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正坐在窗边的软榻上翻话本，见她进来，立刻放下书卷，拍了拍身边的空位：“快过来坐，刚让小厨房蒸了你爱吃的枣泥糕。”
云岫挨着她坐下，侍女已捧来茶盏，青瓷杯里浮着两片薄荷叶，正是她偏爱的口味。“皇祖母怎么知道我今日来？”
“你杨嬷嬷一早就派人来说了，说你昨儿睡得沉，今晨才醒。”太后拉着她的手，指尖抚过她虎口的薄茧，眉头微微蹙起，“安定州定是苦得很，看这手糙的。”
“不苦，”云岫笑了笑，英气的眉眼柔和了些，“能让百姓安稳下来，比什么都值。”
太后没再多问安定州的事，只絮絮地说些家常——御花园的芍药开了，让她得空去瞧瞧；煜王前日在太傅那里背错了诗，被罚抄了十遍，是了，早在她开始主持安定州的赈灾事务时，煜王就被父皇唤回去了；就连膳房新来了个点心师傅，做的芙蓉糕比从前的更细腻，都一一说给她听。
云岫安静地听着，偶尔应两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鸢尾木雕。太后的声音温温软软，像春日的阳光，漫在身上，竟驱散了些垂拱殿带来的滞涩。
“对了，”太后忽然想起什么，从妆匣里取出支玉簪，簪头雕着朵小巧的鸢尾，“前几日珠渊榭送了些新玉来，我瞧这朵鸢尾雕得好，配你正好。”
云岫接过玉簪，指尖触到冰凉的玉质，心里微微一动——又是珠渊榭。她没多说，只笑着簪在发间：“谢皇祖母。”
又坐了半个时辰，见日头渐渐升高，云岫便起身告辞：“孙儿该回府了，府里还有些事要处置。”
太后没留她，只让侍女包了两盒桂花糕：“带回去当点心，忙归忙，别总忘了吃饭。”
走出慈安宫时，紫藤花的香气还沾在衣袖上。云岫回头望了眼那座掩映在花木里的宫殿，心里竟难得地松快。比起垂拱殿的步步为营，还是皇祖母这里，能让她歇一歇紧绷的神经。
“回府吧。”她对初棠说，脚步轻快了些。阳光穿过紫藤花架，在她发间的玉簪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落了些星星。
暮色刚漫过公主府的飞檐，云岫的寝殿里便热闹了起来。初棠捧着件烟霞紫罗袍站在镜前，新樱正用软布擦拭着一支紫金簪，末薇、暮兰、晚菊几个围着妆台，将胭脂水粉、珠钗环佩摆得整整齐齐，连呼吸都比往日轻了几分。
“殿下先试试这云锦袍，这料子娇贵，得小心些穿。”初棠小心翼翼地展开衣袍，紫色的缎面在灯下泛着柔光——这是江南织造特意进贡的云锦，数十位织工耗了三月才织成，紫底上用赤金镂线织满缠枝宝相花，花瓣边缘又缀着细如发丝的银丝，远看像落了层碎金，近看才见得清那些交错的纹路。
云岫依着她们的意思抬手，侍女们便轻手轻脚地替她穿好。衣袍的剪裁利落，恰好衬出她挺拔的肩背，又在腰侧收出柔和的弧度——既保留了她惯有的英气，又添了几分女儿家的华贵。她试着走了两步，赤金与银丝在衣袍上流转，金辉银芒随着动作晃动摇曳，真像把云霞揉碎了铺在身上，又藏了星子在里面。
“腰封来了！”末薇捧着条月色玉带过来，带身上錾着鸾纽纹，铜色的纹样在灯下泛着温润的光，最精巧的是带扣——用整块羊脂玉琢成弦珠样式，颗颗圆润，玉色通透得能映出人影。她替云秀系好时，玉珠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叮”地一声撞上腰间的环佩，清脆的响声混着环佩的叮咚，像山涧的泉水在流。
晚菊早已将梳妆匣打开，最上面摆着顶新制的紫霞映花冠。底座是赤金打造成的层叠莲花台，每层花瓣边缘都嵌着细珍珠，在灯下闪着莹润的光；冠顶立着只鎏金小凤，羽翼舒展，仿佛下一秒就要振翅飞走；两侧插着的紫金簪上，还垂着几串细小的珍珠，走动时便轻轻摇晃，与紫袍上的金纹银线相映成趣。
“殿下这一身，怕是要把宫里的娘娘们都比下去了。”新樱替她理着鬓边的碎发，看着镜中的人忍不住赞叹——云岫本就生得英气，眉峰锐利，眼尾微扬，此刻被这一身华贵衬着，眼底的锋芒敛了些，却多了种迫人的贵气，像藏在云霞里的剑，既有光华，又有锋芒。
暮兰捧着面菱花镜凑到她面前：“殿下自己瞧瞧，是不是比从前更显精神了？”
云岫看着镜中的自己，烟霞紫的罗袍裹着身形，金簪玉珮衬着英挺的眉眼，确实比穿惯了的玄色劲装多了几分不同。她勾了勾唇角，还没来得及说话，初棠已捧着披风过来：“时辰差不多了，该动身去宫里了。”
一行人簇拥着她往外走，侍女们的夸赞声一路没停，直到马车驶到宫门口，才依着规矩噤了声。车帘被风吹得掀起一角，云岫望着宫门内次第亮起的宫灯，指尖轻轻拂过腰间的羊脂玉扣——这场庆功宴，怕是不止庆功那么简单。但至少此刻，她身上的霞披与星光，足以撑得起任何场面。
软轿在宫道上平稳前行，轿帘外的宫灯一晃一晃，映得轿内的烟霞紫罗袍泛着流动的光。云岫微微侧坐，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羊脂玉扣——这一身锦袍虽华贵，行动却远不如劲装利落，连抬手都得小心翼翼，生怕勾坏了上面的赤金镂线。
“殿下，大庆殿到了。”
轿帘被掀开，初棠伸手扶她下车。刚踏上殿前的白玉台阶，云岫便感觉到无数道目光齐刷刷落在身上——有好奇，有惊艳，还有些藏在暗处的打量。她深吸一口气，提着裙摆往里走，衣袍上的金纹银线在殿内的烛火下流转，连脚步声都被腰间玉珠的叮咚声盖过。
“靖澜公主可算来了！”刚走到殿中，一位须发花白的老臣便迎上来，拱手笑道，“安定州一役，公主力挽狂澜，真是我朝之幸啊！”
话音刚落，又有几位官员围上来，有的夸她胆识过人，有的说该为她请封，七嘴八舌的声音裹着酒气涌过来，让她本就有些发沉的太阳穴更疼了。
“诸位大人过誉了。”云岫耐着性子应付，脚步却悄悄往后退，心里只觉得烦不胜烦——她宁愿去河堤扛沙袋，也不想应付这虚与委蛇的场面。
“表姐！”
一道清脆的声音忽然插进来，司疏影提着裙摆跑过来，二话不说就拉住她的手腕，“我找了你半天，快跟我来，祖母让我给你带了盒杏仁酥。”
她力气不大，却拉得很坚决，还冲周围的人扬了扬下巴，那模样活像只护食的小兽。众人见状，也不好再上前——谁都知道这两位表姐妹亲厚，人家要凑在一起说悄悄话，总不能硬凑上去打扰。
被司疏影拉到殿角的屏风后，云岫才松了口气。刚想开口，就被司疏影凑到耳边的话惊了一下。
“表姐，你今天打扮得这么漂亮，是不是早就知道，陛下要借着庆功宴替你们择良缘啊？”司疏影的声音压得极低，眼睛却亮晶晶的，像藏着秘密，“我娘说，周将军、苏将军都在备选之列呢！”
云岫挑眉，面上是掩不住的诧异：“择良缘？不是庆功宴吗？”她来时只听说是为安定州之事论功行赏，压根没听说还有这一出。
“庆功是真，择良缘也是真呀！”司疏影更惊讶了，“我娘和二叔母前几日还在担心，说你性子直，怕是应付不来这些莺莺燕燕的场面。我还跟她们保证，说表姐最厉害了，肯定能应付！”
云岫这才明白过来——父皇这是借着庆功的由头，既给了她体面，又想把她的婚事提上日程。她心里一阵无语，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拍了拍司疏影的手：“别听舅母瞎猜，先好好吃你的杏仁酥。”
话虽这么说，她眼角的余光却扫过殿中——周蓁正端着酒杯与人说话，苏穆站在廊下看宫灯，甚至连角落里的穆王，都时不时往这边瞟，好像在看着好戏。她忽然觉得，身上这袭华贵的罗袍，倒像是给她套上的另一层枷锁。
“好了，宴会该开始了。”云岫拉着司淑颖往外走，声音平稳，“不管是什么宴，先把场面应付过去再说。”
她压下心里的疑惑和那点不易察觉的抵触，重新扬起下巴。烟霞紫的罗袍在烛火下泛着光，腰间的玉珠轻轻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既来之，则安之，哪怕是父皇布的局，她也未必接不住。
大庆殿内烛火通明，鎏金的梁柱映着满殿人影，觥筹交错间却无往日宴饮的喧闹。云岫与司疏影按位次坐定，刚接过侍女递来的酒杯，便见内侍高声唱喏：“陛下驾到——”
众人齐刷刷起身行礼，皇帝身着龙袍缓步走上主位，目光扫过席间时，带着一种沉淀了世事的沉静。待他落座，殿内才复归安静，连杯盏碰撞的轻响都低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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