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影摇红,映照书房一片暖色。
白挽抬手轻抹眼尾,入手一片湿润。
“王爷……”她声音楚楚可怜,却仍忍不住抬眼望向她心中的战神。
“白姑娘。”程慎之忽然起身,身上绣线密织的鹤影在烛光中暗自流光,“你们父女的救命之恩,本王一直铭记于心。”
他缓步走到白挽面前,声音平静却不容置疑,“你且在府中安心住下,一切衣食起居自有人打理,不必再多费心了。”
他垂眸看向眼中含泪的白挽,目光掠过她发间那支振翅欲飞的鎏金蝴蝶簪,眉目不自觉地柔和了几分。
“至于你父亲所托婚配之事,本王也会请王妃代为留意,选出品貌皆佳的世家公子,供你挑选相看。”
“可是王爷,奴家别无他求,只愿……”白挽声音更软,想借着深夜向面前之人倾诉衷肠。
“夜已深了。”程慎之截断她的话,“白姑娘早些回去歇息吧。”
窗外凉风吹过,烛火跳动,将白挽的影子在地面上颤得扭曲。
白挽轻咬银牙,犹豫一瞬,终是缓缓起身。裙裾落在青石地砖上,拖出一个不舍的弧度。她略一福身:“今日之事,是奴家僭越了,还请王爷……早些休息。”
说罢,白挽披着一身夜色离去,那只金蝶也随之飞远。
不过片刻,早已候在廊外的王叔悄然而入,主仆二人低语良久。
……
程慎之回到卧房时,宁鸾已然熟睡。
卧房内并未点灯,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青松般清新的甜香。程慎之立于床前,身影被月光拉得修长。
借着微弱的光,他看到那条红绸依然如楚河汉界,牢牢横跨在床铺中间,不声不响将两人隔开分明的界线。
程慎之静静凝视着宁鸾熟睡的侧脸,纤长的睫毛在她脸上投下细碎阴影,一头青丝散漫开来,挡住白皙精致的脸庞。
宁鸾将自己严严实实地裹在被中,怀里紧拥着半只软枕,呼吸轻缓得几不可闻。
程慎之眸光眸光微暗,他知道,她一向如此。越是无人可依,越是将自己抱得更紧。
程慎之在床前伫立良久,内心天人交战。终是难以按捺那份汹涌的冲动,俯身伸出修长的手指,想要触碰那张近在咫尺的容颜。
然而,指尖终究停在那道红绸前,不敢再逾越一步。
寂静的夜晚,传来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程慎之收回颤抖的手,手背却不经意碰到枕上一件冰凉的物事。他俯身借月光细看,那是一块白色镂雕的玉佩,触手生凉,质地非凡。
稍加犹豫,程慎之拿着玉佩起身出门,就着廊下灯笼的暖光细细端详。
玉佩圆润莹白,雕着大鹏金翅鸟的图案,翅尖坠北斗七星图,身下云纹缭绕,取的是“鹏程万里”的好意头。
他曾在古籍中见过,此玉名为寒髓珍玉,取自昆仑雪山冰魄结晶。这玉料通体莹白,隐现冰晶纹理,人手触其上如握冰霜。长期佩戴,有静心凝神、消暑清热之效。
因其极难开采,稍有不慎便会玉毁人亡,所以寒髓珍玉世间罕见,千金难寻,非王公贵族不可得。
程慎之可以断定,就算在堆金砌玉的皇宫里,也难寻这般品相极佳的寒髓珍玉。
如此珍贵之物,就这么轻描淡写放在他的枕上。
程慎之眸色微深,不敢再深想。回房后,他将玉佩仔细收入枕下,和衣而卧。
一夜好眠。
……
第二日清晨。
白挽早早起床,换上一身素雅的藕荷色襦裙,外罩浅色高领广袖衫,唯有衣领角落处绣了几朵紫色丁香,显得格外端庄规矩。
她将发丝打理得一丝不苟,发中只插了一支素色玉簪,腕间戴着素银绞丝镯,与昨日艳丽装扮判若两人。
算准程慎之晨练归来的时间,白挽走到回廊拐角处静静等待。
“王爷。”见那挺拔身影走近,白挽端庄福身,脸上挂起甜美笑容,“奴家昨日多有冒犯,正想去和王爷王妃请罪,不想在此巧遇王爷,实在惭愧。”
程慎之脚步微顿,一身劲装还带着蒸腾的热气。他略一点头,“无妨。”说罢便要提步离去。
“王爷!”白挽急忙唤住他,声音越发婉转动听,“奴家来京州多日,还未曾领略京中风物,心中好奇。今日可否容奴家去坊市一观?”
“自然可以。”程慎之稍加思索,“不过京州不比边关,坊市鱼龙混杂,我派两名亲兵随你同行。”
白挽低眉顺眼的应了,藏在袖中的手指却微微收紧,指甲在掌心留下几道月牙状的红痕。
她望着程慎之远去的背影,暗自紧咬银牙。
慢慢来,还有时间,她在心中默念。只是,若程慎之一直这般客气疏离,那她所求的一切,只会越来越远。
……
用过早膳,白挽便带着人出府了。随行的不仅有程慎之安排的两名亲兵,还有平日伺候她起居的丫鬟阿兰。
京州中心坊市热闹非凡,绸缎庄内夫人们挑选着流光溢彩的锦缎,香料铺奇香四溢,远远便能闻到。
白挽突然停住脚步,一座碧瓦朱檐的高楼在坊市中格外出挑。
周边商铺不过三层,而这楼却足有七层,雕梁画栋,层楼叠榭,气势非凡。抬头望去,鎏金门匾上正是“望春楼”三个大字。
未等白挽细细打量,前方摊位上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白挽向前看去。
只见几个商人黑纱蒙面,长袍裹身,正用蹩脚的官话叫卖着奇异商品,被好奇的人群团团围住。
白挽看清他们的打扮和货物,下意识向前几步,看清后瞬间瞳孔骤缩。
摊位上摆放的物品,旁人或许不识,可她却一眼认出,这些都是异族祭祀时,特有的拜神之物!
“怎么会……”白挽浑身一颤,恍惚间仿佛又见故乡村庄燃起熊熊大火。
神情恍惚下,她拿起摊位上镶嵌海蓝宝珠的黑底手鼓打量,鼓面上仿佛映出了村民们几近癫狂的模样。
“此物名为海蓝秘音鼓。”一道柔和的女声传来,说的却是标准的京州话。
白挽抬眸看去,见说话的正是被商人们护在中心的那名矮小商人。
她竟是个女子!
“传闻,深海之中亦有异族,其名为鲛。鲛人是大海的使者,他们若是悲伤到极致,落泪滴下便会凝成海蓝宝珠。”
女商人声音空灵和缓,带着笑意娓娓道来。“宝珠价值万金,可代价是流泪的鲛人将会永远失去光明。她们只能日夜以秘音呼唤同伴,吸引渔船,然后——残忍捕食。”
白挽抬头与女商人四目相接,这才惊觉,她竟生着一双如深海般辽阔的蓝色眼眸。
她竟是“蓝影”!
异族部落上百余个,星罗棋布,各有脾性。
百余年来,各部各自为战,内斗不休,面对蜀西大军时,往往如一盘散沙。然而异族战士生于马背,体魄强健,即便在蜀西重甲铁骑的压制下仍顽强抗争,勉强御敌。
直至数年前,异族中崛起一支极具统领之才的族人。他们没有强劲的体格,却以极强的战略手段和精妙的军事部署扬名。
在蜀西的强势进攻下,“蓝影”指挥各部逐点击破,反败为胜,令濒临溃败的异族重振雄风。
更有传言说,他们可以操控人心。
这支异军突起的统帅,被各部尊称为“蓝影”。
多年的养精蓄锐,让异族大军被淬炼得勇猛异常。各部对“蓝影”由衷尊崇,狂热者甚至视若神明,日日顶礼膜拜。他们期盼蓝影能带领异族开疆拓土,终有一日将蜀西国纳入囊中。
而如今,蓝影族人竟已悄然抵达京州城。
——
宁鸾醒来时,身侧床榻早已凉透。
身边床铺叠得整齐,唯有昨晚放在枕上那块寒髓珍玉不见踪影。她指尖抚过红绸褶皱,唇角扬起一丝笑意。略加梳洗后,她便着手安排起今夜的宫宴事宜。
青露从外边进来,悄悄从袖中取出一封密信,小声道:“小姐,望春楼递来的消息。”
宁鸾拿过信件,展信是青霜熟悉的笔迹。青霜向来事无巨细,除去汇报望春楼中需宁鸾定夺的事务外,更是花费大量笔墨,着重写了她这几日跟踪时鸿小将军的所见所闻。
从时鸿小将军房内“剑窟”般的布置,到床下暗室启动机关的手法方式,甚至记录了时厉东老将军训人的语气神态,应有尽有。
“这丫头……”宁鸾指尖轻点信件最后几行,神情微妙,那是青霜被发现行踪,自行请罪的字句。
“小姐,那边怎样?”青露眼见宁鸾表情怪异,陷入沉思,只当是任务不顺,连忙问道。
“青霜无恙,就是任务中出了些许意外。待宫宴结束,我们去一趟望春楼。”宁鸾沉吟片刻:
“磨墨。”
不过须臾,她已提笔写下回信,笔锋转折间,既未批评苛责,也未提及惩罚,只道万事小心。
……
暮色沉沉,百盏宫灯亮起,鎏金殿内灯火辉煌。数十名宫女手捧金壶玉盏,静立两侧。
文武百官各携家眷,按品着端庄礼服,在鎏金大殿内依次落座。
“皇上驾到——”太监尖细的唱名声从殿前传来,皇帝身着明黄龙袍,头戴垂珠冕冠,从大殿一侧信步走出。
“众爱卿平身。”
宁鸾抬眼看向这位九五之尊。龙椅上的天子年过五旬,双鬓微霜,眼含浑浊之色,与几年前宁鸾印象中那精神矍铄的样子相去甚远。
“此番攻破异族南部部落,收复七城,实乃我朝之幸事!”皇帝缓缓起身举杯,“今日为功臣——镇南王庆功,众卿不必拘礼!”
一时间,殿内丝竹悠悠,彩裳舞姬翩然起舞。宁鸾忽觉人群中一道视线若有若无扫来,环顾四周,竟发现来自小将军时鸿。
被认出来了?宁鸾状若害羞,以宫扇轻掩容颜。
时鸿坐在宴厅的另一端,自见到宁鸾身影起便心如擂鼓、目光难移。
他自知这般注视不仅冒昧,更于礼不合,却越看越觉那眉目异常熟悉,仿佛似曾相识。可自程慎之去往边关三年,宁鸾作为女眷从未独自参加宫中任何宴席,二人之间并无交集才对。
未等时鸿理清思绪,酒过三巡,殿外盛放的焰火将夜宴推上顶端。
“报——南部异族使者到!”太监高声通传,让殿内热烈的气氛停滞了一瞬。
一队异族打扮的人鱼贯而入。为首那人缠着黑色头巾,额上纹着狼形图腾刺青盘踞,在殿内显得格外妖异刺目。
“禀圣上,南部七城联名请献降书,并进献我族特有珍宝,还请圣上垂怜笑纳。”
说着,为首那人带领队伍,以异族礼仪向皇帝行礼。礼毕后,他捧上一副竹制的降书,静静等待着皇帝开口。
皇帝示意太监接过,粗略一看,连连以手击案,朗声大笑道:
“极好!极好!异族七城已归属我蜀西,往后蜀西以南,异族部落尽收版图,便是指日可待!”
说罢,他命太监收起降书,带着几分审视与威压,看向为首那人:
“异族使者,报上你的姓名。”
白挽:今晚我就要炸了厨房,给王爷做点好菜。
宁鸾:去望春楼翻翻,有什么好宝贝~[狗头叼玫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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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寒髓珍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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