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锦娘坐在圈椅上，冷汗淋淋，风一吹湿透的里衣贴在身上冰冷刺骨。
“般般，你可记得那人的相貌？”景星赴感觉身边人抖得厉害，握住她的手摩挲了一下。
苏锦娘点头，可她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会有另外半块令牌？”
景星赴又给她添了一盏热茶，“我最近一直在调查大理寺泄露的军粮漕运路线，从凉州带回来的匪寇嘴里，也没能撬出什么线索，对方只道是有人给他们传递了密信，这半块令牌就是那送信人留下的。”
圣元文臣武将向来不和，就连同为武将的定远侯出征前也对战功虎视眈眈，这里面任何一个环节出了一个小小的纰漏，都会泄露军情，没想到苦查无果的事情，会在这里出现转机。
“这是前朝御前侍卫的令牌，若是没有此物，那群皇陵的守卫也不会轻易动手抢夺军粮”，景星赴拿起两块拼在一起，出现一幅完整的海东青，他补充道，“般般，你能给我绘制此人的画像吗？”
苏锦娘很快画好了，又细细描述了水生的身高体量，景星赴毫不耽搁地出了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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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几日，景星赴叫侍女向她问话，说是明日要去红螺寺给顺王点长明灯，问她要不要一同前往。
两人虽然同住顺王府，可这些日子以来却没见过几面。
景星赴需要上朝，还要翻西洲兵败的旧案，平日里早出晚归，夜里又顾及苏锦娘女儿家的名声，反倒是没了当初夜探十里船舫香闺的魄力。
苏锦娘也想去红螺寺给顺王祈福，就应了下来。
翌日，景星赴为苏锦娘准备了一辆宽敞的马车，里面铺着厚厚的毛毯，茶具点心一应俱全，自己倒是骑马先行了。
春寒料峭，吹得树叶沙沙作响，马车缓缓地朝红螺寺出发了。
苏锦娘手里翻阅一本最新拟好的食谱，一边慢悠悠地吃着点心。
“东家，世子为何不跟我们一同前往？”
苏锦娘到底还是听不惯“县主”称谓，让女娘们还是如往常一样唤她东家。
青青鼓着腮帮子，眼里满是不解，“而且他最近也很少来看娘子。”
她动作不停，给苏锦娘斟上一杯热腾腾的茶。
清新的茶香溢满车厢，苏锦娘视线还落在手中食谱上，头也不抬地回，“眼下正处于风口浪尖之际，不知道多少双眼睛在盯着顺王府，景星赴还在守孝，却整日同我一个娘子形影不离，免不了被御史弹劾。”
她闭上眼睛，心想若是没有这么多纷纷扰扰，日子该是多惬意啊！
打盹间，马车停了下来。
青青低声提醒道，“东家，红螺寺到了。”
两人相携下了马。
苏锦娘头梳蝉髻，身着八彩织金晕裙，全都是浅色调，隆重却不失素净，行走间身姿窈窕，引无数香客回眸。
孙若云和母亲也在此处下马。
孙夫人看着前面的娉婷背影道，“云儿认得那娘子吗？”
孙若云轻扯唇角，“不认得，但是那是圣人新封的安阳县主。”
虽不认得，她却见过她。西市布施当天，安阳县主是被景世子，不对，是被如今的顺王护在怀里的人。
孙夫人抓住她的手，不以为意，“第一炷香的时辰快到了，别误了时辰。”
一个县主而已，又没有家族根基，不需要耗费心神。
世家贵女们都由小沙弥引领着到了大殿，苏锦娘谁也不认得，贵女和贵妇人们虽然跟她在侯府打过照面，此刻也并没有要攀谈的意思，她静静地待在角落。
此刻又有贵人进场，那女娘被母亲拘着，很不自在的样子，看见苏锦娘眼前一亮，想要冲过来又被母亲拦住，她先是蹙眉，随后又朝她眨了眨眼。
是林昕。
苏锦娘也回了一个笑容。
在大殿僧人的主持下，众人朝佛祖行跪拜礼。
苏锦娘双手合十，虔诚地诵经跪拜，愿顺王能早登极乐，愿景星赴能平安顺遂，三愿自己能够与他长相厮守。
上一次来还是过年的时候，那时候她与杨清决裂，对佛祖少了敬意。这次她规规矩矩地行了三拜礼，一起身就听见林昕的笑声。
“安阳县主拜得如此认真，求的是什么？”说完戏谑地看着她。
想到方才的所求之事，苏锦娘竟有些脸热，她轻咳一声道，“当然是求平安。”
林昕扑哧一笑，“求平安你脸红什么，莫不是在求姻缘？”
苏锦娘拿出帕子，一把捂住她的嘴，林昕不甘示弱就要反抗。
林夫人拦住林昕道，“你这丫头疯疯癫癫的，别在佛前失宜”，语罢又歉意地看着苏锦娘道，“县主失礼了，别理她的胡言乱语。”
苏锦娘笑着摇摇头。
“县主若是不嫌弃的话，一会跟我们一同用膳吧。”林夫人亲切地握着她的手。
苏锦娘知道自己县主的诰命就是一纸空函，林夫人这话是在当众抬举她。
她从善如流道，“谢谢林夫人邀约，那就恭敬不如从命，我对红螺寺的斋饭可是念念不忘。”
几人一同去了斋堂，却跟景星赴上次带她吃斋饭的院子相隔很远，苏锦娘不动声色地跟了进去。
远远就见世家贵女们分成几派，颇有井水不犯河水的意味。
她们进了禅院后，斋饭早已上桌，色香味俱全，很是诱人。
林昕倒是不客气，坐下就用木箸夹菜，被林夫人敲了一记头。
“看你猴急的样子，你知不知道今日带你来是做什么的？”林夫人一看就是出自武将之家，性格飒爽。
林昕手下动作不停，毫不在意地道，“我知晓，不就是给我想看人家嘛！”
林夫人牵着苏锦娘的手，“不瞒安阳县主，我和她父亲如今最愁的就是她的婚事，我今日是带她来相看人家的。”
苏锦娘一愣，怪自己的不识相，她忙起身要告辞，“打扰了夫人的正事，锦娘先行告退。”
“县主误会了”，林夫人将她按回椅子上，“已经看完了。”
“看完了？”苏锦娘心想，难道是进大殿之前两家已经相看过了？
似乎看出她眸中疑问，林夫人解释道，“就刚刚，回禅房的路上，我们偶遇的都水监监正夫人和她家的公子。”
王冕？
苏锦娘看向林昕，他们私下不是见过好多次？
林昕筷子一起一落，嫩笋在嘴里发出清脆的断裂声，抽空看了她一眼，“她母亲没见过我……”
原来如此，不过，原来世家胄贵的婚嫁竟比市井莽夫还要潦草。
也不怪林夫人着急，就林昕这个不拘小节的女煞星气焰，谁家主母喜欢这样的儿媳，这也就是都水监这次漕运军粮吃了瓜落，王家这才松了口。
“那王冕一天天游手好闲，纨绔一个，我不嫁……疼疼疼……”
林昕的反抗很快变成了呼痛，林夫人狠狠地拧了她一把。
“你自己照照镜子，还敢挑别人的不是。”
苏锦娘叹了口气，都怪景星赴和王冕唱戏唱得太真了，两人的纨绔形象算是很难扭转了。
她清清嗓子道，“王公子，他人还是不错的……”
可话还没说完，她就被林昕打断。
林昕不可置信道，“般般，你叛变了……”
吵闹的声音隔着好几间禅房还是传了过去。
孙夫人摇摇头，不悦道，“佛门重地，也能如此喧哗，简直不止礼数。”
孙若云揉揉眉心道，“母亲，我去外面透透气。”
今天是初一，来上香的香客不少，祈福寺下站了不少人。他们有求功名的，也有求姻缘的……
孙若云让侍女跟小沙弥要了一个红布，在上面写了几个字，准备系在树上。
侍女笑着问，“府里的门槛都要被媒人踏破了，娘子还用求姻缘？”
孙若云樱唇轻轻叹了口气，“你不懂……”
就算再多人来求亲，又有何用？她心心念念的那人也是不会来的。
圣元文臣武将不和，几乎很少通婚。那人的父亲才刚刚过世，他需要守孝一年，母亲不知道她的心思，已经开始给她相看人家了。
她带着侍女朝祈福树走去，上百年的参天大树挂满了红色布条，微风吹过，带着没有祈愿的布条随之摇摆。
可要挂上去时，她和侍女都犯了难。
“娘子，上面实在是够不到，树枝下面已经挂满了，没有位置了”，侍女仰着头向上使力，可还是够不到。
孙若云看了看周围的人，有身量颇高的男子，可她并不想寻求那些人的帮助，她吩咐道，“你去向小沙弥借一个梯子。”
等侍女的时候，她瞥见一个高大男子身着上好的锦缎制的长袍，眉眼如墨，金冠束发，在方丈的引领下从青石小径款款而出。
孙若云心里小鹿乱撞，鼓足勇气上前道，“小女子冒昧了，顺王可否帮我挂一下布条？”
景星赴垂着眼并未直视她，只转头看了铁一一眼。
铁一心领神会，他认出来人了，“还是在下帮孙娘子吧。”
孙若云犹豫一瞬，也只能把布条递给他。
景星赴蹙眉，今日是他给父亲点长明灯的日子，看到两盏灯忽明忽暗，他心里像被厚重的砖瓦压着。
他吩咐完铁一便要大步离去，衣袖却被一微弱的力道扯住。
孙若云仿若看不出他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她羞涩道，“顺王，上次在西市布施，还没谢你的救命之恩……”
话还没说完，手里的布料已被人抽了回去。
“娘子摸挡路，我不记得了……”景星赴没停留，头也不回地淡然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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