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无声,天地间笼罩着一片苍白,仿佛时光也被凝滞。微风透过窗棂的缝隙钻入,将房间内的温暖轻轻掠走几分。阳光细碎,顺着厚重的窗纸筛下,落在榻上昏睡的人身上,映得她眉眼间更添几分苍白。
薛婉缓缓睁开双眼,长久的昏迷让她的意识仿佛裹在厚厚的迷雾中,连光亮也显得模糊而遥远。她挣扎着坐起,却只觉浑身无力,连抬手都仿佛要费尽全力。
耳边传来低低的抽泣声,是白荷的。她缓过神来,目光移过去,看到丫鬟伏在床边,眼圈红肿,脸上是止不住的欢喜与委屈交织的神色。
“姑娘,您终于醒了!”白荷连忙抬起头,声音颤抖着,“吓死奴婢了……”
薛婉动了动嘴,试图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干哑得难以发声,只好轻轻摇了摇头。白荷立刻端起一碗温热的水,小心翼翼地喂她喝下。清凉的水滑过喉间,总算将她从一片恍惚中拉回到现实。
“我睡了多久了?”她声音沙哑,带着一丝力竭后的疲惫,目光缓缓扫过屋内陈设。这是间简陋的客栈,木制的床榻、摇摇欲坠的桌椅,甚至空气中都弥漫着淡淡的霉味,显然只是路途中的暂歇之所。
“姑娘昏迷了一整夜,”白荷眼眶发红,急忙解释道,“昨夜您烧得厉害,若不是遇上几位恩人,奴婢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恩人?”薛婉轻声重复,视线漫无目的地游离,直到停在窗下桌边那件黑色大氅上,目光才微微一凝。
黑色的大氅静静地搁在桌上,布料厚实,边缘绣着暗纹,隐隐透出几分庄重与威严,仿佛并非寻常人家之物。
“姑娘,”白荷像是看出她的疑惑,连忙接着说道,“昨夜大雪里,有几位贵人也被大雪所困在此处落脚,也正是他们出手相救。这大氅是他们留下的,说是天气寒冷,让姑娘保暖用的。”
“那人呢?”薛婉皱起眉,心中隐隐浮起一种奇异的感觉。
白荷轻轻摇了摇头:“今日一早,他们便匆匆离开了,说是赶路要紧。奴婢本想多问几句,可他们行色匆匆,连名字都没留下。”
薛婉没有再问,只是缓缓抬眼,望向窗外的风雪。白荷随她的目光看去,只见窗外白茫茫一片,雪地间的马蹄印勉强可见,一串黑色的痕迹逐渐延展到远方,仿佛带着一丝决绝的寂寥,与天地的苍茫融为一体。
她凝视了许久,心中却掀起无数纷乱的思绪。昨夜的记忆支离破碎,她依稀记得那低沉的声音与朦胧的身影,但无论如何努力,都像雾中看花,难以触碰。
“走了便罢,”薛婉收回目光,声音淡然,“无论如何,算是欠了他们一份大恩。”
白荷点头应是,却仍忍不住低声嘀咕:“姑娘,虽然他们救了您,可奴婢总觉得那些人气度非凡,来去间似有隐情……若不是急着赶路,真该再打听清楚些。”
薛婉没有接话,只是低头啜饮着白荷端来的汤药,入口的苦涩让她忍不住轻皱眉头。那件黑色大氅映入眼帘,再次激起心底的莫名不安。
或许是老天保佑,她不仅能重活一世,还遇到了好心人出手相助。上一世的她可没能遇到人相救,落下了伴她入土的病根。
当天色微明,马车重新启程时,风雪已经小了许多。薛婉倚在车窗边,望着渐渐远去的山道,雪地里马车碾过的痕迹深深浅浅,仿佛人世间匆匆步履,最终都将被风雪掩埋。
白荷将那件黑色大氅小心翼翼地折好,放在马车角落。一路上,她时不时掀开帘子查看薛婉的状态,又小声絮絮叨叨地劝她盖严衣衫。薛婉只是轻轻点头,却始终神色恍惚。
她闭目假寐,脑海中却一刻不得安宁。那低沉的声音、温热的大氅、窗外的黑点、风雪里的凛冽……一切都如悬而未决的谜,缠绕在她心头。
她忽然觉得,自己与那恩人之间,或许还远未结束。与上一世既定轨迹的偏差,冥冥中又在指示着什么呢?
马车缓缓驶入山道的尽头,天光逐渐明亮,积雪将前路映得分外耀眼,而她的心却仿佛压了一块沉重的巨石。
“哥哥……”她在心中轻轻呼唤。
她闭了闭眼,掀起帘子的手微微收紧。无论前路如何,她都知道自己别无选择。京城,那场阴云密布的风暴正等着她归去,而她也必须站稳脚跟,直面一切。
窗外,风雪虽未停,天光却透出一丝难得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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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部正堂的青砖地面积着薄冰,祁砚踩过时靴底发出细微的碎裂声。桐油灯芯爆出火星,他抬手剪去焦黑的灯花。
青铜烛台映着堂下浑身血污的证人,那是个军械库的库吏,此刻正被铁链吊在刑架上。他抬手示意狱卒退下,青铜门栓落锁的闷响在空旷的厅堂回荡。
吊在刑架上的库吏王大有艰难抬头,额前凝固的血痂裂开,在惨白的脸上划出几道暗红。
"王大有,骊州王氏后人。永昌二年腊月十七,”祁砚翻开案卷,宣纸摩挲声像钝刀刮骨,引得架上人后牙槽咯咯作响,“你经手的火硝少了二百担,当夜从玄武门出城的三十车都是空车吧。”
他忽然将案卷掷向火盆,腾起的火焰映出账册残页上朱砂批注——正是薛观字迹。
王大有喉结滚动:“那日…那日是薛将军亲自验的货。”
“这番说辞是预料到如今会死无对证么?”祁砚从袖中抽出卷轴展开,密密麻麻的红圈标着日期,“腊月十七至廿三,军械库七日内换了三批守卫,都是你王氏的旁支子弟吧。”
“骊州王氏,不是什么大门大户,本官没记错的话兵部那位也姓王吧……可真把军饷当成自家的了?”
铁链猛地绷直。祁砚不紧不慢走到刑具架前,拿起柄生锈的剔骨刀,细细在王大有狰狞面目边刮蹭:“去年腊月廿八令堂痨病复发,听说是用的北疆的狼毒草治好的?”
门外忽然传来急促脚步声。祁砚手腕微转,刀尖挑开囚衣前襟,露出胸口狰狞的灼烧后的伤口。王大有的瞳孔骤然收缩,祁砚已退后三步,看着冲进来的衙役将人按倒在地。
"报!北镇抚司急件!"传令兵跪地呈上密函。祁砚扫过火漆印,唇角勾起冷笑:"王尚书倒是消息灵通。"他突然抬脚踩住王大有手指,"给你半柱香,说出火硝去向,任何人都没这个能耐从我手中抢人。"
凄厉的惨叫被闷在浸水的棉巾里。祁砚负手望着窗外残月,手指有节奏地在手臂上敲动,直到身后动静渐弱。当更漏滴下第十滴时,他抬手示意停刑:"拖去水牢。"
衙役正要动作,王大有突然暴起。祁砚侧身避开喷溅的黑血,看着那人抽搐着咽气,七窍流出的毒血蔓延一地。
"传仵作过来。"祁砚并不多意外,细细地用帕子擦拭指尖血渍,"通知兵部,明日巳时三刻,本官亲自去军械库清点。"他走到门口又驻足,望着檐角将化的冰凌,"今夜就把今日当值的狱卒,全部送去北镇抚司。"
薛家马车在官道疾驰,车辕上薛字旗被北风撕扯得猎猎作响。白鹿坡关卡前,十余名佩刀守卫架起鹿角,为首的疤脸军官正挨个盘查通关文牒。
"停轿!"长矛横在马车前,碧莲掀帘时被寒风吹得睁不开眼。疤脸军官盯着鎏金车徽冷笑:"近日流寇作乱,还请贵人下车受检。"
薛婉将暖手炉递给白荷,素手撩开车帘:"涿州卫所的规矩,是要查薛家的车驾?"她腕间玉镯磕在窗框上,青玉底刻着"镇北"二字。
军官脸色骤变。这是镇北将军府的徽记,三年前薛观在此剿匪时,曾给涿州卫所立过铁律:凡薛家车马过境,守军皆不能拦阻。
"放...放行!"鹿角刚挪开半尺,副将突然按住军官肩膀:"将军有令,近日..."
"哪个将军?"薛婉抽出袖中玉牌,羊脂白玉上盘着薛氏印记的图腾,"是谢大将军,还是薛大将军?"
薛婉语气缓缓,薛观之死被捂得牢,渚州此等偏远之地消息更是没法走漏,而她手中正是先帝御赐的通行令,四大世家嫡系方可持有,想必那位想阻拦她的大人没能料到薛观会把这么重要的玉牌留给自己嫡妹。
守军齐刷刷跪倒。马车驶过关卡时,碧莲听见那副将低声咒骂:"世家走狗..."她有些担心地偷瞥薛婉一眼,见她面无波澜似是没听见才放心。
薛婉怎么会没听见,这字字珠玑,她上辈子听得多了,这辈子才能听得格外清晰。
世人都斥责世家非人,大多只是因为自身非处高位,若自己成了高高在上权势滔天的高官,还能义愤填膺地斥责世家之举么。
想到此处,薛婉只是摇头苦笑,淡淡扫过一旁行礼的将士们,令车夫继续前行。
涿州驿馆天字号房,薛婉将药包摊在案上。桑皮纸透出深浅不一的纹路,白荷举着烛台靠近:"像是地图的折痕?"
"取笔墨来。"薛婉蘸水轻涂纸背,墨迹渐显:狼头山西麓标着红圈,旁边小楷写着"甲子年冬"。这正是薛观去岁冬狩遇袭之地。
碧莲捧着热茶进来:"小姐,这似是北疆的部分舆图。"依着烛火,薛婉看得真切,桑皮纸背后还撰着北戎文字——薛婉在兄长寄回的家书里见过这些文字,她曾经还嬉笑着叫薛观教她认生字,眨眼过去数年,如今的她实在是认不全这些字,
窗外忽有马蹄声远去。薛婉推开轩窗,正见三个玄甲卫纵马出城,马鞍旁挂着刑部特有的朱漆令牌。窗前月光稀疏,却照得薛婉心底一阵清明。
"收拾行装。"薛婉攥紧药包,"今夜就走。"
马车趁着月色驶出涿州城。薛婉掀开后帘望去,城墙垛口处隐约立着道黑影,大氅被北风吹得翻卷如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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