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岫回头瞪他一眼，却没放箭，反而将弓往臂弯里一搭：“来看我笑话？”
“哪敢。”顾还尘咬了口苹果，慢悠悠走过来，目光落在靶心上，“不过说真的，你这箭法，比京里那些只会在靶场摆样子的公子哥强多了——他们射的是箭，你射的是气势。”
他走近时，云岫才发现他侍卫服的袖口沾了点草屑，像是刚从哪里爬回来。“你又去哪野了？”她挑眉。
“去后厨偷了个苹果。”顾还尘倒坦诚，把剩下的半个递给她，“刚从树上摘的，甜。”
云岫没接，却也没骂他。风又起，卷起地上的银杏叶，有片落在她发尾，顾还尘伸手想替她拂开，指尖快碰到时又顿住，转而指着靶心：“再射一支？我赌你能射中刚才那支箭的箭杆。”
云岫瞥他一眼，重新举起弓。这次她没急着放箭，而是调整了下呼吸，直到风势稍缓，才猛地松手——箭矢破空而去，竟真的擦着前一支箭的箭杆飞过，钉在红心边缘，震得三支箭同时轻颤。
“可惜了。”顾还尘啧了声，眼里却带着笑意。
“你行你上。”云岫把弓塞给他，语气依旧硬邦邦的，却没了之前的警惕。
顾还尘接过弓，试了试手感，忽然弯腰从地上捡起片银杏叶，夹在指间：“我不射箭，给你变个戏法。”他抬手一扬，银杏叶被风卷向半空，他手腕轻转，竟用弓弦将那片叶子稳稳卷住，顺势往云秀面前一递，“送你。”
叶片上还沾着阳光的温度，云岫看着那片被弓弦卷成小卷的银杏叶，忽然没忍住，“嗤”地笑出了声。这还是她认识顾还尘以来，第一次真心笑出来——这人虽没个正形，倒总能在她心烦时，弄出点让人意外的动静。
顾还尘见她笑了，眼睛亮了亮，刚想说什么，却见云岫已转身去收箭：“别贫了，去把靶收了，明日还要早起。”
她的声音依旧带着点命令的意味，脚步却慢了些，发尾的马尾随着动作轻晃，比平时柔和了许多。顾还尘看着她的背影，把那片银杏叶小心地夹进袖袋，拎起靶心跟上去，脚步轻快得像踩着风。
廊下的阳光斜斜照进来，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偶尔交叠在一起。远处的银杏还在落，风里带着秋的清冽，却莫名生出点暖意来——或许这场秋猎，也未必全是让人头疼的事。
三日后秋猎队伍出发时，云岫骑在“逐风”上，瞥见身后跟着的侍卫里，有个身形挺拔的身影——顾还尘穿着灰黑色的侍卫服，头发束得一丝不苟，脸上沾了点灰，倒真像个常年在外奔波的侍卫，只是那双眼睛，依旧藏不住骨子里的灵动。
“安分点。”云岫回头瞪了他一眼。
顾还尘立刻低下头，做了个“遵命”的手势，肩膀却悄悄耸了耸。
队伍驶离京都城门时，云岫望着远处的猎场方向，忽然觉得这场秋猎，或许会比她想的更热闹——有虎视眈眈的“驸马候选人”，有不怀好意的各方势力，现在又加了个混进来的顾还尘，这趟秋猎，怕是想清静都难了。
玉津园的猎场在晨光里铺开千里沃野，远处的白桦林泛着金辉，近处的草场被马蹄踏得翻出浅绿的新土。秋猎的队伍从正门而入时，甲胄的寒光与旌旗的红影在风中交织，护猎的侍卫沿着猎场边缘散开，长刀在腰间轻晃，像圈沉默的屏障。
云岫骑在“逐风”上，墨色劲装勾勒出利落的肩线，腰间悬着箭囊，牛角弓斜挎在背，长发用同色发带束成高马尾，发尾随马蹄轻扬。她勒住缰绳时，指尖不经意扫过靴筒里的短剑——这一身装扮，比在京都时少了几分华贵，多了几分旷野的锐劲，连路过的老将军都忍不住赞一句：“靖澜公主这模样，倒比咱们营里的校尉还精神。”
她身后的顾还尘则低调得多。灰黑色的侍卫服洗得发白，腰间别着柄普通的弯刀，连坐骑都是匹不起眼的枣红马。他垂着眼跟在侧后方，像株融进草场的野草，若不是偶尔抬眼时那点藏不住的灵动，任谁都只会当他是个寻常侍卫。
猎场中央的高台上，皇帝已搭好箭架。他接过内侍递来的雕弓，望着底下跃跃欲试的众人，朗声道：“今日秋猎，不为争胜，为的是让尔等记住——我大晋的江山，既要能在朝堂上运筹，也要能在旷野上驰骋！射中猎物者是勇，护得同伴者是仁，去吧！”
话音落，他抬手挽弓，一箭射向远处的靶心，羽箭破空的锐响惊起林子里的雁群，黑压压一片掠过天际。
“陛下威武！”
满场的呼喝声里，猎者们按组别散开。云岫刚要催马，却见内侍拿着组别丝带走过来——她的丝带上绣着银狼，而旁边宁安侯世子荆弈手里的丝带，同样是银狼纹样。
“靖澜公主，看来你我同组。”荆弈勒马靠近，青灰色的骑装衬得他身姿挺拔，语气里带着刻意的温和，“待会儿若遇到猛兽，公主尽管吩咐。”
云岫扯了扯嘴角，没接话。哪有这么巧的事？分明是父皇又在背后安排了。她调转马头时，耳尖的“逐风”忽然打了个响鼻，像是在替她表达不满。
顾还尘不知何时跟了上来，手里捏着根银狼丝带。他没看荆弈，只低头给云秀的手腕系丝带，指尖偶尔碰到她的皮肤，带着点草场的凉意。“系紧些，别被树枝勾掉了。”他声音压得低，像在说寻常话，“有事就吹哨，雪鹰我已经放去林子里了。”
云岫瞥了眼远处盘旋的白影——那是她养的雪鹰，最是通人性。“记住你的身份。”她低声道，“别乱跑，也别惹事。”
“放心。”顾还尘系好丝带，指尖在结上轻轻一按，忽然抬头冲她笑了笑，眼底藏着点促狭，“我就在外围等着，像……等着主子满载而归的侍卫。”
他这话说得坦荡，可那眼神里的笑意却让云岫莫名想起某天夜里他蹲在廊下说的浑话。她没再理，夹了夹马腹：“走了。”
“逐风”扬起前蹄，带着她奔向银狼组的猎区。云岫回头时，正看见顾还尘勒着枣红马站在原地，风掀起他的衣摆，猎场的喧嚣仿佛都绕着他退开。他没像其他侍卫那样立刻跟上，只是望着她的方向，手里还捏着根备用的丝带，晨光落在他肩上，竟生出几分说不清的安静。
荆弈的马蹄声从身侧传来：“公主，前面的林子里有鹿群，我们去碰碰运气？”
云岫收回目光，望向远处的白桦林。树叶在风中哗哗作响，像藏着无数双眼睛。她握紧缰绳，心里清楚——这场秋猎的猎场里，要捕的或许不只是猎物。而身后那个看似不起眼的“侍卫”，说不定才是藏得最深的变数。
马蹄踏过草场的声音渐远时，顾还尘才调转马头，慢悠悠跟向猎区边缘。他摸了摸怀里的哨子，唇角轻轻扬起——等着主子归来？这说法，好像也不算太糟。
银狼组的几人正围在一处商量路线，有的说该往东侧松林去，那里常有野猪出没；有的说该去西侧河谷，据说藏着几只白狐。荆弈刚要开口提议，云岫已勒住“逐风”，目光扫过众人。
“不必费神商量了。”她声音清冽，被猎场的风一吹，格外清晰，她早已过了想要争夺父皇目光的年纪，不过云岫也不能拦了别人的路，“今日秋猎，本宫不在乎什么成绩名次。不过你们若是想猎些寻常走兽回去添菜，或是想寻些珍禽皮毛，又或是想要在皇上面前得脸，自便就是。”
她抬手往猎区深处指了指：“往哪走，猎什么，都随你们心意。不必跟着我，也不必迁就旁人——自由散开吧。”
这话一出，众人都愣了愣。秋猎向来以成绩论高下，哪有组内首领一开场就让人散开的？荆弈皱了皱眉：“公主，组内同猎才好照应，若是散开……”
“我有武功在身，不必担心。”云秀打断他，指尖轻叩了叩马鞍上的箭囊，“你们若是遇到猛兽，量力而行，实在应付不来，往东侧山腰放信号箭，自然有护猎侍卫接应。”
她说得坦荡，目光里没半分虚饰。有个年轻的勋贵子弟先反应过来，笑着拱手：“既如此，那属下就去河谷碰碰运气，听说白狐皮做围脖最衬家母。”
其他人也纷纷应声，有人想去松林猎野猪，有人想去草原追野兔，转眼便三三两两地散开了。马蹄声渐远，原本热闹的队伍很快只剩云岫、荆弈，还有远远跟着的顾还尘。
荆弈看着散开的众人，眉头依旧没松：“公主这是……不想争头名？”
云岫调转马头，往最僻静的西北坡去：“争来又如何？不过是块写着‘头名’的牌子，还不如猎只肥鹿实在。”她懒得跟荆弈虚与委蛇，“荆世子若是想争，自去便是，不必跟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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