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局势日趋紧张的消息，虽未明发，但如同闷雷前的低气压，笼罩在京城上空，自然也波及了沈府。沈文渊愈发忙碌，回府的时间越来越晚，有时甚至宿在衙门或外书房。即便回到锦瑟院，也多是带着一身疲惫与挥之不去的凝重心事。
内宅的气氛却因两位少爷的学业考评，陡然也变得紧张起来。
这日午后，沈文渊难得提早回府，考较了沈珂与沈晟的功课。沈珂年已十四，文章虽缺灵气，却胜在基础扎实，引经据典，颇有章法。而八岁的沈晟，仗着天资聪颖，背书流利，却在释义上显得浮躁，被沈文渊揪住几个错处，沉着脸训诫了几句。
考评结束，沈文渊只淡淡说了句“还需勤勉”，便去了书房。然而，这看似平常的考较，却像一颗石子投入深潭，激起了层层涟漪。
“我的儿！今日你可真是给母亲长脸了！”柳姨娘拉着沈珂，喜形于色，眼角的细纹都舒展开来，“老爷虽未明着夸赞，但那神色，分明是满意的！到底是长大了，比你那弟弟沉稳得多！”
沈珂脸上并无太多得色，只平静道：“母亲过誉了，不过是尽本分罢了。晟弟年纪尚小，贪玩些也是常情。”
“常情？”柳姨娘轻哼一声，压低声音，“他可是嫡子！老太太和家主对他寄予厚望，这般浮躁，岂是‘常情’能遮掩的？”她心中畅快无比，仿佛多年来因庶出身份而积压的郁气，都借此吐出了几分。
“珂儿，你如今也十四了，学问要紧，这待人接物更要留心。”柳姨娘语重心长，“多在你父亲面前走动，让他看看你的长进。还有……锦瑟院那位，”她眼神闪烁，“她毕竟是主母，面上该有的礼数不可废，但也要让她知道，你是个有主见、有分寸的，将来……未必不能为你弟弟分忧府内外之事。”
她这话暗示得明显，是希望沈珂能在沈文渊心中占据更重分量，甚至将来能参与到家族事务中，与嫡子分庭抗礼。沈珂垂眸，掩去眼中神色，只应了声：“儿子晓得分寸。”
相较于怡心苑的暗喜，松鹤堂则笼罩着一层低气压。
沈晟瘪着嘴，眼圈红红地趴在沈老太太膝上：“祖母，父亲凶我……那文章意思本就晦涩，我背出来了，为何还要揪着释义不放？哥哥不过是仗着年纪大，多读了几本书罢了……”
沈老太太心疼地搂着孙子，一边替他擦眼泪，一边安抚道：“乖晟儿，不委屈。你父亲是望子成龙，对你要求严了些。你哥哥……他自是比不上我们晟儿天资聪颖，不过是死记硬背罢了。”她虽知沈晟确有不足，但溺爱之心占了上风，下意识地便贬低了沈珂来宽慰嫡孙。
“你呀，往后收收玩心，多用些功，定能超过你哥哥。”老夫人摩挲着沈晟的头，“你是我们沈家嫡长孙，这府里将来的一切，都是你的。你哥哥……终究是庶出，再如何，也越不过你去。”
这话与其说是在安慰沈晟，不如说是在坚定她自己的认知，也是在敲打可能因沈珂表现良好而生出的其他心思。
阿沅很快便从不同渠道得知了考较之事以及两边的反应。她敏锐地察觉到，这看似简单的学业考评，已然演变成嫡庶地位的一次微妙较量。
晚膳时分，她见沈文渊神色如常，便斟酌着开口：“听闻夫君今日考较了珂哥儿和晟儿的功课？”
沈文渊“嗯”了一声，并未多言。
阿沅继续道：“珂哥儿年长几岁，课业扎实些也是应当。晟儿天资好，若能沉下心来，假以时日，定能青出于蓝。”
沈文渊抬眸看了她一眼，淡淡道：“玉不琢，不成器。晟儿被母亲娇纵太过，需得严加管教。珂儿……性子倒是沉稳，只是缺了些锐气。”
这便是他对两个儿子的评价了。阿沅心中了然，沈文渊对嫡子期望更高，要求更严；对庶子，则是一种……还算满意但并无太高期待的态度。
“夫君说的是。”阿沅应和道，随即似不经意地提起，“说起来，珂哥儿也十四了，眼看就要议亲。这议亲的人家，除了门第品性，想必对方也会看重哥儿本身的学问前程。不知……夫君对珂哥儿日后可有安排？是继续科举，还是……”她试探着沈文渊对沈珂未来的规划，这直接关系到议亲的选择范围和高低。
沈文渊放下筷子，沉吟片刻：“科举是正途。若能考取功名，自是最好。若不能……届时再论吧。”
阿沅明白了，沈文渊愿意给沈珂机会，但并未给予嫡子那般必须出人头地的压力和支持。
这场考较的余波，并未轻易平息。
几日后，沈晟在园子里玩耍，看中了沈珂案头一方新得的歙砚，吵闹着要。沈珂的贴身小厮自然不肯，说是少爷心爱之物。沈晟自觉失了面子，又想起父亲夸赞哥哥“沉稳”，顿时恼羞成怒，一把将砚台扫落在地，摔缺了一角。
“不过是一方破砚！我是嫡子，这府里什么东西不是我的？”沈晟指着闻讯赶来的沈珂，大声道。
沈珂看着地上碎裂的砚台，脸色沉了沉，但很快恢复平静，对沈晟道：“不过一方砚台，弟弟喜欢，拿去便是。只是下次想要什么，与哥哥说一声就好，何必动怒。”
他这般忍让，更显得沈晟无理取闹。闻讯赶来的嬷嬷丫鬟们看在眼里，私下议论起来。
“晟少爷这脾气……也忒大了些。”
“珂少爷真是好性子，这般都能忍下。”
“到底是庶出的，不容易啊……”
这些话传到柳姨娘耳中，更是气得肝疼，却又不能明着发作，只能暗恨沈晟被宠得无法无天，更坚定了要为儿子谋个好前程的决心。而传到沈老太太那里，则成了沈珂“居心叵测”，故意示弱，衬托得嫡孙跋扈。
阿沅处理这起争端时，依旧秉持公允，让沈晟向哥哥道了歉，也安抚了沈珂，并从公中拨款补偿了一方新的砚台。但她也清楚，这嫡庶之间、兄弟之间的矛盾，绝非一方砚台所能化解。只要有沈老太太毫无原则的偏袒在，有柳姨娘不甘人下的野心在，有沈晟被骄纵的性子在，这府里的安宁，便如同建立在流沙之上。
夜色渐深，阿沅坐在灯下，只觉得身心俱疲。
-----
怡心苑内，烛火摇曳，却驱不散柳云袖心头的阴霾。她怔怔地望着铜镜中依旧娇艳的容颜，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光滑的镜面，仿佛能触碰到那份日益清晰的恐慌与不甘。
她想起自己刚被老太太送到沈文渊身边时的风光。那时主母落胎不久，她年轻，颜色正好，又懂得察言观色，曲意逢迎，很快便脱颖而出。老爷虽性子冷，忙于公务，但每月总会有几日歇在她房里。她小心翼翼地伺候，终于怀上了珂哥儿，母凭子贵，抬了姨娘，有了自己的院子，份例用度也比从前好了不知多少。
那时，她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太太体弱多病，常年卧床，这沈府内宅，除了老太太，便是她柳云袖最能说得上话。后来太太去世，老爷并未续弦，中馈之权一度落到她手中，虽名不正言不顺，但那种掌管偌大府邸、调配资源、人人敬惧的感觉，让她沉醉。她甚至暗暗期盼着，凭借珂哥儿和老太太的支持，有朝一日，她能被扶正，成为名正言顺的沈府女主人。即便不能，只要老爷不再娶正室，她便是这后宅实际的主人，她的珂哥儿，将来未必不能和沈晟那小子一争长短。
可这一切美好的幻想，都在那道赐婚圣旨下达时，轰然破碎。
新婚那日，她隔着人群，看着那个穿着大红嫁衣、身姿窈窕的年轻女子被簇拥着走进锦瑟院，心中的妒火几乎要将她吞噬。那么年轻，那么鲜嫩，像初绽的芍药，带着未经世事的纯粹。而她呢？纵然保养得宜，终究是生养过的妇人，眼角也有了细纹。老爷他……会不会被这鲜活的颜色吸引？
“姨娘，该安歇了。”贴身丫鬟碧珠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柳云袖回过神，看着镜中自己扭曲的面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不能慌，不能乱。她还有筹码——她是老太太的娘家侄女，她为老爷生下了庶长子珂哥儿，她在府中经营多年，还有不少眼线心腹。
那林氏不过是仗着家世和年轻罢了！老爷对她，未必有真情。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