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的金顶在残阳里泛着熔金般的光,飞檐下的铁马被风撞得叮当响,像在数着殿内所剩无几的时辰。金砖铺就的地面光可鉴人,映出第五景曜囚服上的污渍与血痕——这位曾冠绝京华的太子,此刻双手被玄铁镣铐锁着,每一步挪动,金属摩擦的钝响都砸在殿柱上,震得梁间悬着的九龙灯轻轻摇晃。
龙椅上,晋国皇帝的脸隐在冕旒玉串后,十二道玉珠垂落,遮住了所有情绪,只余一声冷得刺骨的“念”。
内侍展开明黄诏书,尖细的嗓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皇太子第五景曜,通敌叛国,暗结北梁,私泄边关布防图,罪证凿凿,天地不容……”
“我没有!”第五景曜猛地抬头,发髻散乱,额角的血顺着下颌线滑落,却丝毫不减眼底的锐光,“父皇!那布防图是伪造的,是有人构陷!儿臣对晋国忠心耿耿——”
“闭嘴。”皇帝的声音隔着玉珠传来,像冰锥砸进湖面,“朕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不要。”
禁军端来毒酒,白玉盏里的酒液泛着诡异的幽光,在烛火下漾着冷波。第五景曜盯着那盏酒,忽然笑了,笑声里裹着未烬的锋芒:“好,儿臣领旨。”他顿了顿,目光越过禁军的甲胄,精准地落在殿角——那里,第五云岫一身素衣,脊背挺得笔直,只是指尖攥得发白;她身侧的第五景濯才十五岁,小脸煞白,死死抓着姐姐的衣袖,身子止不住地抖。
“但儿臣有一事求父皇恩准。”第五景曜的声音陡然沉定,每个字都像砸在金砖上,“长姐第五云岫,幼弟第五景濯自始至终,对儿臣之事一无所知。所有罪责,皆在我一人之身,与他们无干。求父皇看在骨肉情分上,保他们平安,勿要株连。”
第五云岫浑身一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珠渗出来也浑然不觉。她想开口,想告诉他“我知道你深夜阅的密信”“我帮你瞒过父皇的盘问”,可喉咙像被扼住——她看见弟弟投来的眼神,那里面没有半分怯懦,只有一种近乎决绝的保护,像一把刀,硬生生将她和景卓从这泥沼里剖出来,斩断所有牵连。
身旁的景濯“哇”地一声要哭出来,被她死死按住。她低头,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濯儿,看着。”
毒酒灌下时,第五景曜没有挣扎。他只是望着殿外那方被飞檐框住的天,暮色四合,一朵云正悠悠飘过,像极了小时候,他带着云岫和景濯在御花园放风筝,风筝线断了,他笑着说“让它飞吧”的模样。
“噗——”鲜血从唇角涌出,染红了囚服,像雪地里绽开的红梅。他倒下的那一刻,视线最后扫过姐姐和幼弟,带着一丝极淡的、近乎释然的笑意。
“拖下去。”皇帝挥了挥手,仿佛拂去一粒尘埃。
禁军抬走第五景曜的尸身,镣铐拖地的声响渐渐远去,殿内只剩下烛火噼啪的轻响。第五云岫站在原地,死死按着身旁发抖的景卓,指尖的血染红了幼弟的衣袖。她没哭,只是望着太子消失的方向,眼眶干涩得发疼——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和景濯的“平安”,是用弟弟的命换来的。这宏伟的紫宸殿,这煌煌的晋国江山,于她而言,从此只剩一座冰冷的囚笼,笼着两条需用余生去背负的命。
身旁的景濯终于忍不住哽咽:“皇姐……太子哥哥他……”
第五云岫深吸一口气,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稳:“卓儿,记住今天。记住他是怎么护着我们的。”她抬手,替幼弟拭去眼泪,指尖冰凉,“我们得活下去,好好活下去。”
殿外的风卷着暮色闯进来,吹动她的裙角,像一面残破的旗。
太子的丧钟尚未在宫城上空散尽,司明远的辞呈已摆在龙案前。这位鬓发如雪的老相爷跪在紫宸殿中央,朝服上的绣纹被泪水洇得发暗:“陛下,臣教女无方,外孙不肖,累陛下忧心,罪该万死。唯求陛下恩准,老臣归乡耕读,以赎余生之过。”
皇帝望着阶下这个辅佐自己二十余年的老臣,良久,才从冕旒后传出一声喑哑的“准”。没有斥责,没有挽留,只有一句轻飘飘的“赐黄金百两,护送归乡”。
司明远叩首谢恩,起身时,目光扫过殿角的云岫与景濯,那眼神里有疼惜,有嘱托,最终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转身蹒跚离去。
消息传出,朝野震动,却未掀起预想中的血雨腥风。
有心人很快发现,司家的根基并未被连根拔起——枢密使司景之,那位太子的亲舅舅,依旧在枢密院处置军务,案头的兵符未曾动过分毫;刑部尚书司承汴,照常升堂断案,只是眉宇间添了几分沉郁;连素来与司家交好的吏部尚书梁炳,仍在主持官员考绩,忠勇侯梁熙的兵权、文渊侯徐衹的封地,皆纹丝未动。
这微妙的平衡,人人看在眼里,却无人点破。谁都知道,先皇后是皇帝心口的朱砂痣,那点旧情,成了司家未倒的最后一根桩。皇帝可以赐死太子,却终究舍不得将先皇后留下的娘家彻底碾碎。
三日后,新的任命诏书还是如期而至。内侍尖细的嗓音划破沉寂:“擢杨夷简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参知政事。”
杨夷简一身墨色朝服,缓步出列,接旨时脊背挺得笔直。他抬眼时,目光与枢密使司景之在半空相撞,一个锐利如刀,一个沉凝如渊,转瞬便各自移开。
朝堂之上,无形的暗流开始涌动。
司景之握着兵符的手指微微收紧——他知道,杨夷简的上位,是皇帝对司家的制衡。太子倒了,司家失了最硬的靠山,如今杨夷简主事,往后枢密院的每一步,怕是都要如履薄冰。
刑部尚书司承汴望着阶下的新相,笔尖在卷宗上悬了悬——他手里还压着几桩牵扯杨党人的旧案,如今,动与不动,都成了难题。
吏部尚书梁炳捻着胡须,眼神复杂。他瞥了眼身旁的忠勇侯梁熙,又看了看文渊侯徐之,三人目光交汇,都从对方眼里读到了警惕。杨家势起,司家未倒,这朝堂,怕是要迎来一段不平静的日子了。
殿角的第五云岫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她牵着景濯的手,指尖冰凉——外祖父走了,可舅舅们还在,梁家、徐家也仍在其位。这看似未倒的司家阵营,实则像风中的烛火,亮得艰难。而那位新上任的杨相,无疑是吹向烛火的第一阵风。
她忽然想起太子哥哥饮下毒酒前的眼神,那里面藏着的,或许不只是对她和景卓的护佑,还有对这朝堂风雨的预知。
风穿过紫宸殿的窗棂,吹动梁上的宫灯,光影在金砖地上明明灭灭,像极了此刻这摇摇欲坠的平衡。
皇城根的早市照常开了张,卖胡饼的老汉数着铜板,挑着菜担的农妇与主顾讨价还价,连檐角的鸽子都照旧绕着鼓楼盘旋——太子第五景曜的死讯,像被宫墙死死兜住的雪,只在朱紫权贵的府邸里落得纷纷扬扬,于寻常百姓的柴米油盐中,连一丝寒意都未曾留下。
可紫宸殿的梁上,那道无形的风却越刮越烈。这朝堂的天,明明还是那方天,却在太子倒下的那一刻,悄悄换了风向。
皇帝坐在龙椅上,冕旒后的呼吸比前几日更显沉重,抬手时,袖摆下的手腕微微发颤——但他目光扫过阶下百官时,那双眼依旧锐利如鹰,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传朕旨意。”他的声音带着老态,却字字清晰,“六皇子第五明瑞,封穆王,加开府仪同三司,协理兵部要务。”
殿内静得能听见烛花爆开的轻响。谁都明白,这道旨意是皇帝亲手掷下的棋子——太子已除,司家虽未倒却元气大伤,宣王阵营虎视眈眈,唯有扶起穆王,才能让这三足鼎立的天平,暂时稳住。
穆王第五明瑞穿着锦亲王袍,从朝班中走出,身姿挺拔,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恭谨。他叩首谢恩时,余光掠过宣王第五景翊辰,对方正端着朝笏,侧脸在烛火下显得有些模糊;又瞥见站在司景之身侧的靖王昭礼,对方眉头微蹙,显然也在掂量这步棋的分量。
继后杨枕月坐在殿侧的凤座上,鬓边的珠钗随着细微的动作轻颤,嘴角噙着一丝几不可见的笑意。她身旁的礼部尚书杨琦微微颔首,与阶下新相杨夷简交换了一个眼神——杨家的势力,随着穆王的崛起,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
朝堂的暗流,在这一刻翻涌得愈发湍急。
司家阵营的枢密使司景之握着兵符的手紧了紧。太子没了,如今穆王协理兵部,他这个枢密使怕是要处处受制。他瞥了眼身旁的刑部尚书司承变,对方正低头看着朝笏,指尖却在暗处掐出了印子。吏部尚书梁炳捻着胡须,目光落在穆王身上,又转向宣王,显然在盘算着如何在夹缝中保全司家余势。靖澜公主第五云岫虽不在朝,却能想见她此刻在府中收到消息时,定会将那枚先皇后留下的玉佩攥得更紧——穆王是继后之子,他的崛起,无疑是对先皇后一脉最直接的敲打。
宣王阵营的兵部尚书蒋殊脸色沉了沉。他掌管兵部多年,如今穆王“协理”,明摆着是来分权的。镇西军节度使宋抃虽在边关,但其子在京为质,此刻怕是已收到密信,正等着他的决断。宣王第五景翊辰端着朝笏,看似平静,指节却泛了白——他原以为太子倒后,储位之争会落到自己头上,没料到父皇竟会抬出穆王。贤妃在后宫的势力,怕是要与继后杨晨月正面撞上了。
穆王阵营的德妃与虞昭仪在后宫收到消息时,正陪着安宁公主第五书童描红。德妃放下笔,将女儿揽入怀中,眼底是藏不住的锋芒;虞昭仪则轻轻抚过纸上的字迹,笑道:“殿下如今有了实权,往后咱们宫里,也能安稳些了。”惠王第五启铭在府中接到赏赐,立刻备了厚礼送往杨府——他清楚,自己能沾光,全靠杨夷简在朝中的推动。
皇帝望着阶下各方势力的暗流涌动,缓缓闭上眼。他知道,这步棋走得险,却不得不走。司家有先皇后的旧情牵扯,动不得太深;宣王羽翼已丰,不得不防;唯有穆王,背后有杨家支撑,又无太多根基,最适合做这制衡的秤砣。
龙涎香依旧袅袅,紫宸殿的飞檐在暮色里投下巨大的阴影,将这满朝的算计与权衡,都笼在了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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