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落日映照在九都河面,将粼粼波光映透得些许发红。
言廷站在山巅,朝西北方极目远眺,除了几只惶惶而归的黑鸦,和重重叠叠的青山,以及山外的一轮血红夕照外,再无其他景致了。
有小鸟带路,陆凝是决计不会迷路的,他还派了几个手下暗地里跟随保护,想必不会出什么差错。
只是,他好几个时辰前就收到了陆凝的来信,按理说,现在应该出现在他的视野中了。为什么还没到呢?
左等不来,右等不来,言廷的眉头一直跳个不停。
他坐立难安,来回踱步时,突然间想到了一件事,额上冷汗涔涔往下掉。
当年瑶池盛会上,陆之离得了机会出了一把风头,被西王母发现后成了她的面首,不到一年,就被西王母举荐到天庭,当了天神。一路顺风顺水,历经多年,倒是成了天庭的一名显赫人物。
然而今年三月,却爆出他就是杀害金鼎神君等人的凶手,后来又杀了好友顾长钦,堕落成魔跑到凡间躲了起来。
一魔未平,一魔又起。就在前不久,天庭再次动乱。白难寻夺取了勾陈大帝的灵元,与陆之离里应外合,将天庭杀得措手不及。
后来他两人双双逃下凡间去了,现在天庭缓过气来,正准备捉拿他两个呢。
陆凝可是陆之离的胞弟,又常与他笑面妖王厮混在一起,那群神君保不准就会打他的主意......而自己派去保护他的几个手下,只怕.......
想到了这一节,言廷一个激灵,立即唤来堂弟黑珍珠,一人一豹迅速往西北方赶去。
赶到陆凝停下休息的地方,只见血色染染,几具尸体面朝下浸泡在溪水里,正是他派去保护陆凝的手下,现场有激烈的打斗过的痕迹。
言廷眼眶发红,拳头寸寸捏紧,咯嘣脆响。
这时候几只鸟儿扑出来,在他耳边叽叽喳喳一通,说道,“他骑着驴子往西边跑了!”
言廷一听,立即撒开双腿,箭一般蹿进林子中,往西边奔去。
奔不多时,便在路上看见了一具驴尸,没有陆凝的身影。言廷停下脚步,扑到驴尸身边观察了片刻,只见这只驴子是被活生生拦腰斩断,肠子肚腑流了一地,血还是温热的。
如果当时有人坐在驴背上,那定然也难逃死伤。
言廷浑身发颤,俯下身去,捡起了一枚带血的金叶子。
是陆凝随身携带的那枚,他常含在嘴里,高兴的时候吹,不高兴的时候也吹。言廷捏着这枚叶子,心好似被戳了一刀。
他还没玩腻呢!
如果那小东西出了什么意外,他要把天上那些伤害他的混蛋一个个揪出来剁碎!
此时,枯荣手等人正提着陆凝往明月台赶去。
他们拍了拍陆凝那血糊糊的脸蛋儿,冷哼道,“这小玩意儿,可真能跑。”
云中花啐了一口,“牙口还挺锋利,要不是把他的牙齿全打碎了,现在还没松口呢,瞧把我咬成啥样了。”说着自怜自艾地挽起袖子来看了看,赫然一个大血印子。
枯荣手看着陆凝这幅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将他的一只手指咔嚓一声掰断了,然而陆凝早已被痛殴得失去了意识,哼也不哼唧一声。
参星仪见状,“你们把他打死了?”
枯荣手道,“没有,还在皱眉呢。”
云中花道,“要死,也得拿到陆之离面前去弄死。”
前几日,陆之离与白难寻在天庭大杀四方,杀了无数神君神将,其中不乏他们的至交好友。这三位愤怒至极,悲痛至极,又加上多年来与陆之离结下的积怨,便想为好友报仇,出一出这口恶气!
只是明月台有迷障,他们杀不上山去,所以要用陆凝将陆之离逼出来。如果他不出来,就把他的亲弟弟狠狠地折磨一番,再杀死!
三位神君在山脚下与另外几位神将汇合,在山外叫骂个不休。
然而任他们如何叫唤,如何威胁,陆之离始终不出来。凭他的性子,别说这种致敬他祖宗十八代的辱骂了,就是光凭他弟弟在别人手里这一点,他早就该暴怒地冲出来杀人了。
可是直到现在,明月台上也没有任何风吹草动,这可实在是奇哉怪哉。
“难不成,姓陆的不在乎他弟弟的死活了?”云中花疑惑道。
枯荣手咬牙切齿地瞪着山上的迷雾,拳心紧了紧,怒骂道,“狼心狗肺的东西,也不是干不出来这种事,既然这样,咱们就.....啊!””
话未说完,他惨叫一声,手上一松。
一个人影便将陆凝抢走了,那人夺走陆凝后浮在半空,笑吟吟地看着诸神,说道,“拿一个凡人来威胁他,你们就这点本事?”
“白难寻!休要猖狂!”
众神见状,怒不可遏,齐齐掏家伙出来,将他团团围住。
白难寻冷冷扫视众人一眼,原本清丽的面容露出一个妖媚的笑容,“你们舍不得杀,我来帮你们!”
说完,狠狠地拍了陆凝一掌。
剧痛将陆凝的意识拉回了一点,他呕出一口血来。睁开血肉模糊的眼睛,却什么也看不见。
白难寻显然并没将他一击毙命的意思,他要慢慢地折磨陆凝,好像这能给他变态的快感一般。
众神也不知他打的什么主意,他跟陆之离不是一伙的吗?白难寻在天上灵力枯竭差点被神将围攻致死时,陆之离窜出来救了他。怎么现在,又恩将仇报起来了?
“这个白难寻很不对劲。”参星仪提着锤.子说道。
云中花恶狠狠呸了一声,“他本来就是个疯子,说不定已经和陆之离起了内讧。”
枯荣手甩了甩鲜血淋漓的手,拔出破天神戟来,说道,“那正好!咱们逐个击破,今天就把这疯狗捉拿回天庭,给老伙计们报仇!”
“对!杀了他!”
众神呼喝着冲了上去,与白难寻缠斗起来。可怜的陆凝,就被白难寻当成了人肉靶子,不知挨了多少刀剑,多少枪戟,神武将他的身体刺成了破烂的娃娃,奇迹的是,他竟然一直吊着口气,清醒地感受着痛意。
他不知道这些神君在说什么,脑子里只有陆之离。
哥哥是在这儿吗?哥,你来救我啊......
喉咙堵着一口血,他没有力气说话,一出声,气便从气管漏了出去。他只能在心里呼唤陆之离,要忍住,要活着。
哥迟早会来救他的。
他要活下去,还要和言成厮守终身呢。那家伙现在肯定等他等得很着急,只希望,他千万不要来寻找他......
白难寻渐渐落了下风,然而他也并没有逃跑的意思,仍然跟枯荣手等人苦苦缠斗,战了数十个回合。
陆凝被云中花抓住,他们两人便胶着地争夺起这个血淋淋的凡人来。最后白难寻冷笑一声,一剑刺出,将陆凝的胸腔贯穿,云中花也被这一剑刺中腹部。他抓着陆凝,跌了下去。
正此时,枯荣手见白难寻分心,破天神戟砍将下来。正中他后背,白难寻吐出口血来,无力为继之时,差点就被众神擒住了。
然而,大风突起,众神被吹得如风中飘絮,短暂地失去了定力时,陆之离突然从山上杀了出来,将白难寻接住了!
他抱着白难寻,似乎无意与诸神混殴,掉转头便往山上撤。
枯荣手定住后,大吼一声,“站住!你弟弟在我们手上,再不受死,我们杀了他!”
闻言,陆之离果真顿住了脚步,他回过头来看了看那个可怜的小血人一眼。记忆中,那小东西是很漂亮温吞的,可现在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陆凝一双眼睛被血糊住了,看不见任何东西,但他又偏偏知道,陆之离就在那个方向看着他,于是陆凝也艰难地抬起头来,往那个方向看去,口中痛苦地呻.吟了一声。
“哥......”
陆之离脸上阴晴不定,百般纠结隐忍,最后所有的不忍统统化作绝情二字。他抱着白难寻,踏入迷障中,潇洒地撤退了。
众神面面相觑,他们实在猜不到是这个结局啊!
云中花受了伤,痛恨道,“吹不生!你不是说陆之离很疼他这个弟弟吗?那他怎么见死不救!”
枯荣手也摸不着头脑啊,当年在昆路神宫,他的手下打了陆凝一巴掌,陆之离立即就冲了出来痛殴了那手下一顿。今日怎么如此绝情。
但他不想承认自己的计谋不行,抓起陆凝来,说道,“陆之离冷面冷心,要情人不要弟弟,那就别怪咱们不客气,把这个小玩意儿剥皮剔骨,让他惨叫上三天三夜,看陆之离忍不忍受得了!”
“对!”
“就这样干!”
当言廷发狂赶到时,就看见了这样一幅惨状。
一具血肉模糊的□□被随意丢弃在地上,那几个神君提着一张皮正准备撤退,口中还唉唉叹气,“真他娘的晦气,这小玩意儿也太不禁虐了,还没剥完就咽了气。”
云中花也连啐了几口,“陆之离可真是干得出来,听着他弟弟如此撕心裂肺的惨叫,竟然忍得住看也不看上一眼!”
不过虐杀了陆之离的弟弟,他们的心情怎么说也稍微好上了那么一丁点。也不算一无所获嘛!何况还把白难寻打伤了,也算出了点气。自顾自有说有笑地准备离开。
他们说的话,一字不漏地进了言廷的耳朵,像一把把刀子一样,不仅凌迟着他的听觉神经,还在他的心上戳出无数窟窿来。
言廷瞪着那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只觉得喉头上堵着一口腥甜的血,能将他梗死过去。他红着眼睛,颤抖地蹲下身去,用因为心痛而几乎失去了知觉和控制的双手,将陆凝那尚有温度,鲜血浸浸的□□抱了起来。
这具□□根本就不忍直视,言廷立即脱下自己的衣裳将他裹起来。在他眼里,陆凝永远是美丽的,可是越想起他的美丽,就越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
眼泪滑落,痛苦地哽咽起来。
听见声音,众神回头一看,大惊一跳。
“诶诶,那不是笑面妖王吗?.....”
“听说这几年,笑面妖王都是和这个凡人厮混在一块儿,他们俩是姘头!”
“原来如此......”
他们不觉死期将近,还八卦了起来。
偏偏言廷从前不许他们进入九都找乐子,与这群人本身就是有仇怨的。
枯荣手一看,这是一举两得呀!得意地摆弄了几下自己那柄锋利的小剑,说道,“笑面妖王,我这剥皮剔骨,剜心刺胆剑的滋味儿如何?”
斑驳的鲜血沾染在言廷的衣襟上,将他的眼底也染得猩红一片,他痛苦地闭上了眼,只觉肝肠寸寸断,从喉中悲哀地溢出两个字,“子凝……”
那群神将还未反应过来,便听一声惨呼。
一头巨大的黑豹从旁边扑了出来,一口就咬住了倒霉催的参星仪。他还未来得及呼救,脑袋便分家了,身子的其他部分,囫囵地进了豹肚中。
见状,堪堪反应过来的众神立即又掏出家伙。
正此时,只听一声破空悲啸,言廷拔地而起,从脊背中抽出了一根银白的剑矢,呼啸着朝他们劈来。
狂风乍起,山河变色。
无数妖魔怨灵扯着喉咙嘶嚎,此间,便是炼狱。
风啸剑
那一天,三界流传,笑面妖王手持风啸剑数十招便将枯荣手等人统统毙命。他杀红了眼,几次三番欲冲上明月台将陆之离斩于剑下,剑气横扫山头,将迷障划出了几个破口。
他原本是可以杀上去的,但是赶到的桃花无相等手下对他说,陆凝还有救,他才慌忙收剑撤退。不过这笔账,便一直记在陆之离和白难寻头上了。
陆凝的求生欲可真是顽强,他的魂魄一直牢牢地凝聚在躯壳里,一丝也没有散去,似乎知道有人会来救他一般。
可惜陆凝的皮被损坏了部分,是无法原样缝合的。
言廷在桃花无相的建议下,将陆凝的□□放置在蚕茧内,随后亲自上织云山,求得了几只稀罕的银蚕,用它们吐出的丝,缠在陆凝的五肢□□上。
陆凝如一具木偶,被他提拉起来,银蚕迅速地吐丝织皮,细细缝补,最后总算是恢复了原貌。
只是银蚕本质为妖物,它们的丝最终会融合进陆凝的血肉中,让他也变成妖物。这样一来,陆凝便永无修道成神的可能了。准确的说,他连人也做不成了。
言廷摸着陆凝的脸颊,哑声道,“你别怨我。”
陆凝的眉眼是那般安详沉静,令言廷无法想象,这个小东西是如何承受住那样的酷刑的。他摸着他的脖子,手臂,最后握住他的手,感受着手心的温暖触感,好像觉得自己做了场不真实的梦一般。
而陆凝,睡了几天后就醒了,他依稀记得是做了场噩梦。但看着眼前这个大名鼎鼎的笑面妖王,他又清醒地知道,那不是梦。
言廷将自己的身份坦白了,随后又告知了用银蚕织皮的后果。
他小心翼翼地盯着陆凝,见他黑曜石般的眼睛忽眨忽眨地盯着自己,心中更是忐忑。
然而陆凝看了他一会儿,最终只是抿了抿唇角,叹了口气,“唉,其实我早就猜到了。”
言廷怔道,“什么?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陆凝温声道,“当时你把我救出九都,故意和那些拦路的守卫使眼色,让他们攻击你,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
言廷登时觉得自己一世英名,就毁在此刻了。
陆凝无声笑笑,“至于做不做人,成不成神,又有什么要紧。还不如做一只妖,在这山野中自在呢。”
言廷觉得他笑起来真好看,迫不及待地将他搂进怀里吻了吻,痛心疾首道,“你既然知道我的身份,当时又为什么要往西边跑,你明明知道我就在南边接应你啊!只要你往南边跑,我就能看见你,就能救你!”
陆凝唇角的笑意更大了,“我只是猜测你不是一只普通的豹妖,但是却不知道你究竟有多么厉害。我一直以为,你就是只有点本事的笨妖罢了。我如果往南方跑,你又对付不了他们,岂不连累了你。”
闻言,言廷瞳孔震动,搂着陆凝的手不自觉地发力。将他搂得痛叫了起来也不舍得撒手,他大概,对这小东西是永远也无法腻歪了!
《金门旧梦》完
原本在我计划中,陆凝的结局不是这样子,他本来该孤独终老,但故事发展有他自己的意志,到后面我觉得应该是这样才对。陆家村不是他的家,陆之离不是他的家,金门山也不是他的家,那到底哪里才是他的归宿?三十年漂泊,我觉得他值得这样一个结局,在三个故事这么多主角中,我觉得我对陆凝是最温柔的,他值得。
神奇地发现,今天竟然是中秋节。
那就,圆满吧。
第三个故事,下一本,《问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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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缝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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