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明玥坐在临窗的花梨木桌前，指尖轻轻拂过摊开的账本边缘。宣纸泛黄，墨迹却依旧清晰，一笔一画都记录着苏府中馈的收支明细。
窗外日光正好，透过缠枝莲纹的窗棂洒进来，在账本上投下细碎的光影，可这暖融融的光线，却驱不散她心头的一丝冷意。
自打昨日在父亲面前请命协管中馈，她便知晓，这第一步棋走得虽稳，却也踏入了更深的漩涡。中馈掌家，看似只是管着府里的柴米油盐、人情往来，实则是家族权力的核心之一。
姨娘周氏这些年借着打理中馈的便利，暗中培植势力、转移家产，前世苏家败落时，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周氏早已将大部分细软偷偷运往了她的娘家，甚至连母亲陪嫁的几箱珠宝，都被换了赝品。这一世，她绝不会让历史重演。
“小姐，喝口茶暖暖身子吧。”贴身丫鬟青萝端着一盏热茶走过来，小心翼翼地放在桌角，“这账本您都看了一个时辰了，眼睛该累了。”
苏明玥抬起头，接过茶盏，指尖触到温热的瓷壁，才觉出几分暖意。
她看向青萝，这丫鬟是母亲柳氏精心挑选的，忠心耿耿，前世为了护她，死在了裴砚的刀下。
如今重活一世，她自然要好好护着身边人。“不妨事，这些账本里藏着的东西，可比眼下的光景要紧多了。”
青萝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账本，有些不解：“小姐，这账本看着都规规矩矩的，每一笔收支都记着呢，姨娘那边……难道真有问题？”
苏明玥嘴角勾起一抹淡而冷的弧度，指尖点在其中一页的“采买”条目上：“你看这里，上月初三，采买了二十匹云锦，说是给府里各院做冬衣。可你想想，咱们府里主子加起来不过十余人，就算每人做两身冬衣，也用不了二十匹云锦。更何况，云锦价格昂贵，寻常冬衣多用绸缎，哪会这般铺张？”
青萝凑近一看，果然见那行字写着“采买云锦二十匹，价银八十两”，她皱起眉头：“这确实不对劲，姨娘之前说府里人多，需多备些布料，现在看来，竟是撒谎了？”
“不止撒谎这么简单。”苏明玥翻到前几个月的账本，指尖在几处采买条目上一一划过，“你再看，这三个月来，采买的绸缎、珠宝、药材，价格都比市面上高出两成不止，而且每次采买的数量都远超府里所需。更奇怪的是，这些采买的物品，除了少数几样确实入了库房，其余的都只在账本上有记录，库房里根本没有实物。”
青萝越看越心惊，声音都有些发颤：“小姐，姨娘这是……这是在借着采买的名义，偷偷把府里的银子往外面挪啊！可她这么做，就不怕被老爷发现吗？”
“父亲平日里忙于朝堂之事，府中庶务大多交由姨娘打理，加上她嘴甜，又会讨父亲欢心，父亲自然不会轻易怀疑她。”
苏明玥放下茶盏，目光沉了沉，“而且，她做账的手法很是隐蔽，每一笔都有‘经手人’‘采买商’的名字，乍一看天衣无缝。若不是我前世吃过她的亏，仔细留意过这些细节，恐怕也很难发现其中的猫腻。”
说着，她从抽屉里取出一本崭新的宣纸账本，拿起狼毫笔，蘸了蘸墨汁，开始逐笔记录那些可疑的条目。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沙沙的声响，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刻下周氏的罪证。
她记得前世，就是因为没有及时发现这些问题，等到周氏将家产转移得差不多时，苏家早已陷入了绝境，想要反击都没有了筹码。这一世，她要将这些证据牢牢握在手中，等到最合适的时机，给周氏致命一击。
“小姐，您这么仔细记录，要是被姨娘发现了，可怎么办？”青萝看着她专注的侧脸，心里既佩服又担忧。
苏明玥头也不抬，继续书写：“放心，我自有分寸。这账本我会妥善收好，不会让任何人发现。而且，我已经让你去查那些‘采买商’的底细了，有消息了吗？”
“有了！”青萝立刻说道，“我按照小姐的吩咐，去西街的布庄、珠宝行打听了，账本上写的那些采买商，要么是根本不存在的名号，要么就是早就关门大吉的店铺。很明显，这些都是姨娘编造出来的，就是为了掩盖她转移家产的真相。”
“果然如此。”苏明玥停下笔，眼中闪过一丝冷光，“她倒是会算计，可惜，百密终有一疏。只要我们能找到她将家产转移到何处的证据，就算她账本做得再漂亮，也无济于事。”
正说着，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丫鬟的声音响起：“大小姐，姨娘让奴婢来问问，账本看得怎么样了？说是府里明日要采买些胭脂水粉，让您定个主意。”
苏明玥眼底的冷意瞬间褪去，换上了一副温和的神情，对着门外说道：“知道了，你回去告诉姨娘，账本我还在看，明日采买的事，我看完账本就给她回话。”
“是，大小姐。”丫鬟应了一声，脚步声渐渐远去。
青萝看着苏明玥瞬间切换的神情，不由得暗自感叹，姑娘这一世，真是变了太多。从前的大小姐，天真烂漫，不谙世事，如今却这般心思缜密，懂得隐藏自己的锋芒。
“姨娘这是在试探我呢。”
苏明玥将新记录的账本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一个精致的木盒里，又将木盒藏进了梳妆台的暗格中，“她大概是怕我发现账本里的问题，所以特意派人来打探消息。不过，她越是紧张，就越说明她心里有鬼。”
她重新坐回桌前，拿起之前的账本，继续翻看。这一次，她看得更加仔细，不仅留意采买的条目，还关注起了府里的人情往来。
比如，周氏每个月都会以“给娘家母亲请安”为由，支取一笔银子，数额从五十两到一百两不等。前世她只当是周氏孝顺，如今想来，这恐怕也是她转移家产的一种手段。
“青萝，你再去查一下，姨娘每个月回娘家，具体都做了些什么，有没有将府里的财物带过去。”苏明玥吩咐道。
“是，小姐，我这就去。”青萝立刻应声，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房间里又恢复了安静，只剩下苏明玥翻动账本的声音。
日光渐渐西斜，窗外的天色开始暗了下来，丫鬟进来点上了烛火，跳动的烛光照在账本上，将那些冰冷的数字映照得格外清晰。
苏明玥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伸了个懒腰。这一天下来，她虽然疲惫，却也收获满满。
她不仅找到了周氏转移家产的初步证据，还摸清了她做账的手法，接下来，只要顺着这些线索查下去，就能找到更多的罪证。
她想起前世，母亲柳氏因为不善打理庶务，被周氏处处刁难，最后抑郁成疾。
而她自己，更是被周氏和苏明姝联手算计，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如今，她手握这些证据，就像是握住了一把利剑，总有一天，她要让周氏和苏明姝为她们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就在这时，门外又传来了脚步声，这一次，是母亲柳氏的声音：“明玥，你在房里吗？母亲来看看你。”
苏明玥连忙起身，走到门口开门：“母亲，您怎么来了？”
柳氏走进房间，看到桌上摊开的账本，不由得皱了皱眉：“你这孩子，刚接手中馈就这么拼命，身体要紧。晚饭都准备好了，快跟母亲去前厅吃饭吧。”
“好，母亲，我这就收拾一下。”苏明玥笑着应道，开始将账本一一收好。
柳氏看着她熟练的动作，眼中闪过一丝欣慰，又带着几分担忧：“明玥，中馈之事复杂，你要是有什么不懂的，就多问问母亲，或者找府里的老管家请教，千万别自己硬扛。尤其是你姨娘那边，她打理中馈多年，势力不小，你可得多加小心。”
苏明玥停下手中的动作，看向母亲，认真地说道：“母亲，您放心，女儿心里有数。姨娘那边的情况，女儿已经察觉到一些了，只是现在还没有确凿的证据，等证据确凿了，女儿一定会让父亲知道真相，还母亲和咱们正院一个公道。”
柳氏看着女儿坚定的眼神，心中一暖，伸手握住她的手：“好，母亲相信你。只是你要记住，无论做什么，都要保护好自己，不要让自己受到伤害。”
“嗯，女儿知道了。”苏明玥点点头，心中涌起一股暖流。有母亲在身边支持她，她的复仇之路，似乎也不再那么孤单。
母女俩并肩走出房间，朝着前厅走去。夜色渐浓，苏府的灯笼一盏盏亮起，照亮了庭院里的石板路。苏明玥看着眼前熟悉的景象，心中暗暗发誓，这一世，她不仅要报仇雪恨，还要守护好母亲，守护好苏家，绝不会让前世的悲剧再次发生。
而此刻，周氏的房间里，她正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镜子涂抹胭脂。丫鬟站在一旁，低声说道：“姨娘，大小姐那边说还在看账本，明日采买的事，她会给您回话。”
周氏放下胭脂，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笑容：“哼，一个毛丫头，还想查我的账本？我倒要看看，她能查出什么名堂来。你再去盯着点，有什么动静，立刻向我汇报。”
“是，姨娘。”丫鬟应了一声，悄悄退了出去。
周氏看着镜子里自己姣好的面容，眼中闪过一丝贪婪。
苏府的家产，她早就觊觎已久，只要再等一段时间，等她把大部分家产转移到娘家，就算苏明玥发现了问题，也无济于事。到时候，她再让明姝嫁入高门，她们母女俩就能一辈子荣华富贵，至于苏明玥和柳氏，不过是她成功路上的垫脚石罢了。
她却不知道，此刻的苏明玥，早已不是前世那个任人宰割的小姑娘。那本藏在暗格里的账本，就像是一颗定时炸弹，随时都会引爆，将她的美梦彻底击碎。而苏明玥的复仇之路，也才刚刚开始。
次日，青萝的调查却带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坏消息。
“小姐，”青萝一回来，脸色就有些发白，“我……我按照您说的，去查了姨娘回娘家时带的箱子。可……可她身边的张嬷嬷看得紧，我根本没法靠近。而且……而且我打听到，姨娘每次回去，带的都是些寻常的点心和布料，根本不像您说的，会转移财物。”
苏明玥心中一沉。这与她前世的记忆有出入。难道是她重生带来的变数？还是周氏变得更加谨慎了？
“继续盯着，”她沉声吩咐，“不要只看箱子，查她娘家最近的用度，有没有突然添置贵重物品，或者田产铺面。”
然而，接下来的几天，调查毫无进展。周氏的娘家一切如常，甚至比以前还要低调。
反倒是苏明玥这边，因为接手中馈，府里各处的管事婆子都开始向她汇报问题，不是这个院子的屋顶漏了，就是那个院子的月钱发少了，桩桩件件都琐碎至极，让她疲于应付。
更让她心惊的是，她发现周氏不仅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账本上，一笔新的采买记录赫然在目：“为大小姐添置妆奁，购南海珍珠一串，赤金镶宝步摇一支，共耗银三百两。”
苏明玥的瞳孔骤然收缩。她根本没有要添置任何首饰！这是周氏在栽赃陷害！她故意制造一笔巨额开销，记在她的名下，若是将来父亲查账，这笔糊涂账就会算到她头上，坐实她“挥霍无度”的罪名。
好一招一石二鸟！既转移了家产，又败坏了她的名声。
“小姐，这……这可怎么办？”青萝急得快哭了，“姨娘太恶毒了！”
苏明玥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愤怒解决不了问题。她意识到，周氏比她想象的要狡猾得多。她不再是那个只会偷偷摸摸转移家产的蠢货，她已经开始主动设局反击。
她必须找到更致命的证据，一个能让周氏无法辩驳的铁证。
她重新翻开那本暗格里的罪证账，目光在那些虚构的“采买商”名字上逡巡。忽然，一个名字让她心头一动——“德源当”。
当铺！前世的记忆里，似乎并没有这个环节。周氏转移家产，大多是直接运回娘家。开当铺，手续繁琐，还容易被查。除非……她当掉的东西，来路有问题！
一个大胆的猜测在苏明玥心中形成。她立刻叫来青萝：“你去德源当，就当是要当一支银簪，借口看看成色，然后悄悄打听，他们最近有没有收到一批成色极好的珠宝，尤其是……尤其是刻有‘柳’字的。”
母亲柳氏的陪嫁珠宝上，大多都刻有一个小小的“柳”字作为记号。
青萝领命而去。这一次，她没有让苏明玥失望。傍晚时分，她带回了惊人的消息。
“姑娘！您猜得没错！德源当的朝奉说，上个月确实有人去当了一批珠宝，其中就有一套赤金头面，上面就刻着‘柳’字！他们说那成色是宫里出来的好东西，给价很高。当票上的名字……是一个姓刘的婆子！”
刘婆子！苏明玥立刻想起来了，那是母亲院里一个三等的老妈子，平日里沉默寡言，毫不起眼，没想到竟是周氏埋下的棋子！
“当票呢？”苏明玥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朝奉说，当票必须本人凭信物才能取，他们做不了假。但是……我打听到，那刘婆子去当东西的时候，德源当的账房先生正好出门办事，在街上遇到了……遇到了咱们府上的钱管家。”
钱管家！那是父亲的心腹，掌管着府外所有田庄铺面的总账，为人一向正直，深得父亲信任。
苏明玥如坠冰窟。一个可怕的念头浮上心头：难道钱管家也和周氏勾结了？如果连父亲的心腹都已被收买，那她在府中，真是举步维艰，孤立无援了。
她呆坐在桌前，烛火摇曳，将她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前世的绝望感再次袭来。周氏这张网，比她想象的要大得多，也黑得多。
她以为自己手握利剑，却没想到自己早已身处蛛网中心，每一步都可能触发致命的陷阱。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个沉稳的男声：“大小姐，老奴钱忠，有事求见。”
苏明玥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警惕和杀意。
他来了，是来试探，还是来灭口？
她缓缓站起身，走到门边，手心已是一片冰凉。
她知道，真正的交锋，现在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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