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被城市的霓虹切割得支离破碎。雨丝细密冰冷,悄无声息地织着一张湿漉漉的网。沈璃的车停在金鼎酒店两条街外的暗巷里,引擎熄灭,像一头蛰伏的兽。车窗蒙上一层薄薄的水汽,模糊了外面流光溢彩的世界。她没开灯,只靠仪表盘微弱的荧光,最后一次确认手机屏幕上同步的酒店监控画面——一片漆黑。周天海坠落的顶层套房区域,所有监控记录,在案发后不到半小时内,被彻底抹除。干净得如同从未存在。
李斌的警告,陈明温情的“劝诫”,档案室那个孤零零的深绿盒盖……像冰冷的刺,一根根扎在神经末梢。警局的路已然堵死。真相,只能靠自己的手去撕开。
她推开车门,冰冷的雨点瞬间扑在脸上。没有撑伞,只裹紧一件深灰色的防水冲锋衣,兜帽拉低,遮住大半张脸,身影融入雨夜的阴影,悄无声息地向那栋高耸入云、此刻却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奢华建筑靠近。
后巷的消防通道,金属门冰冷湿滑。沈璃从冲锋衣内侧口袋摸出一支细长的工具,动作轻巧得像拨弄琴弦,几秒后,锁芯传来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她侧身闪入,浓重的灰尘混合着清洁剂残留的气味扑面而来。楼梯间空旷死寂,只有她脚下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和雨水顺着冲锋衣滴落的细微声响,在巨大的垂直空间里回荡,显得格外清晰。
一层,两层……三十七层。通往顶层套房的走廊铺着厚厚的地毯,吸走了所有声音,像踏在尸体的腐肉上。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异的味道——浓烈的空气清新剂试图掩盖,却无法完全压住那股若有似无的、被雨水泡发的血腥气,以及一丝……极淡的、属于某种特殊消毒水的刺鼻余味。
套房的门锁着,贴着警方的封条。沈璃的目光掠过封条,落在门框边缘一个极其细微的、被硬物撬过的崭新划痕上。有人在她之前来过。她屏住呼吸,指尖在门锁周围快速摸索,很快在门框上方一个隐蔽的凹槽里,摸到了一个指甲盖大小的、尚有微弱余温的金属片——一个被暴力拆除的无线报警器残骸。
她的心沉了下去,动作却更快。工具再次探入锁孔,这次多了几分警惕。门无声地滑开一条缝隙。
套房内一片狼藉,如同飓风过境。昂贵的家具东倒西歪,水晶吊灯碎片溅落一地,在窗外透进来的城市微光中闪烁着冰冷的星点。地毯被撕开大片,露出下面深色的水泥地。浓重的空气清新剂味道在这里达到了顶点,几乎要盖过一切。
沈璃的目光如同探照灯,一寸寸扫过这片被刻意破坏的现场。她的脚步停在巨大的落地窗前——周天海坠楼的地方。玻璃上那个被撞破的大洞已被临时用厚实的塑料板封住,雨水噼啪地敲打着。窗框边缘,残留着几道深色的、被反复擦拭却未能完全清除的刮擦痕迹,像是某种金属物体猛烈撞击留下的。
她的视线猛地钉在窗框下方,靠近角落的地毯接缝处。那里,有一小撮被踩踏进绒毛深处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粉末。不是灰尘,颜色是极其诡异的、泛着幽蓝的灰白。
蓝眼泪?
念头刚闪过脑海,一股冰冷的、带着浓烈杀意的风,毫无征兆地从她身后袭来!
沈璃全身的汗毛瞬间炸起!身体的本能快过思维,她猛地向侧前方扑倒,一个狼狈却极其有效的翻滚。一道冰冷的银光几乎是贴着她的后颈掠过,“嗤”地一声,深深扎入她刚才站立位置旁边的墙壁里!
一把造型奇特的短柄军刺!刀柄漆黑无光,刀刃在微弱的光线下泛着淬毒的幽蓝。
没有时间思考,第二道破空声接踵而至!袭击者如同鬼魅,动作快得只剩下残影,带着一击必杀的狠厉。沈璃就地翻滚,军刺擦着她的冲锋衣划过,带起一溜火星和撕裂的布料。她抓起手边一个沉重的铜制烟灰缸,狠狠砸向袭击者的下盘!
“砰!”一声闷响,砸中了,但手感不对,像砸在了坚韧的皮革上。袭击者身形只是微微一晃,动作没有丝毫迟滞,军刺再次毒蛇般刺来,直取咽喉!
沈璃瞳孔骤缩。对方穿着紧身的黑色作战服,戴着全覆盖的黑色头套,只露出两只毫无感情、如同冷血爬行动物般的眼睛。近身缠斗,她绝不是这种专业杀手的对手!
生死关头,她猛地向后急退,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落地窗塑料封板上!巨大的冲击力让塑料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杀手如影随形,军刺带着刺骨的寒意,直刺心脏!
就在刀尖即将触及衣料的瞬间,沈璃的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猛地向下矮身滑倒!不是向后躲,而是向前!她整个人几乎是贴着湿滑的地毯,从杀手的两腿之间滑了过去!同时,右手闪电般探出,手中紧握的,赫然是刚才用来开锁的那支细长尖锐的工具,此刻化作了致命的武器,狠狠刺向杀手毫无防护的脚踝韧带!
“呃!”一声压抑的闷哼。即使隔着作战靴,精准的打击也足以让杀手瞬间失去平衡。
机会!沈璃弹身而起,左手顺势抓住杀手因剧痛而微微松懈的持刀手腕,右手手肘如同铁锤,带着全身的力气,凶狠地砸向对方持刀手臂的肘关节内侧!
“咔嚓!”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不是骨头断裂,是关节瞬间错位的可怕声音!
军刺脱手飞出,“当啷”一声掉落在远处的地毯上。
杀手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仅剩的左手成爪,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抓向沈璃的面门!
沈璃头猛地一偏,冰冷的指尖带着劲风擦过她的耳廓。她甚至能闻到对方手套上残留的、那股特殊的消毒水气味。她眼中厉色一闪,右腿膝盖如同攻城锤,带着全身的重量和旋转的力道,狠狠顶向杀手的下腹!
这一下若是顶实,足以让对方瞬间失去战斗力。
然而,就在膝盖即将撞上目标的瞬间,沈璃的动作却硬生生顿住了!
不是她停下,而是她的手腕,被一只从侧面黑暗中无声无息伸出的、带着黑色皮质手套的手,如同铁钳般牢牢扣住!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大力量传来,瞬间扼杀了她所有的攻击动能!
那只手冰冷,稳定,带着一种绝对的掌控力。
沈璃猛地转头。
阴影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他就站在套房入口的阴影处,仿佛从黑暗本身凝聚而成。身形高大挺拔,穿着一件剪裁极其考究的深灰色长款风衣,衣料在微光下流淌着昂贵而低调的光泽。脸上没有任何遮挡,五官在阴影中显得深邃而模糊,只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如同暗夜里捕食的猛禽,精准地锁定了她。那目光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冰冷的审视和评估,像在看一件物品,或者一个……有趣的麻烦。
陆沉!
这个名字如同冰锥,瞬间刺入沈璃的脑海!虽然从未见过真人,但那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以及这张在资料照片上见过无数次、此刻却更具侵略性的脸,让她瞬间确认了对方的身份。
杀手显然也认出了来人,仅剩的独眼里闪过一丝惊惧,竟不顾断臂的剧痛,猛地向破碎的窗口方向退去,似乎想跳窗逃生。
陆沉甚至没有看那个杀手。他的目光依旧锁在沈璃脸上,扣着她手腕的手指纹丝不动。就在杀手即将撞上塑料封板的刹那,陆沉的左手从风衣口袋里随意地抽出,指间寒光一闪!
“咻!”
一道细微的破空声。
疾退中的杀手身体猛地一僵,像是被无形的巨锤击中。他踉跄一步,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一枚造型奇特、尾部带着细小羽毛的银色飞镖,精准地钉在了心脏的位置,只剩下尾羽微微颤动。
杀手眼中的惊惧瞬间凝固,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再无声息。
整个过程,快得不过一两个呼吸。
陆沉的目光终于从沈璃脸上移开,淡漠地扫了一眼地上的尸体,仿佛只是拂去一粒尘埃。他松开了扣着沈璃手腕的手。
那只戴着黑手套的手,动作自然地伸向风衣内侧口袋,似乎要取什么东西。然而,就在他手指探入的瞬间,沈璃动了!
刚才被扼杀的攻击**如同压抑的火山,在对方分神的刹那轰然爆发!她一直被陆沉扣住的右手手腕猛地一翻,反手死死扣住陆沉的手腕!同时,她的左手如同毒蛇出洞,闪电般探向陆沉那只伸向口袋的手!目标不是口袋里的东西,而是他那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
她要夺下他刚杀了人的凶器!更要抓住这个神秘莫测的男人!
陆沉显然没料到沈璃在这种绝对的压制下还敢反击,甚至目标如此精准。他的动作有了一丝极其微小的迟滞。
就是这一瞬!
沈璃的左手狠狠抓住了陆沉右手的手腕!五指如同铁钩,带着不顾一切的狠劲,试图将他伸进口袋的手强行拽出!
“嗤啦——!”
一声布料撕裂的轻响。
沈璃感觉自己的指尖似乎划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可能是口袋里的金属物品),但更明显的触感,是划破了对方戴着的皮质手套!
陆沉的手猛地一顿,随即一股更加狂暴的力量从他腕上传来!沈璃感觉自己像是抓住了一根烧红的烙铁,那股力量几乎要捏碎她的指骨!她闷哼一声,被狠狠甩开,踉跄着后退几步才站稳。
陆沉站在原地,纹丝未动。他缓缓抬起自己的右手。
那只昂贵的黑色皮手套的虎口位置,被划开了一道细长的口子。裂口边缘,正迅速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不是血染的,更像是……某种液体渗透了出来?而裂口之下,隐约可见一道新鲜的、皮肉翻卷的伤口,正缓缓渗出血珠。
沈璃的指甲,在刚才的撕扯中,不仅划破了手套,更在他虎口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陆沉的目光落在自己受伤的虎口上,停留了半秒。那眼神,深得像不见底的寒潭,一丝涟漪也无。然后,他缓缓抬眼,再次看向沈璃。这一次,那冰冷的审视里,似乎多了一点别的什么,极其隐晦,难以捉摸。像是意外,又像是……一丝被冒犯后燃起的、极其危险的兴味。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只受伤的手,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东西。
不是飞镖,而是一个银色的金属打火机。造型流畅简约,没有任何多余的纹饰,只在底部似乎刻着一个小小的、看不清的标记。金属表面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冽的光泽。
他拇指轻轻一弹,“叮”的一声脆响,幽蓝的火苗跳跃而起,照亮了他深邃的下颌线,也映亮了他眼中那片毫无温度的冰原。
火苗只跳跃了一瞬,随即熄灭。他看也没看地上的尸体和狼藉的现场,仿佛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他转身,迈开长腿,无声无息地走向门口,深灰色的风衣下摆在空气中划过一个冷硬的弧度。
“沈律师,”低沉醇厚、如同大提琴般的嗓音在门口响起,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嘲弄,清晰地传入沈璃耳中,“深渊里的东西,不是每次都有命捡。”
话音落下,他的身影已消失在门外走廊的黑暗中,如同从未出现过。只留下地上杀手的尸体,空气中残留的硝烟味、血腥味、消毒水味,以及……
沈璃的目光猛地钉在刚才两人撕扯的地方,地毯上,静静地躺着一个东西。
那个银色的金属打火机。在混乱中,它从他手中滑落。
她快步上前,蹲下身,用戴着手套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将它捡起。金属入手冰凉沉重。借着窗外微弱的光,她看清了打火机底部那个小小的刻痕。
不是字母,也不是花纹。那是一个极其简洁、却透着无尽森然的图案——一只振翅欲飞的渡鸦,线条凌厉,眼神锐利如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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