光……下面是深渊……”
话音未落,那件浸透鲜血的警服猛地向上隆起!一个扭曲的、非人的轮廓从血衣下挣扎欲出,仿佛父亲的身体里正孕育着某种可怖的怪物!沈璃的心脏骤然被攥紧,恐惧像冰水瞬间淹没头顶。
“啊——!”
她尖叫着从床上弹坐起来,冷汗瞬间浸透了薄薄的睡衣,黏腻地贴在冰冷的皮肤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窗外,城市寂静无声,只有她自己粗重急促的喘息在黑暗的房间里回荡,如同濒死的困兽。
她颤抖着手摸向床头柜,指尖触到冰凉坚硬的金属。那是周天海案发现场发现的蓝布片,此刻静静躺在证物袋里。黑暗中,那褪色的靛蓝,像一只冰冷的眼睛,无声地凝视着她。
深渊就在脚下,灯塔的光,从来照不进海底。而她,已无路可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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