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端起面前的白玉酒杯,指尖在杯沿轻轻摩挲着,声音透过殿内的寂静传开来,清晰地落在每个人耳中:“诸位爱卿,今日设此宴,不为歌舞升平,不为管弦之乐,只为记一份功。”
他顿了顿,目光缓缓掠过席间——有鬓角染霜的老臣,有铠甲未卸的武将,也有穿着常服的州县官员。“记我朝官吏百姓在洪灾之中同赴危难的赤胆,记前方将士、州县官员涉水救民于困厄的勇毅。”
云岫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安定州的画面忽然在眼前闪过:河堤上扛着沙袋的士兵、医帐里熬药的医官、街头分发粮食的小吏,还有那些自发跟着搬石块的百姓……他们或许没留下姓名,却都是这“功”里的一笔一划。
“自淮水泛滥,安定州告急,百姓流离失所,田庐尽毁,”皇帝的声音沉了些,带着真切的忧色,“朕每夜批阅奏折,见那‘饿殍’‘疫病’四字,心忧如焚,食难安寝。”
他抬眼望向云岫所在的方向,目光在她身上短暂停留,又转向周蓁、苏穆等人:“幸得靖澜公主领命前往,周将军、苏将军随行,还有陈医官、各州官吏……你们堵决口时迎着洪水,赈灾民时忍着饥寒,安流亡时耐着辛劳,三月奔波,终使淮水退去,百姓得以归乡。”
“这份功,不是朕笔下的嘉奖,是百姓口中的‘再生恩’,是能撑住我大晋江山的梁柱。”皇帝举起酒杯,手臂微扬,“今日朕以这杯酒,先敬天地护佑苍生,再谢尔等不负社稷,更敬那些为救灾殒身的忠魂——他们或许没能站在这里,却该被永远记在心里。”
席间众人齐齐举杯,杯沿碰撞的脆响汇成一片肃穆的声浪。云岫望着杯中的酒液,倒映着头顶的烛火,忽然想起安定州河堤上那个被洪水卷走的年轻士兵,想起医帐里因劳累过度倒下的老医官——他们便是皇帝口中的“忠魂”,是这杯酒里最沉的分量。
“饮下此杯,”皇帝的声音陡然添了几分力量,“愿我大晋此后风雨不侵,愿天下百姓岁岁安乐。”
“愿我大晋风雨不侵,百姓安乐!”
满殿的应和声震得梁柱微颤,众人仰头饮尽杯中酒。酒液入喉微烈,却在心底燃出一股暖意,云岫放下酒杯时,指尖还残留着杯沿的温度——这杯酒敬的是功,是恩,是亡魂,更是往后无数个需要众人共守的安稳日子。
酒液入喉的微烈还未散尽,云岫便放下酒杯,靠着椅背往后坐了坐。满殿的寒暄、劝酒声像隔着层水传来,她没心思应付,目光反倒被殿中央的舞姬吸引了去——那支《河清海晏》舞编得巧,水袖翻飞时真有洪波退去的舒展,旋转间又藏着重建家园的生机,比听官员们说套话有意思多了。
司疏影在旁边小口吃着点心,见她看得专注,凑过来小声说:“这是新排的舞,听说编舞的师傅去过安定州,才编出这意思来的。”
云岫点头,刚要接话,却听皇帝的声音从主位传来:“靖澜……你们几个年纪相仿,都别在殿里闷着了。”
众人闻声起身,云岫心里“咯噔”一下——这点名的架势,怎么看都不寻常。
果然,皇帝笑着补充:“军器监新制了些烟花,说是比往年的更精巧,特意在御花园备了场子。你们去瞧瞧新鲜,也算替朕验验成色。”
云岫垂眸应下,指尖却悄悄攥紧了衣袖。军器监研发新烟花?哪用得着让他们这群人特意去“特级观赏”?分明是借着赏烟花的由头,把他们这些适龄的皇子、公主、勋贵子弟凑到一处——方才司淑颖说的“择良缘”,怕是要应验了。
跟着众人往御花园走,夜风带着花香扑面而来,吹散了些殿内的酒气,却吹不散云秀心头的了然。她瞥了眼身边的人:周蓁身姿挺拔;苏穆手里把玩着枚玉佩,眼神落在远处的花灯上;连一向散漫的穆王,都难得地收了玩笑神色。
走到御花园的水榭边,已有内侍摆好了桌椅,桌上放着茶点瓜果。刚坐下没多久,便听远处传来“咻”的一声锐响,紧接着,一朵金红色的烟花在夜空炸开,像朵怒放的牡丹,花瓣簌簌落下时,竟化作点点星火,在半空连成“国泰民安”四个字。
“哇!这个好看!”司疏影拍手叫好,眼睛亮晶晶的。
云岫也抬了头,不得不承认军器监确实有本事——又一声脆响后,夜空绽开层层叠叠的烟花,有的像流星坠向湖面,有的像琼花铺满天际,最妙的是最后那簇,炸开后竟飘下无数带着磷光的“鸢尾花”,缓缓落在水面上,随波浮动。
她看着那片泛着微光的鸢尾,指尖无意识地触了触腰侧的木雕——这花样,倒像是有人特意嘱咐过。
“这新烟花如何?”皇帝不知何时也来了,站在水榭入口处,望着夜空笑道,“军器监说,还能做得更精巧些,只是需要些时日,接着看,还有药线烟花呢。”
众人纷纷称赞,云岫也跟着颔首,心里却明镜似的——赏烟花是假,让他们这些“年龄相仿”的人在一处“偶遇”、说说话才是真。方才在殿里还说“不为歌舞升平”,转脸就借着烟花把人凑到一处,父皇这心思,藏得也不算深。
又一朵烟花在头顶炸开,金辉落满水榭,照亮了席间每个人的脸。云岫端起茶杯抿了口,目光掠过身边或拘谨或坦然的身影——果然,该来的总会来,哪怕披着烟花与月色的幌子,也藏不住底下的算计。
她望着水面上渐渐散去的磷光鸢尾,轻轻吁了口气。也罢,赏烟花就赏烟花,真要有人借着这光景来搭话,她应付便是。左右这御花园的风再暖,也吹不散她心里的清明。
御花园的风忽然静了片刻,远处的烟火棚骤然亮起一团暖光,像把碎金泼在了黑夜里。紧接着,引线“刺啦”一声燃尽,几点星火拖着浅黄的尾光窜上夜空,在极高处顿了顿,随即是“嗤——”的长鸣,铁丝编排的蓬莱仙岛轮廓猛地在半空显形。
亭台飞檐被流星般的光焰勾勒得清清楚楚,连廊柱上的雕花、阶前的石兽都看得分明。檐下悬着的药线花串突然“噼啪”炸开,先是化作朵朵银莲,花瓣舒展时还带着细碎的光雨;转瞬又变作串串金灯,流苏垂落的轨迹在夜空拖出浅黄的弧线。光影落进水榭前的湖面,把粼粼波光染成一片璀璨,连岸边的垂柳都缀上了细碎的光点,像一夜开满了发光的花。
“好!”周蓁忍不住低喝一声,连一向沉稳的苏穆都抬着手,目光追着空中的金灯,眼底映着碎光。司疏影更是踮着脚拍手,发间的珠钗随动作轻晃,与湖面的光交相辉映。
流萤般的光星刚从夜空坠落时,云岫正抬手替司疏影拂去落在发间的星火,眼角余光却不经意瞥见了站在廊下的周蓁。
他手里端着盏未动的茶,铠甲上的寒光被烟花映得忽明忽暗,本该是望着夜空的目光,却总在不经意间往水榭这边偏——准确说,是往司疏影这边偏。
司疏影正指着湖面的磷光鸢尾笑,脸颊被烟火照得红扑扑的,发间的珍珠钗随动作轻晃,像栖了只振翅的蝶。云岫注意到,每当司疏影笑得弯腰时,周蓁握着茶杯的手指就会不自觉收紧,喉结也会悄悄滚动一下,像是在按捺着什么。
有内侍端着点心走过,不小心撞了司疏影一下,她手里的蜜饯掉在地上,刚要弯腰去捡,周蓁的脚步已经动了——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往前跨了半步,虽没真的走过来,目光却牢牢锁在司淑颖身上,直到看见她被侍女扶起、拍了拍裙摆,才又不动声色地退回廊下,耳根却在烟火的余光里泛了点红。
云岫心里了然,不动声色地往司疏影身边凑了凑,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打趣:“你看廊下那位周将军,眼睛都快黏你身上了。”
司疏影一愣,下意识往廊下看,周蓁像是被烫到似的,猛地转回头去看烟花,连茶盏都差点没端稳。司疏影脸颊瞬间烧起来,嗔怪地拍了云秀一下:“表姐别乱说!周将军定是在看烟花呢。”
“哦?是吗?”云岫挑眉,又朝廊下瞥了眼——周蓁虽背对着这边,肩膀却绷得笔直,显然是听见了动静。她忽然想起离开安定州时,司疏影曾偷偷塞给周蓁一包伤药,说他胳膊上的旧伤该换新药了;而周蓁当时接过药包的样子,竟和此刻一样,带着点不自在的僵硬。
又一朵烟花在头顶炸开,金辉漫过水榭,云秀看见周蓁借着转身换茶的动作,又飞快地瞟了司疏影一眼。这一次,他的目光在她发间的珍珠钗上停了片刻,才像怕被发现似的,迅速转开视线,耳根的红却比刚才更明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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