菀黛后悔了,她不该忍不住说出这些话,她不是这里的主人,即便将来嫁给崔棹也不是,甚至或许连崔棹私府的主人也不是。
她垂着眼,沉默不语。
“哎呀,你说的也是。行了,你别跟着我们了,我们自己逛逛。”胡嬉拉着她顺着木楼梯往二楼去,小声道,“他说的也对,没有小舅,玉阳早被蛮族的铁蹄踏碎了。”
她点点头:“嗯。”
风吹来,视野骤然开阔,胡嬉拉着她站在围栏边,张开双手迎接风的抚摸:“这里能看好远啊,这个方向甚至能看到外面的街道。”
菀黛柔软的发丝轻轻翘着,她眯着眼向远处看去,心境也开阔不少:“瞧见了。”
“可惜眼下各地都还乱着,到了夜里要宵禁,否则等到晚上从这里看去,家家户户街街巷巷灯火通明,不知是何样的盛景。”胡嬉轻轻靠在围栏上,低声道,“战乱早些结束就好了。”
菀黛也靠着围栏,风从她的身后吹来,发丝遮挡住她柔和的面容。
是啊,战乱早些结束就好了,若非是战乱,她如今或许会跟父亲母亲在一起,会无忧无虑。
“阿黛,你想好名字了吗?”
她回神:“既然是大都督住的,大都督龙章凤姿,不如叫凤梧台。”
“凤梧?”胡嬉笑着看她,“是个好名字,如何不叫龙?”
“大都督又未说要称帝,叫龙恐怕会惹人忌惮。”
胡嬉左右看一眼,见四下无人,悄声道:“我爹娘希望小舅能称帝。”
“若能,你娘就是长公主,你就是郡主。”
“嗯,所以他们希望小舅可以称帝。”胡嬉缓缓闭上眼,长舒一口气,“阿黛,你觉得呢?小舅要是称帝,说不定能给表兄封个王,毕竟表兄是随了崔姓,到时你可就是王妃了。”
菀黛眺望远方:“我也不知晓,天下的局势不是我能判断的,我只想能平平安安活下去。”
“也是,不过咱们肯定是一边的。我娘说,若小舅称帝,大姨母定会支持,他们可是一奶同胞的亲姐弟。大姨母支持,表兄肯定就支持,表兄支持不就表明你支持?”
菀黛笑了笑,没有回答,她的选择什么都影响不了。
胡嬉拉着她又往下跑:“阿黛,你取的这个名字太好了,我们去把这个名字告诉小舅吧,看小舅会给我们什么奖励。”
她连忙摇头:“不不,你去吧,我就不去了,我怕他。”
胡嬉笑着道:“那算了,我们去打马球吧,我方才站在高台上看见那边的球场了,名字就下回再跟他说,也不急这一时。”
“好,我好久没踢蹴鞠了,你不在,也没谁和我一起玩。”
都督府中便有蹴鞠场,若是大姨母在,有女客来,会在府中踢蹴鞠玩耍,菀黛也会跟着出席。
她小时经常跟着大姨母踢蹴鞠,是以踢得还不错,只是到底与玉阳城中的贵女们并不相熟,若是大姨母不在,胡嬉也不在,崔棹还要念书,她便是一个人在府中,一个人也玩不了。
一场蹴鞠下来,满身都是热汗,烦心事似乎也随之排出了,穿过曲折湖面,有人来寻胡嬉,菀黛便独自一人朝抄手游廊去。
都督府的游廊修得特别长,沿着湖塘一直伸向内院,她若是无事,便会在游廊下喂鱼,湖塘里的锦鲤被她喂得又肥又亮。
她正要去内院拿鱼食,在游廊的拐角,忽然撞见迎面而来的崔骘。
她微惊,后退两步,微微弯身行礼:“大都督。”
崔骘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低沉的嗓音问:“去踢蹴鞠了?”
她似乎要被那目光一览无遗,她的心骤然怦怦跳起,小心翼翼扣着挽起的袖子,想要不动声色将袖口放下,可这些小动作也被崔骘尽收眼底。
“现下是要回去沐浴吗?出了一身汗,不如先走走吧。”崔骘说罢,转身抬步。
菀黛不明所以,只见他转身,想着赶紧将裸露的手臂遮挡住。
“嗯?”人蓦然回头,“走。”
这是要和她一同散步吗?
菀黛眨眨眼,眼瞳微动,垂着眸,缓步跟上,看着前方微动的墨色衣摆。
“喜欢踢蹴鞠?”崔骘又问。
“嗯。”菀黛低垂着眼,低声答。
“东边的小麻烦已解决,接下来能安稳很长一段时日,小舅蹴鞠踢得还不错,倒是可以陪你们玩玩。”
她脚步一顿,看一眼他笔挺宽阔的后背,低声又道:“大都督公务繁忙,我不敢打搅,蹴鞠也不能日日都踢。”
他停步转身,菀黛也赶紧停步,抬着双杏眼看着他。
“你不想跟小舅一起踢蹴鞠?”
“没。”她回神,赶忙垂眼。
“那等小舅闲了,叫上胡嬉,我们一同玩玩。”
她能感觉到那道目光落在头顶上,不知怎的,有些烧得慌,她连呼吸都不敢了,屏息道:“是。”
“小舅还有事要忙,先走一步。”
“大都督慢行。”
她听着脚步声远去,缓缓抬眸,伸着纤细瓷白的脖颈往前看看,又跟上去几步,趴在月洞门边张望几眼,确认人真走了,心里提起的那口气才放下,快步往回走,鱼也不想喂了。
“娘子。”芳苓寻来,“我方才听见娘子在和人说话,便未过去打搅,是大都督吗?”
“嗯。”她点点头。
芳苓疑惑一瞬,想起更要紧的事,又道:“方才棹公子那里派人来传话,说是那位白姑娘病得厉害,他带着人出门去寻大夫了。”
“是去寻那位隐居的窦郎中吗?”
“正是。”芳苓跟在她身侧,低声道,“棹公子对白姑娘也太上心了些。”
“嗯,他一向喜欢救弱济贫,便叫他去吧,难道我还能拦他?白姑娘的病又不是空口白牙胡说的。”
芳苓垂了垂眼:“是。”
“表兄有事忙,阿嬉也要去各府中走动,我们还像从前那样自己歇着便好。”她缓缓道,“方才踢了蹴鞠,回去沐浴吧。”
幸好她平日里一个人也习惯了,他们都不在,她还是照旧在院子里读书写字,只是不能出门,崔骘回来了,她怕出门撞见他。
芳苓给她摇着扇子,也在想此事:“天热了,娘子怎的不去湖边喂鱼了?这样的天去喂鱼才舒服呢,风一吹,比院子里舒服多了。”
“他在家,我不去。”
“大都督?”芳苓笑着道,“娘子何故这样忌惮大都督?我倒是觉得大都督人挺好的。”
菀黛别开脸:“你觉得他好就觉得吧,我不觉得。”
芳苓笑着跟她转圈:“娘子,大都督今日不在府中。”
“真的?你如何知晓的?”
“我听后厨的人说的,大都督前几日便去各个营地巡视去了,得去个几日。娘子就安心去喂鱼吧,湖塘那边总凉爽一些。”
她露出丝丝笑意:“好,我换个衣裳便去。平日府上没人,我就喜欢喂喂鱼,好几日未去,我还有些心痒。”
“要我说也不必怕碰上,大都督公事繁忙,哪里就那样容易撞见。”芳苓笑着给她整理衣裳,“您看,这新送来的云纹罗穿着多好看,上头的云纹也细腻得很,又浅浅淡淡的,是娘子喜欢的,也不知大都督是专程挑了送来的,还是碰巧。”
“你都说他公事繁忙,又哪里来的闲心挑选这些呢?大抵是在外面得了什么就分什么来,碰巧罢了。”她轻轻叠了叠衣袖,拿上鱼食,“我去喂鱼了。”
湖边的游廊上,她斜倚着美人靠,抓一把鱼食,缓缓洒落,湖里金黄的鲤鱼全游过来,争先恐后,溅起阵阵涟漪。
湖水溅起,落一滴在她挺翘的鼻尖上,她摸出腰间的手帕,轻轻擦了擦,又将帕子塞回去。
忽而风起,没放好的帕子从她腰间溜走。
“诶?”她回眸看去,放下鱼食去追。
风穿进游廊里,推着绣花手帕一路往前,她好几回弯腰去捡,好几回都差那么一点点。
手帕路过游廊转角,被柱子拦住,她松了口气,自嘲笑了笑,弯身伸手,却瞧见一双黑靴。
她一愣,素白的指尖收回,粗粝的骨骼突出的手伸出,将那只手帕捡起。
“出来喂鱼?”
她看着崔骘伸过来的手,忽然不是很想接:“大都督不是去军营巡视了吗?”
“刚回来。”
她这样倒霉吗?前日不在,昨日不在,她今日一出门就在了?她蹙着眉头腹诽。
“你要让小舅举到何时?”
她一惊,一点儿别的心思也没了,赶忙伸手要将手帕拿回:“多谢小舅。”
崔骘忽然收紧大掌。
菀黛没能将手帕收回,茫然抬眸看去:“大都督?”
崔骘也看着她:“你对小舅有不满?”
她慌忙垂眼,手也慌忙收回:“我不敢。”
崔骘未语,还举着手里的帕子。
菀黛不知该不该接,不接,若是崔骘更生气了该如何应对?
她紧紧抿着唇,又握住帕子的一角,小声道:“多谢大都督帮忙,这手帕现下可以还给我了。”
崔骘仍旧未松手。
菀黛有些生气。她只是没及时接过来而已,就算是没有礼节,可有必要生这样大的气吗?
她忽然想起那日,崔骘收了她的书,也是这样的神情,也是这样的语气,逼得她非将那些污秽之言读出来不可。
“你松手。”气壮怂人胆,她盯着崔骘那没有任何波澜的双眼,抓紧手帕往回拽,“你松手啊,崔骘,你、你别为老不尊!”
崔骘不动如钟:“你唤我什么?”
她屏息提神,瞪圆眼看着他:“你、你……大都督……”
突然,手帕松了,菀黛没有任何防备,往后倒退几步,就要往围栏边去,围栏后就是湖塘。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落入湖水的那一刻,一只大手揽住她的腰,将她带回岸上。
她怔怔看着近在咫尺的脸,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跳比从前更加铿锵有力,又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跳停了。
“小黛,你对小舅便是这样的态度吗?小舅从前是这样教你的吗?”
低沉的声音几乎贴着她的耳道响起,这样热的天,她竟止不住打了寒颤。
那只大手忽然在她后背拍了拍,而后松开:“害怕?”
她愣在原地,连往后躲都不会了,还有手中的绣花帕子,也不知是何时溜走,又落去崔骘手中。
崔骘将那手帕放在廊椅上,扯下腰间的玉环置于其上,似笑非笑道:“下回再敢对小舅不敬,小舅可要罚你了。”
她心头一震,忽然发觉方才那铿锵有力的心跳声并非是自己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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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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