泠渝司家别院的晨光刚漫过影壁,第五云岫已束好长发。一身月白劲装外罩了件石青长衫,腰间悬着柄奢华的短剑,自幼习的骑射功夫,此刻都藏在这看似文弱的装扮里。
“再添十个护卫吧。”外祖父追到门口,看着她身后寥寥数人,眉头紧锁,“安定州灾民遍地,你虽是皇家出身,习武多年,可终究……”
“外祖父忘了?”第五云岫抬手按住腰间短剑,指尖微动,剑穗轻晃,“父皇当年考校皇子公主骑射,我可是拔过头筹的。”她语气轻松,眼底却藏着笃定,“人多了反而惹眼,宣王的人正盯着呢,咱们得藏着走。”
她看向一旁的初棠和新樱,二人把长发绾成髻藏在幞头里,换上灰布短打,束紧了腰身,倒真有几分小厮的利落,新樱还不自在地扯了扯领口,被初棠用眼神制止了。
“这样才好。”第五云岫打量着她们,点头道,“别露了破绽。”
外祖父终究拗不过她,从袖中摸出块令牌:“司府卫所的,万不得已时用。”
第五云岫接过收好,转身时,故意挺了挺胸,步子迈得大了些,活脱脱一副被宠坏的世家公子模样。
司明远见此,不由得摇头一笑。
三日后,安定州城外。
“司拂林”摇着折扇先开车窗帘,看着茶寮里黑压压的流民,立刻皱起眉,嫌恶道:“什么鬼地方,脏死了。”他冲前面嚷嚷,“陈叔赶紧往前走,本少爷可受不了这罪。”
陈叔立马应声,连忙赶着马匹。
茶寮里的流民瞥过来几眼,见这“公子”衣着光鲜却一脸骄横,虽有不屑,却也没人上前——谁都看得出,这是个不好惹的主儿。
第五云岫眼角余光扫过城门口的守卫,那些人盘查时眼神总往行人包袱里瞟,对女眷更是格外“留意”。她心中冷笑,看来有人把她的行踪泄漏了,回去势必要清理一下了,她摇着折扇,让初棠关上窗帘,十足一副刁蛮相。
暗处,六个暗卫混在流民中,目光不动声色地护着她们的周全。
安定州的风裹着水汽扑来,带着股说不清的腥气。第五云岫深吸一口气,折扇“啪”地合上——这场戏,该开锣了。
奢华马车碾过安定州城门的石板路时,守城兵卒只匆匆掀了掀车帘。见车内“公子”斜倚着闭目养神,手边茶盏冒着热气,身旁两名小厮低头服侍,一身贵气藏都藏不住,便懒得细查——这光景,还敢如此张扬进城的,定是京中哪家不懂民间疾苦的纨绔,来此不过是图个新鲜。
“放行。”小旗官挥挥手,目光贪婪地扫过马车的鎏金饰件,心里早把这当成了日后攀附的谈资。
车帘落下,隔绝了外界的目光。第五云岫缓缓睁开眼,指尖在膝上轻叩。
“公主”初棠倒茶的手顿了顿,压低声音,“车后跟着三个尾巴,看脚步是练家子,要不要让寂弦他们……”她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眼底闪过一丝厉色。
第五云岫端起茶盏,氤氲的水汽模糊了她的眉眼,唇角却勾起一抹冷峭:“不必。宋奎的人,来探虚实罢了。咱们既扮了纨绔,就得有被苍蝇盯的觉悟。”她呷了口茶,茶水微凉,“让暗卫跟着就行,别动手,免得打草惊蛇。”
马车最终停在城中最好的“悦来驿”。这驿馆虽不及京中奢华,却也窗明几净,与城外的狼狈判若两地。掌柜见了“司拂林”这身行头,满脸堆笑地引着上了二楼雅院,连声道:“公子放心,小的这就吩咐下去,保证清静。”
安顿下来后,第五云岫挥挥手:“去周遭看看,买些点心话本回来,顺便……听听百姓都在说些什么。”
初棠和新樱会意,换了身更普通的短打,快步出了驿馆。
一个时辰后,两人回来时,脸上都带着压抑的怒气。
“公主”初棠先开口,声音发颤,“城西的棚户区全淹了,灾民挤在城墙根,官府只扔了几袋发霉的米,抢破头都不够分!”
新樱接着道:“我去州府附近转了转,宋奎的人正往库房里搬东西呢,说是‘赈灾物资’,可那箱子上明明印着‘江南织锦’!还有人说,上个月朝廷拨的赈灾银,大半都进了宋奎的私囊,连修河堤的石料都偷工减料!”
两人越说越气,捏着拳头直发抖。
第五云岫坐在窗边,望着楼下街上零星走过的面黄肌瘦的百姓,指尖攥着茶盏,骨节微微泛白。她早料到宣王的人靠不住,却没料到能贪墨至此——天灾在前,他们不想着救命,反倒把灾民的血肉当成了升官发财的阶梯。
杯中的茶水渐渐凉透,她一口未饮。喉间像堵着什么,闷得发疼。
“知道了。”她缓缓放下茶盏,声音平静得近乎冷漠,“还有什么消息吗?”
初棠和新樱对视一眼,便说:“知州宋奎要举办宴会,如今全城都在传,百姓们都气愤得很。”见她眼底翻涌的情绪被死死压住,便知公主心里,早已不是平静的湖面了。
窗外的风穿过驿馆的回廊,带着隐约的哭喊声。第五云岫望着远处州府衙门的方向,那里朱门紧闭,与城外的人间炼狱,仿佛是两个世界。
待鹰影消失在天际,第五云秀转身看向廊下:“明羽,昭衡。”
两个黑影无声现身,单膝跪地:“属下在。”
“宋奎今晚要办宴,”她声音压得极低,“全城都在传,你们潜入州府探探。不管宴席在哪,府中定有关乎赃款的账目,或是他与宣王往来的密信,能拿多少是多少。”
“是。”两人领命,身形一闪便没入了暮色。
第五云岫走到窗边,望着州府方向渐起的灯火,指尖在窗沿轻轻敲击。这场晚宴来得蹊跷,定是父皇的旨意到了——安定州周边灾情早已瞒不住,西南、西北几县更是饿殍遍野,父皇不可能毫无动作。
果然,派来的是穆王和西南都监徐垣。
她唇角勾起一抹冷意。穆王新上位,急需政绩站稳脚跟,定不会放过宣王这等贪赃枉法的把柄;徐垣虽是司家旧识,却刚正得像块顽石,眼里容不得沙子,赈灾是真,查贪腐也绝不会手软。三方人马齐聚这小小的安定州,宣王的敛财路,怕是走到头了,父皇这步走的倒是聪明。
“初棠,”她回头,“让人盯紧东门。”
初棠一愣:“东门?那里是往林榆的路,守卫最松……”
“越松,越可能藏着猫腻。”第五云秀打断她,“宣王要转移赃物,定会选最不显眼的方向。东门看似偏僻,实则有密道通往后山,连夜就能运出州境,若没有,我们还有后续人马。”
旋即,第五云岫抬手,食指与拇指相扣,一声清越的口哨划破驿馆的寂静。转瞬之间,一道黑白相间的身影从檐角俯冲而下,翅膀带起的风扫过窗棂——是司家养的信鹰“墨雪”。
她将卷好的字条牢牢系在鹰爪上,指尖抚过它油亮的羽毛,轻声道:“去吧,速去速回。”字条上写得明了:即刻增派人手查探城外动向,务必截住宣王转移赃物的队伍,人证物证,一个都不能少。
墨雪似通人性,唳鸣一声,振翅冲入云层。
她要做那只待在最后的黄雀。宣王的赃款,穆王的政绩,徐垣的清名,终究都要为她所用——用这些罪证,敲碎宣王的根基,也让父皇看清,他纵容的究竟是群什么蛀虫。
夜风卷着远处隐约的丝竹声飘来,想必州府的宴席已开。第五云岫端起桌上的凉茶,一饮而尽。
这安定州的水,是该清一清了。而她,有的是耐心,等着看那些人在这场局里,如何一步步露出马脚。
第五云岫望着远处珠渊榭以及知州府的灯火,那片亮如白昼的光晕,在安定州暗沉的夜色里显得格外刺眼。丝竹管弦声顺着风飘过来,混着隐约的笑语,衬得脚下街道愈发死寂——方才路过西区时,灾民缩在墙角的呜咽还在耳边,不过几里路,竟像是隔开了两个天地。
“那珠渊榭可真气派。”初棠刚要开口,被新莺抢了先。她望着那飞檐翘角,眼里带着几分咋舌,“奴婢前几日在京都去采买时远远瞧过,门口停的都是马车,光看那车帘料子,竟比咱们身上的还要强上十倍。听说里面摆的珍宝,有前朝的玉盏,西域的琉璃,连墙上挂的画都是名家真迹……”
她越说越起劲:“最奇的是,不管哪州遭了灾,这珠渊榭的生意都照样红火。听茶寮老板说,这铺子从前朝就有了,换了三任皇帝,它反倒越开越大,背后不知靠着什么来头呢。”
“多嘴。”初棠看公主的神色有些冷漠,低声斥了句,新莺吐吐舌头,赶紧低下头。
第五云岫却没动怒,指尖捻着茶盏的边缘,眸光落在那片灯火深处,轻声重复:“前朝吗?”
这等历经改朝换代仍屹立不倒的铺子,背后若没有盘根错节的势力,怎么可能?它收纳的何止是珍宝,怕是还有各朝各代的秘密与把柄。
第五云岫的指尖在茶盏沿上顿了顿,抬眼望向那片穿透夜色的灯火。几百年的前朝遗物,换了三个朝代,战火没烧了它,灾荒没垮了它,反倒越开越兴旺——这珠渊榭,怕不是寻常的销金窟。
“几百年……”她低声重复,尾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冷,“能在改朝换代的刀光剑影里活下来,还能护住满屋子珍宝,这背后的根系,怕是早就扎进地脉里了。”
新莺没听懂,只挠挠头:“那得多厉害啊,比咱们公主府还经折腾?”
初棠瞪了她一眼,却也看向公主,等着下文。
第五云岫没再说什么,只是望着祝渊榭的方向,眸光沉沉。几百年的时间,足够它攒下太多秘密了——或许是前朝权贵的罪证,或许是本朝官员的把柄,不然怎会在任何动荡里都稳如泰山?
她忽然想起外祖父书房里那本泛黄的《前朝杂记》,提过一句“渊榭藏珍,亦藏祸”,当时只当是闲笔,此刻想来,字字都藏着深意。
有些存在,活得太久,本身就是最大的疑点。
她呷了口茶,茶水的苦涩漫过舌尖。或许,这祝渊榭,比宋奎的州府更有意思。
“接着查宋奎的事。”她放下茶盏,语气平淡,“至于这珠渊榭……”
目光再次投向那片灯火,眸色深了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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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安定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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