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呼号，浓云滚滚。
赵连明被这漫山遍野的动静吓得心惊胆战，他现在可丝毫没感觉饿了，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前后左右，不安地四处扫视。
观内观外，到处都是鸟尸，还有鸟儿源源不断地从山那头飞过来。
黑压压的，遮天蔽日，杂乱悲怆的啼叫声令人忍不住发抖。
而山门附近的灌丛林木被狂风摧拉得呼呼作响，好似有猛兽贽伏其中，趁人不注意便会猛地扑出来一般。
赵连明站在山楼上，望着东方注目一看，只见山那头，远远地翻起一波扑天“黑浪”，正汹涌追逐着数十个踏叶飞奔的人影。
赵连明浑身哆嗦起来，好在脑子还没被吓坏，他蹿上楼顶，大喊道，“魔物出来了！快布阵！”
观内的十几个老弱病残，听了消息，奔出屋来，望天一看，竟然哆嗦地无法行动。
有人惊恐嚷到，“师父他们呢？”
赵连明扒着墙壁，望着东方，只见那黑浪离他们越来越近，跑在前面的贺知成等人似乎时刻便会被追上吞噬。
可观内的这些人，还茫茫然不知所为。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点灯啊！”赵连明回过头来，冲着下面大吼了一声。
反应过来的众人，这才分别往八方长明灯的阁楼涌去。
陆凝飞快地奔上山门，望着那边一看，紧张得浑身发颤，喃喃道，“师兄......快，快跑......”
然而，待贺知成等人好不容易奔到了近前，那群妖浪好似知道这些道士马上要钻进屏障中去了，猛地加快了速度，顷刻间，将他们包围了起来。
贺知成一手背着冷云鹤，一手持剑，与群妖搏杀起来。他浑身浴血，负伤甚重，其他人也好不到哪儿去。这样下去，他们会被耗死的。
“师妹小心！”贺知成怒喝一声，话未落便迅速地蹿到冷秋霜身后，一剑贯穿了偷袭的妖怪。
剑身鲜血淋淋，锋口卷刃，早已失去冽冽光辉。
弟子们靠背而立，勉强砍翻几个妖怪。
此时，八方长明灯已经点燃，将整个金门山宫观罩在其内，所以陆凝等人倒还安全。
他握紧了拳头，看着妖群渐渐将贺知成等人淹没，心里急得不行，扫眼间，又看见几个无脸黑袍悬浮在妖群上空，几个俯冲，便轻易杀了几位弟子和一位长老。
不过转眼间，金门山就成了被群妖围困的孤岛。
陆凝心道，他们不能在观内坐以待毙。八方长明灯虽然点亮了，但面对的是尸洞内的魔物，其他门派未必会来救援。
他立即回身去找陆之离，只见他就站在自己身后，不等他开口，陆之离先将他提溜住了，连拖带拽，扯到了楼下去。
“跟我走。”
说完，就将陆凝扛了起来，往观内后门行去。凭他的速度，带着一个人逃离金门山，可太容易不过了。
陆凝拼命地挣扎起来，说道，“哥，师父和师兄他们在外面，你救救他们！”
然而陆之离不为所动，陆凝见他心硬如铁，便咬了咬牙，猛地捶打起他的背来，“要逃你自己逃吧！我不走！”说着，将叶子塞进嘴里，尖声一吹。
那声音尖利得能划破人的耳膜。
陆之离忙将他放下，冷冷地凝视着他，皱眉斥道，“你不走？留在这儿等死么？！”说着又来扯他的手。
陆凝挥手打开他，皱眉咬牙，瞪着这个冷漠的男人，哽声道，“师父他们快死了......”
陆之离脸色铁青，“那不关我的事，也不关你的事！”
陆凝脸色惨白，不敢置信地看着陆之离那事不关己毫不在意的神色，“不是师父，我能活到现在吗？！”
陆之离道，“灵山论道，我已经救了他们一次，早已还清了。”
观外可怖的呼号声一波高似一波，好似四面八方都被围住了。陆之离往四周一看，只见天上的乌云越来越近，几乎低到了山门上。不断有乌云形成漩涡，大大小小，密布苍穹，叫人心底发麻。
再耗下去，可就真走不成了。
陆之离缓和了语气，劝道，“凝儿，这次我不能听你的，跟哥走吧，乖。”说完，又来牵他。
陆凝倒退两步，看着陆之离那焦急的神色，失望道，“你这个胆小鬼。”
“你说什么？”陆之离敛了神色。
“胆小鬼！”陆凝冲他嚎道，他像一头伤心愤怒的野兽幼崽，捏着拳头，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没出息的掉两滴眼泪。
“你再这么没大没小，我揍死你。”陆之离眯着眼睛，危险地说出这句话。
陆凝抹了把眼泪，悲哀道，“你要揍就趁现在，反正我不会跟你走的，我要跟师父和师兄们死在一块儿，你以后也揍不到了。”
闻言，怒火从陆之离的心底一直烧到头顶，他紧捏着的拳头都冒出了丝丝缕缕的热气，有些伤心，还有些失望，“你就这么希望我去救他们？”
陆凝见他似乎有所松动，抬起头来看了看哥哥苍白的脸色，点了点头。
陆之离猛地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提溜到身前，痛苦地质问道，“你让我去救他们？可当初，冷云鹤把我扔进鬼阵中时，谁来救过我了？！你知道我在下面那几年过得有多痛苦么？你......”
话未说完，陆凝打断了他，“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哥！是你杀了人在先！”
他红着眼睛，跟陆之离对视了半天，最后痛苦地低下头去。他当然知道那下面的日子不好过，陆之离“死”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没走出阴影。
“所以你认为，哥杀了人，哥该死了？”陆之离松开了他，出乎寻常地平静问道。
他第一次觉得，这个弟弟一定不是亲生的。他被保护得真好，远离污秽肮胀，能一直纯洁良善。他离自己真远，远到像个天上的神君！
这样的人，是怎么跟他这种心胸狭隘残暴不仁的人，称兄道弟，这么多年的？......陆之离有些恍惚，他看着陆凝，觉得弟弟离自己越来越远，好不真实。
陆凝垂头不语，低声喃喃道，“不是这样的，我不希望任何人死。”
阴风阵阵，观外鬼怪的哭号和惨叫声远远地传到园子里来。
震得人耳膜发痛。
又听嘭地一声，观外燃起漫天大火。有人喷了火决，大概是赵连明等人正在施救。
“你知道天上的东西是什么吗？”陆之离压抑着悲愤，平静地自问自答，“我告诉你，那些是鸩魔召唤来的远古凶邪，它们都是亡灵，力量强大，根本杀不死。除非鸩魔叫它们撤退，否则没人能救金门山。”
陆凝吸了吸鼻子，“那你自己逃吧。”说完，转身往山门跑去。
“站住。”陆之离喝了一声，他看着陆凝的背影，强自平静道，“你叫我去救他们，有没有想过我的死活？......你有没有想过，我也会死......”
陆凝浑身一震，他回过头来，看着视野中陆之离模糊的身影，陷入了漫长的沉默。在他眼里，哥哥总是无所不能的，他根本就没想过陆之离也会有危险，而只想着大家都能活下去，那就再好不过了......
可真有这么好运么？陆凝良久说不出话来，脑子里反复想着，哥也会有危险么？他要是因出去救人而死了，那我该怎么办.......
陆之离见他发呆犹豫，不禁心如刀割，原来在这个弟弟心里，他的地位，跟那些曾经折辱过他的师父和师兄们是一样的！
陆之离湿润的眼眶最终被阴风吹干，他甩了甩袖子，说道，“罢了，我去救他们。”说完，不等陆凝说话，拔地而起，冲入云层。
贺知成已筋疲力竭，眼见师弟一个个战死在眼前，不禁惶然起来。他的视野一片血红模糊，耳朵也渐渐听不见声音，身边的腥风血雨好像突然离他很远了似的。
这是人之将死的征兆么？
他无力地落到了地上，撑着断剑，半跪在地。冷秋霜受了伤，倒在他眼前。他伸出另一只手，想去摸摸她的脸，却从她的瞳孔中看见了一个黑袍，正向他俯冲而来。
冷秋霜一身青衫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只有血，黑沉沉的血。她颤抖地抬起手来，和贺知成握在一块儿。看着师兄的脸，眼里蕴含了泪水，嘴张了张，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没有说出来。
就在众人以为他们必死之际，突然，一波排山倒海的力量拍了出来，将那几个无脸黑袍拍得如断线风筝一般，猛地往后退去。那些妖怪则直接被这波力量拍死了。
它们仰头看着悬在空中的黑衣青年，倒安静了下来。
无脸黑袍们无声地凝视着陆之离，随后卷起风雷，以雷霆之势朝他袭去。
得了这喘息的功夫，贺知成立即捞起冷秋霜，爆出最后一丝力量，冲入了观内。
“救师父......”刚刚落地，他只说了这一句话，便晕倒在赵连明怀里。
贺知成晕得并不长久，过了一会儿便醒了过来，身上的伤势已被处理妥当了。
冷云鹤也醒了，不过闭着眼睛，正由若海长老疗伤。
贺知成扫眼看了看四周，只见跟着逃回来的，只有十来个人。上山时，他们可是四五十个人呐！悲从中来，呕出一口血。
赵连明递给了他一条帕子，唉声叹气道，“真是好险啊师兄！我看你背着师父，落到了地上，那些妖怪像恶狼一样把你们围住，吓得我以为你们马上连骨头都没有了！”
贺知成接了帕子擦干嘴角，摆头一看，只见他们正在老祖宗的神堂内，不禁有些疑惑，临昏迷前，他记得是陆之离出手为他们拦住了妖邪，便问道，“外面情况怎么样了？”
闻言，屋内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死寂。
赵连明摸了摸头，沮丧道，“陆之离不是它们的对手......”
他们亲眼看见，陆之离在天上和那几个无脸黑袍战不过几十回合便落了下风，仓促逃回观内。但八方长明灯结出的结界，显然抵挡不了那些凶邪，随时都有被撞破的危险，陆之离见状，只得又冲回天上，和它们缠斗起来，如此反复，才为他们挣得这片刻的安宁。
现在陆之离还在天上跟那些凶邪纠缠呢。
他们担心长明灯撑不了多久，便又退到了神堂内，金鼎神君塑像的神光也能暂时给他们提供庇护。
虽然不知能撑到何时。
冷秋霜的伤不重，吞了一粒丹药后，便止住血了，不过受了太大的打击，神情有些沮丧，她问道，“爹，老祖宗为什么还不下来？”
冷云鹤睁开眼来，虚弱地叹了口气，“魔气太重了，我们的信息传不出去，根本无法求援。”
众人早就知道这个事实，但此刻听冷云鹤亲口说出，不免面露绝望，一个个悲哀抽噎起来。
见了这景象，冷云鹤心中有气，闭上眼，沉声道，“我还没死呢，你们哭什么哭？”
弟子们生逢死路，此刻，也不忌惮重伤的师父了，个个哭丧着脸，只不过挨了训，还是压抑了两分，将哭声从小声啜泣变成了微微哽咽。
贺知成强撑着站了起来，劝慰道，“大家不要太悲观了，现在陆师弟还在外面顶着，我们得趁这个机会，抓紧养伤调息，只要撑到初七日就有救了！”
话虽如此，可现在，他手上连一把趁手的武器都没有，说的话不比从前有说服力了。现场都是些老弱病残，等陆之离撑不住了，妖怪们杀了进来，这些人连自保都够呛。
然而，话刚刚落下，便听嘭的一声巨响，一个人砸穿屋顶落了进来，将金鼎神君像和跟前的贡品桌椅统统砸了个稀烂。
在众人惊恐的注视下，陆之离狼狈地爬了起来，抹了把嘴角的血，咬牙切齿地往天上看去。透过屋顶的窟窿，可以看见结界之外，几个无脸黑袍正沉默地俯视着他。
“哥！你没事吧！”陆凝冲了上去，抱起陆之离的胳膊，又心疼又害怕。
陆之离哑声道，“我没事。”说完，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直起身来。
众人见他也被打得落花流水，脸上的光景不免越发悲哀起来。
难不成今日真要死在这儿了？！
冷云鹤已经没有精力来提振士气，他闭上眼睛，一面养伤调息，一面转动脑子思索办法。现在这情势，除非派一个弟子杀出重围，逃到魔气稀薄的地方去给天庭传个信儿，否则是决计得不到外援的。
而有能力杀出重围且能自保的，只有陆之离了。
于是他睁开了眼，正欲说出这个下策，突然，嘭的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接着整个金门山宫观都摇晃了起来。
赵连明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出门一看，只见那几个无脸黑袍再次凝聚了力量，第二次冲击结界。
他哆嗦着回到屋内，惨叫道，“不好了！它们要攻进来了！”
话落，又是一声通天巨响，众人差点没被震翻，看守长明灯的弟子纷纷丢弃阵脚，逃蹿进神堂，大惊道，“东方的灯灭了！”
“师父，北方的也灭了啊！”
四面八方都是妖魔鬼怪的哭号奔涌之声，只要八方长明灯全部熄灭，金门山对妖怪来说，便畅通无阻了。
冷云鹤在弟子的搀扶下，挣扎着走到门口处，往外一看，只见天上如雨点一般，扑下来无数凶猛的黑鸦。结界还剩薄薄的一层，冲进来的黑鸦几乎都被烧死了，最后落进观内的只剩一点灰。
风很大，把这些灰吹得到处都是，冷云鹤的头脸上立即落下了薄薄的一层。他仰头看着天上，随后神色悲怆起来，哑声道，“把神像扶起来，咱们要守住这最后一块地儿。”
闻言，弟子们手忙脚乱地将金鼎神君像扶了起来。
十七道，“师父，老祖宗的左手给砸断了一截！”
“不妨事，”冷云鹤挣扎着快步走过来，用手摸了摸金鼎神君像右手上托着的鼎，口中喃喃念着咒语，随后，便听一阵古怪细微的声音传来，那金鼎中竟然长出了一株嫩芽，嫩芽越长越大，越长越高，沿着屋顶的那个窟窿飞蹿出去，最后竟然长成了一个巨大的树冠，将神堂笼罩着。
而与此同时，随着无脸黑袍最后一击，长明灯尽数熄灭，结界应声破碎。
妖邪们呼号着闯荡进来。
[狗头叼玫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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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百邪围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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