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风裹挟着庭院里晚樱的落蕊,拂过苏明玥鬓边垂落的银线珠花,留下一缕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粉白。
她刚从账房回来,指尖还沾着些微墨香,正低头用丝帕细细擦拭,就见廊下传来一阵轻缓的脚步声,伴着熟悉的、绣着缠枝莲纹的素色裙摆扫过青石板的窸窣声。
“玥儿。”柳氏的声音温软,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轻颤,“刚从西跨院回来?怎的去了这许久?”
苏明玥抬眸时,眼底那点因核对账目而起的冷意已悄然敛去,只余下恰到好处的温顺:“回母亲,女儿瞧着账册上有些许出入,便多留了会儿,想仔细核对清楚,免得日后出纰漏。”她说着上前,很自然地扶住柳氏微凉的手臂,指尖触到对方袖中藏着的帕子,竟是潮的。
柳氏的目光落在女儿脸上,细细打量着。眼前的苏明玥刚过十五岁生辰,眉眼间还带着少女的青涩,可不知怎的,这几日总让她觉得陌生。
往日里,女儿虽也聪慧,却带着几分不谙世事的娇憨,见了账册这类琐碎事便头疼,如今却能对着满页的数字静坐两个时辰,连眉峰都未曾皱一下;前儿个苏明姝送来那支缀着珍珠的步摇,明眼人都看得出珠串松动,极易脱落出丑,女儿却笑着收下,转头发髻松了也未曾戴过,反倒是苏明姝自己戴着同款步摇摔了一跤,磕破了膝盖——桩桩件件,都透着股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账册上的事,若有不懂的,让管事嬷嬷多盯着便是,”柳氏握着女儿的手,指腹轻轻摩挲着她腕间的玉镯,那镯子还是她当年的陪嫁,温润的触感却暖不透此刻的担忧,“你刚及笄不久,身子要紧,别总熬着。”
苏明玥心中微暖,又泛起一阵酸涩。前世母亲便是这样,总把她护在羽翼下,哪怕府中姨娘步步紧逼,也总想着息事宁人,到最后却落得个被诬陷与人私通、一尺白绫悬梁自尽的下场。
她垂眸看着母亲鬓边新添的几缕银丝,喉间发紧,却不敢把前世的惨状说出口——那样的真相太残忍,她怕母亲承受不住,更怕这突如其来的“预言”会打乱她的布局。
“母亲放心,女儿有分寸。”苏明玥放缓了语气,指尖轻轻捏了捏母亲的掌心,引着她往窗边的软榻走去,“只是女儿今日在账房里,听见两个婆子闲聊,说……说东跨院的周姨娘,近来常打发人去后门的杂货铺,每次都提着沉甸甸的食盒,不知是给谁送东西呢。”
柳氏端着茶盏的手顿了顿,茶盖碰到杯沿,发出一声轻响。周姨娘是苏明姝的生母,原是柳氏陪嫁过来的丫鬟,后来被苏丞相抬了姨娘,这些年在府中虽不算得势,却也安分——至少在柳氏看来是这样。
她放下茶盏,眉头微蹙:“许是给姝儿买了些零嘴?姝儿年纪小,总爱这些新鲜玩意儿。”
“女儿起初也这么想,”苏明玥垂着眼,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裙摆上的缠枝纹,“可女儿瞧着那婆子说的时候,神色怪怪的,还说……还说周姨娘上个月,悄悄支走了库房里二十匹上等的云锦,说是给姝儿做新衣裳,可女儿前儿个见着姝儿,穿的还是去年的旧料子。”
这话像一颗小石子,投进了柳氏平静的心湖。二十匹云锦可不是小数目,便是她这个正室夫人,一年的份例也不过十匹,周姨娘不过是个姨娘,怎敢私自动用库房的料子?
更何况苏明姝近来穿的衣裳,她也留意过,确实是旧款,只是浆洗得干净罢了。柳氏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帕子——她不是愚笨之人,只是这些年为了府中安宁,总想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如今看来,周姨娘怕是没她想的那么安分。
“或许是……或许是库房的人记错了?”柳氏还想为周姨娘找个借口,话出口却觉得底气不足。她知道苏明玥素来细心,若不是真有其事,绝不会凭空说起。
苏明玥抬眸,目光清澈却带着几分坚定:“母亲,女儿也希望是记错了。可女儿前几日整理母亲的陪嫁单子,发现有一对赤金嵌红宝石的耳坠,竟不知何时不见了——那耳坠是母亲当年从柳家带来的,女儿记得清清楚楚,去年还在首饰盒里见过。”
这话彻底让柳氏慌了神。那对耳坠是她母亲临终前留给她的遗物,她一向珍藏着,等闲不拿出来戴,怎么会不见了?她猛地站起身,想去内室的首饰盒里查看,却被苏明玥轻轻按住了手。
“母亲别急,”苏明玥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安抚人的力量,“女儿已经让人悄悄查过了,那耳坠前些日子,被周姨娘身边的大丫鬟偷偷拿去当了,换了银子,给周姨娘的娘家弟弟做了彩礼。”
“什么?!”柳氏的声音陡然拔高,又迅速压低,眼底满是难以置信的震惊和愤怒,“她……她竟敢动我的东西?!”
柳氏出身书香世家,性子温婉,却也有自己的底线,那对耳坠对她而言意义非凡,周姨娘此举,无疑是触碰了她的逆鳞。
苏明玥看着母亲激动的模样,心中微松——她知道,母亲这是彻底醒了。前世母亲就是因为太过纵容周姨娘,才让对方得寸进尺,最后联合外人诬陷她,如今能让母亲早些认清周姨娘的真面目,也能少走许多弯路。
“母亲息怒,”苏明玥递过一杯温茶,“女儿也是怕母亲动气伤了身子,才没敢立刻告诉您。只是女儿想着,周姨娘既能私动母亲的陪嫁,说不定还有别的心思,母亲日后可得多留个心眼,别再让人钻了空子。”
柳氏接过茶盏,指尖冰凉,茶水的温度也没能让她平静下来。她想起这些年周姨娘的所作所为:看似恭顺,却总在暗中挑拨她和苏明姝的关系;看似安分,却总在苏丞相面前说些似是而非的话,暗示她管家不力;如今更是胆大包天,私动她的陪嫁……若不是玥儿提醒,她还被蒙在鼓里,不知道要被算计到什么地步。
“是母亲糊涂了,”柳氏的声音带着几分哽咽,她握住苏明玥的手,目光中满是愧疚,“这些年总想着家和万事兴,却忘了人心隔肚皮,反倒让你受了委屈。”
“母亲别这么说,”苏明玥摇摇头,眼眶也有些发红,“女儿只希望母亲好好的,咱们母女平安就好。”她知道,现在还不是和周姨娘撕破脸的时候——周姨娘背后虽没有太强的势力,却也和裴砚有些牵扯,若是现在动了她,怕是会打草惊蛇,让裴砚察觉到异样。
柳氏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怒火,目光渐渐变得坚定:“你说得对,平安最重要。只是这府里的事,也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放任了。玥儿,你放心,往后母亲会多留意,绝不会再让你受委屈。”她顿了顿,又道,“那库房的事,还有你说的周姨娘支走云锦、当掉耳坠的事,你可有证据?”
苏明玥点头,从袖中取出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记着周姨娘近半年来在库房支取的物品清单,还有当铺掌柜的证词——那当铺掌柜是柳家的远亲,自然愿意帮着她们。
“母亲您看,这些都是证据。只是女儿觉得,现在还不是声张的时候,不如先把这些证据收起来,日后若是周姨娘再敢胡来,咱们也好有个说法。”
柳氏接过清单,仔细看了一遍,越看脸色越沉。她将清单叠好,放进贴身的荷包里,眼神冷了几分:“你说得对,先忍着。只是往后府里的中馈,你得多帮着母亲盯着些,那些管事嬷嬷和丫鬟,也该敲打敲打了,免得她们再敢背着咱们做手脚。”
“女儿明白。”苏明玥应下,心中松了口气。母亲终于愿意主动参与到府中的事务中来,这是她重生以来,迈出的重要一步。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伴着苏明姝娇俏的声音:“母亲,姐姐,你们在聊什么呢?姝儿给你们送新做的桃花糕来了。”
苏明玥和柳氏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几分警惕。柳氏迅速收敛了神色,又恢复了往日的温和,只是眼底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疏离。
苏明玥则站起身,走到门口,笑着迎了上去:“妹妹来了?快进来,母亲正念叨你呢。”
苏明姝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脸上带着甜美的笑容,只是那笑容落在苏明玥眼中,却满是虚伪。她走进屋内,将食盒放在桌上,打开盖子,里面是热气腾腾的桃花糕,散发着淡淡的花香。
“母亲,姐姐,这是厨房新做的桃花糕,姝儿想着你们爱吃,就给你们送来了。”
柳氏拿起一块桃花糕,却没有吃,只是放在鼻尖闻了闻,语气平淡:“多谢姝儿有心了,你自己也吃。”她心中已经有了防备,自然不会再像以前那样,毫无顾忌地吃苏明姝送来的东西。
苏明姝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母亲会是这样的反应。
她看了一眼苏明玥,见对方正低头喝茶,神色平静,心中不由得有些疑惑——这几日她总觉得母亲和姐姐有些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
“母亲怎么不吃呀?是不是不合胃口?”苏明姝故作委屈地问道,眼眶微微泛红。
柳氏放下桃花糕,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疏离:“母亲刚喝了茶,有些腻了,等会儿再吃。你姐姐刚从账房回来,怕是也累了,你若是没事,就先回自己院子吧,别打扰你姐姐休息。”
苏明姝没想到母亲会下逐客令,脸上的委屈再也装不下去,只好讪讪地站起身:“那……那母亲和姐姐好好休息,姝儿就先回去了。”
她说着,又看了苏明玥一眼,见对方依旧没有看她,只好提着食盒,不甘心地走了。
看着苏明姝离去的背影,柳氏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她拿起桌上的桃花糕,毫不犹豫地扔进了旁边的痰盂里,声音冰冷:“看来,咱们以前真是太纵容她们母女了。”
苏明玥走到母亲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母亲别气,往后咱们小心些就是了。只要咱们母女同心,她们就翻不出什么浪花来。”
柳氏看着女儿坚定的眼神,心中渐渐安定下来。她知道,从今天起,她不能再做那个软弱可欺的正室夫人了,为了玥儿,为了自己,也为了苏家,她必须坚强起来,守护好自己的家和女儿。
暮春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母女二人身上,留下一片温暖的光斑。苏明玥看着母亲眼中重新燃起的斗志,心中暗暗发誓:这一世,她不仅要为家族复仇,还要守护好身边的人,绝不让前世的悲剧重演。
而第一步,便是从整顿这深宅内院开始,将那些藏在暗处的毒蛇猛兽,一一揪出来,让她们付出应有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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