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钗勾住杏黄贡缎,刹那间,所有贡品发出叮当响,戚灼后颈寒毛都炸开了。
她试图小心翼翼又急于解脱,三斤重的蜜供馒头却滑落于佛像脚下,于佛祖慈悲目光的注视下裂成八瓣。
戚灼浑身一僵。
紧接着,呈阶梯的贡品随着贡缎,牵一发而动全身,经卷竹简散落,十八色鲜果与点心碎屑飞溅,直接污了佛祖金身。
原以为不会再有比现在更糟的结果。
戚灼捂脸认栽,猛抬头间,整块贡缎不知怎的,就那么拽都拽不开的缠绕在了她的发髻上,木钗间。青铜香炉"哐当"砸碎在青砖上,历年风尘,掀起一阵狂暴,
漫天飞尘,戚灼呛的眯眼咳嗽,急欲逃离这是非之地,位于贡品阶梯之上,最顶层的长明油灯趁此机会轰然倾覆。
火苗,"呼"地蹿上戚灼脑后垂落的贡缎,眨眼间将她裹挟其中。
兰时与兰溪疾步赶来,天崩地裂的一幕都不如火人戚灼更炸裂。
兰溪瞪着快要掉出来的眼珠子,抬起手来,几次就要开骂,但居然发现自己被戚灼气到失语了。
“你……。”
失语了。
“火……。”
失语了。
“佛……。”
失语了。
“阿……。”
失语了。
最后直接又崩溃又着急又不知改先救人还是先救佛的拉着兰时:“兰……。”
失语了。
气到兰溪差点两眼一翻。
……
佛言:慈悲为本,普度众生,无有二心。
佛言:慈悲为本,修己以慈。
佛言:心中常存慈悲念,万物安宁自显温
佛言……。
此时此刻,兰时深知,理应首当其冲去救人。
而他的第一反应居然是世间悲苦,死亦是一种解脱,还是死了好,今日的死期说不定就是天意,他何必要去违逆这天意呢?会不会他人之死,直视他人痛苦,能稍减他心中那经年累月、佛陀亦难抹去的日增之苦。
耳畔,慈悲为怀的经文如春雷轰鸣,轰隆隆的在他耳边碾过,一遍遍试图唤醒迷惘,质疑自己的他。
待他瞬息间恍若隔世,清醒归来,踱步至近旁水缸,舀起一瓢水,就去帮着灭火。
但就是方才瞬时的魔鬼心态,已经在兰溪面前暴露无遗。
几十桶水下去,暂息疾速延展的贡缎火焰之上,然而,邻近灯油浸染的火舌,瞬间腾跃,更为炽烈。
于戚灼而言,直至带着帷帽,浑身泛着冷芒的僧人骤然在眼前倏然逼近,给她跟掀盖头似的猛然抽离她的木钗,连同贡缎一并丢在地上老远,紧握她腕间,疾步向殿外跑时。此刻,戚灼回首,方觉身后不远处,已是烈焰熊熊,火光映天。
她烧了——大雄宝殿?
大雄宝殿?——被她烧了?
周遭值守的僧人,目睹火光,即刻呼唤更多同伴,来灭火。
大雄宝殿作为正殿走水,实属罕见。
前来灭火的僧人皆是纷纷一愣,转而看到还没找地洞钻进去的戚灼,眼神中流露出“怎么又是她”恍然之意。
戚灼的手腕被攥到生疼,她瞥见不远处同样戴着帷帽、身形摇晃的僧人,瞬间识出方才助她脱困之人正是“兰溪”。
但她浑然不知,这位尊贵的天生佛子,佛理贯通十方世界,渡化众生无数,座下俗家弟子云集,竟会对素昧平生的她,心生刹那杀意,只为稍解心中烦闷。
感激之情溢于言表:“方才谢过师父。”
兰时并没有因为戚灼一下子认出她而意外,眼帘微掀,目光未落于她身,而是凝注于大雄宝殿内熊熊燃烧的火焰,那份专注而冷漠的目光,好似欲将烈焰瞬息冰封。
戚灼只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事,引得“兰溪”不悦,试着弥补:“师父,此番过错,弟子可有补救之法?”
兰时仍旧凝视着火焰,语调轻淡,语气中掺着笑音:“阿莼打算如何补救?”
她并未因这声过于好听而心起涟漪。五脏六腑,反倒被他这种极度危险的语气,给威慑到动也不敢动。
竭力将诚意展现得淋漓尽致:“摩崖那边,初层的涂色可能还需要费些时日,弟子的好友暖暖完全可以胜任掌控。所以,弟子可以分身修缮这大雄宝殿,师父,您看是否可行?”
兰溪款步而来,从方才火起,就瞧出兰时神色有异。透过帷帽,再度审视发髻半散,还是没眼看的朱赤狂徒。
兰因寺真要毁在她的手中吗?
火灭了。
万幸火势虽大,却只是毁了贡品、贡桌、贡缎。而佛像壁画虽受波及,仅蒙上一层黑灰,倒也没损毁的太过,尽快修复便好。
更换贡桌、贡缎、贡品尚属易事,熏黑的佛像与受损的精美壁画,修复则需时日。
听到修复之事,戚灼自告奋勇跟兰溪保证:“‘兰时方丈’,给弟子一晚上的时间,弟子一定能在明日开门迎香客之前,恢复如初。”
呵呵,好大的口气。
是嫌大雄宝殿毁的不够彻底是不是?没达到预期是不是?
要非兰溪派身边的人借送药之际,探视摩崖石刻佛像修复进展,所得答复都是不逊于名家之手。他就要怀疑今日她是故意而为。
所以,兰溪并不否认她修复壁画之能,而是恐惧她惊世骇俗的破坏力。
而今,朱赤狂徒已被师弟收做俗家弟子,师弟又是那样复杂的身世,他也难以做师弟的主。索性把烫手山芋扔给师弟,点了一下头,正欲走。
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量猛然拽住了他的臂膀,不合时宜的欣喜炸的他头疼:“‘兰时方丈’方才的意思,可是同意我做‘兰溪主持’的俗家弟子了?”
与兰时偶尔互换身份应对外人这么久,这是第一次因这混乱的身份,搅扰纠葛的他心神不宁。
说不出话的兰溪,奋力抽回手臂,伸出手指对着戚灼点了点,算是一种劝她老实的警告。
严厉苛责的手指,反被戚灼温柔示弱的掌心握住,哄孩子般:“知道啦,知道啦,弟子绝对老老实实,不再惹祸。”说完,发现个问题:“哎‘兰时方丈’您怎么不说话?”
兰溪:“……”表情简直悲痛欲绝。
往回走了几步,驻足,愤恨自己就是那个操心的命。重新回到兰时跟前,比指了下后堂的方向,示意他们师徒二人一定要去,特别是他——兰时。
后堂,是督导修行,受戒受罚的地方。
戚灼现在既身为兰因寺的修行者,受罚是必然。至于兰时为何要一定去,兰溪指了指自己的心。
洗涤一下你的佛心。
兰时终于抬起晃神已久目光,单手施礼,示意自己懂了:“贫僧会带怀月过去。”
戚灼疑惑道:“怀月?怀月是谁?”
兰时:“怀月,取自禅诗中千江有水千江月。寓意心似满月,清净圆满,风雪不移,佛性遍在。”
戚灼反应过来。
朝鸣的法号是怀元,那么同为“兰溪”的俗家弟子“怀”字辈,怀月便是她的法号。
赶忙兴冲冲的谢过“兰溪”:“敢问师父,前面的弟子倒是能听懂,就是这佛性遍在是何意?”
兰时:“简单来讲,佛性便是真心。待人待事哪怕是对着一张纸一支笔一片落叶,也要真心待之,不可有虚假。”
戚灼一凛,“兰溪”真是找准时机,就会“敲打”她,此次不就是敲打她做人不实在。
兰时似乎心怀重重心事,:“若无其他问题,就快些去忙吧。”
戚灼步入大雄宝殿,查看了番烧黑的区域,跟僧人讨要需要何种宝石做颜料,提前准备研磨事宜。
接下来,兰时与戚灼再无过多交流,毕竟帮忙修复大雄宝殿的僧人有十多个,根本用不着身份贵重的他插手相助。。
透过帷帽之隙。
兰时见戚灼打算先从高处的壁画入手。
她踩着木梯,将精心研磨的颜料,一趟一趟地送到高处的木梁之上。
随后,她手持宽棕刷,轻柔拂去壁面浮尘与松散的烟灰,动作细腻,犹若春风拂柳。
待尘埃落定,她取软帕蘸酒,逐一剥离熏黑之处,轻拭微熏之地,一丝不苟,全神贯注。
檐角铜铃叮当乱响,与研磨石料的锤声交织成曲调,素来跳脱的人,偏能跪成磐石,静若寒玉。她手握牛角刀,剥落斑驳颜料,手稳得像生了根,连睫尖都似凝霜,纹丝不动。
黑灰簌簌,落于素帕之上,明明深夜春风刮的骨生疼,她却因专注而额间渗汗,脸颊绯红,更胜那赠他的桃花一抹轻红。
研磨的颜料已经足够用。
夜更深了。
帮忙的僧人们完成自己的分内事,便在大雄宝殿随便寻了个角落,沉入梦乡。
戚灼偶有需求,不论是取用工具,还是稀释颜料,一直陪在梯下的兰时,便会从下方适时搭一把手。
蓦地。
木梯剧烈晃动。
戚灼仿若被梦魇缠绕,手舞足蹈,神色慌张,不知所措。
兰时刚要问怎么了。
木梯却已猛然倾斜,带着戚灼整个身躯向后仰去。
兰时本就在木梯之下,本能地舒展双臂。
春风呼啸而过,带着凛冽之音。
吹得薄暮灰僧袍翻涌如乌云。
而戚灼那身,为了更容易融入僧人之间云烟灰粗布衣裳,因为颇大的动作,如决绝的断头茶花,从三丈高的木梯翻落。
兰时掠上前的刹那,油灯先比戚灼擦着他腕间的佛珠掉落,滚烫的痛意灼醒神智,让他恰好看到她雪白的后颈。
双手居然一收。
“师父,撑我一下。”
兰时头顶传来戚灼没有惊呼,却万分理智的声音。
他重新伸手,单掌抵住她后腰,另一只手撑住将要倒下的木梯,袈裟裹着劲风急退半步。
檀香气混着橘子味儿的头油味扑进鼻尖,避无可避的偏生瞧见戚灼前衣襟散开一线风光。
手臂如藤蔓般绕上他的脖颈,女子温热的呼吸扫过喉结。
气氛乍然紧张。
戚灼缓了口气,调笑:“师父的手居然比那些矿石还凉。”
戚灼:“说!我不重!”
兰时:“阿弥陀佛.....。”
戚灼:“?”
兰时转了转手腕:“让贫僧缓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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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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