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安定州城外的粮仓忽然开了门。
明羽等人早已将金银兑换成糙米、杂粮,此刻正指挥着临时雇来的力夫,把一袋袋粮食搬到街口。灾民们起初还怯生生不敢上前,直到有胆大的接过暗卫递来的粮袋,看清里面饱满的米粒,才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有粮食了!”
“是哪位贵人开仓放粮啊?”
有汉子扛着粮食,对着粮摊深深作揖:“多谢贵人!多谢贵人!”
孩童们捧着热乎乎的窝头,吃得脸颊鼓鼓,眼里的惊恐被满足取代。
明羽望着这一切,眼底没有丝毫波澜。昨夜宋府的血腥味仿佛还萦绕在鼻尖,但他知道,这些粮食能让更多人活下去——这便够了。
云岫站在客栈二楼,望着街上领粮的灾民们,有人捧着粮食泣不成声,有人对着粮堆磕头,还有妇人把糙米凑到鼻尖,贪婪地嗅着那带着泥土气的清香。初棠递过一杯热茶:“殿下,宋奎的赃款换了足足五千石粮,够这些人撑到朝廷的赈灾粮来了。”
云岫接过茶盏,指尖传来暖意。昨夜的杀伐气已淡去,眼底只剩一片平静:“这些本就是百姓的东西,该还给他们。”
街上的哭喊声渐渐变成了感激的话语,孩童们捧着分到的米糕,脸上终于有了笑影。云岫望着那片鲜活的亮色,忽然想起顾还尘衣摆上的流光——这世间的光,原是百姓脸上的笑,比任何珠光宝气都要灼目。
客栈二楼,云秀看着街上涌动的人潮,指尖摩挲着窗棂。初棠在旁低声道:“殿下,宋府上下……已处理干净
“嗯。”云秀淡淡应着,目光落在那些领粮的百姓身上,“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有时候,斩草要除根。”
风从窗外吹进来,带着粮食的清香,吹散了宋府的血腥气,也吹起了云秀鬓边的碎发。她望着晨光里渐渐有了生气的街道,眼底是与年龄不符的狠戾与悲悯——在这乱世里,仁慈是最奢侈的东西,想要护住更多人,就得先让自己的刀足够快。
安定州的空气里,近来总飘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一半是压抑的腥气,一半是藏不住的痛快。
宋奎一家被灭门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似的飞遍了大街小巷。没人知道是谁下的手,只知那夜宋府里没传出半句像样的动静,次日清晨推门一看,满院死寂,连檐下的信鸽都僵在了巢里。
“该!”卖菜的老汉啐了口唾沫,扁担往墙上一靠,“那姓宋的,前年强占了王屠户的闺女,去年吞了修桥的银子,连今年赈灾粮都敢扒三层皮!他儿子在街上纵狗咬伤了人,还放话说‘打死了赔得起’——如今全家死绝,是老天爷开眼了!”
茶馆里更是议论得热火朝天,说书先生把这事编成了“侠客除暴”的段子,听得众人拍案叫好。有百姓偷偷往宋府门口扔烂菜叶,连官府派人来勘察现场时,都没人愿意上前搭话,反倒远远站着,眼神里满是“罪有应得”的冷意。
可这股痛快劲儿没持续多久,就被更浓重的恐慌压了下去。
城里开始出现怪病。起初只是几个人发热咳嗽,谁也没当回事。可没过两日,染病的人越来越多,症状也愈发诡异——往往是午后还好好的,傍晚便突然浑身滚烫,说胡话,到了后半夜,身子就凉透了。郎中们束手无策,连脉都把不出个所以然,只觉得这病来得凶、去得快,比往年的水疫要邪门百倍,更查不出半点传染的门路。
“听说了吗?西巷的张屠户,早上还在杀猪,中午就倒了,夜里就没气了!”
“我家隔壁的婶子,就是去给病人送了碗粥,回来就发热了……”
恐慌像潮水般漫过全城。家家户户关门闭户,街上的灾民不敢再扎堆,却又无处可去,只能缩在墙角瑟瑟发抖。药铺里的药材被抢购一空,连烧纸的香烛都涨价了。
穆王急得团团转,几次召集幕僚议事,都吵不出个章程。派兵封城?怕激起民变;开仓放粮?粮仓早就被宋奎掏空了大半;请御医?京城离着八百里,远水救不了近火。他看着属下递上来的死亡名册,手都在抖——再这么下去,别说稳定局面,怕是连他自己都要困死在这安定州。
客栈二楼,云岫正听着新樱报信,指尖漫不经心地划过窗沿。
“穆王已经三天没敢出门了,宣王那边的人被宋奎的事打了个措手不及,只派了个长史出来应付。”新樱道,“城里的大夫都快跑光了,剩下的几个也只敢在自家门口摆个摊子,不敢接重症。”
云岫抬眼,望向街上那些戴着布巾、行色匆匆的人影,唇角勾起一抹淡不可查的弧度。
“机会来了。”她轻声道。
初棠一愣:“公主是说……”
京都的朝堂,早已因安定州的乱局吵翻了天。
宣王与穆王两派官员脸红脖子粗地互相攻讦,唾沫星子溅了满朝,都想把安定州溃堤、疫病的烂摊子推给对方。废太子一党刚经重创,此刻倒沉得住气,只默默列席,反倒衬得两派像跳梁小丑。
正闹得不可开交时,寒门为首的三司使晏清忽然出列,声如洪钟:“臣以为,当派靖澜公主携精锐前往安定州——抢修河堤、转移灾民、调度后勤,再由京中医官随行治疫,方为万全之策!”
这话一出,殿内霎时静了静。
谁都知道,靖澜公主是废太子一系的核心,她若领了这差事,安定州的功劳便稳稳落进那一派手里。虽说废太子已死,可留下个十三岁的煜王,身后还有这位手段莫测的姐姐,谁敢掉以轻心?
“不可!”宣王立刻反驳,“公主殿下素有疾在身,怎堪此重任?”
“便是无疾,一介女子统领精锐,传出去成何体统!”穆王派系也跟着附和,实则都怕这份大功旁落。
众人心里跟明镜似的——“身有疾”不过是托辞,可皇帝的心思谁也摸不透。正当争执不休时,龙椅上的皇帝终于开口,声音平淡无波:“朕前几日特许荃之(靖澜公主小字),半月前离京探望老师,如今应在泠渝。泠渝距安定州不过数百里,昼夜兼程,赶得上,且荃之之前带兵直捣北梁边境的事你们都忘了,那时候,朕可还记得你们可都夸赞荃之年少有为,巾帼不让须眉。”
群臣闻言一怔,再不敢多言。
谁不知皇帝当年严令废太子党羽不得离京?靖澜公主分明是私逃,皇帝却公然为她圆谎,这份纵容已是昭然。更惊人的是,他竟仍称前章事司明远为“老师”——司明远是皇帝的恩师,前阵子正因牵连废太子案被攻讦,皇帝此举,分明是在释放信号,况且当年之事,确实是莫大的功劳无疑。
殿内气氛骤然变了,那些原本盯着废太子余党的人,暗自收了心思。
皇帝没理会众人的心思,续道:“就按晏三司说的办。殿前司、侍卫司各抽五千精锐,归靖澜公主统领。她未到之前,由殿前司副都指挥使周蓁暂代。再调幽州、泠渝、益州厢军协理后勤,陈诣带医官随行。”
“退朝。”
大太监德心尖细的嗓音落下,群臣躬身退去,走出紫宸殿时,个个面色复杂。
寒门子弟暗赞晏清押对了宝,世家则揣测着皇帝的深意,宣王、穆王两派更是心沉谷底——靖澜公主这趟安定州之行,怕是要搅动更多风浪了。
而此刻的云岫尚不知京都变局,她正站在安定州的客栈窗前,望着街面思索疫源。却不知一道来自皇城的旨意,已如箭在弦,正朝着泠渝方向疾驰而去。
“传信回京。”云岫转身,眼底闪过一丝锐光,“让京里的人动动,就说安定州疫病失控,地方官束手无策,恳请朝廷速派得力之人前来主持大局。”
她顿了顿,指尖在桌上轻轻一点:“人选,我已经想好了——煜王,景濯。”
初棠恍然:“煜王殿下?可他……”
“正是因为皇弟他……”云岫冷笑一声,“母后早逝,太子哥哥又没了,如今我们在京中处处受排挤,正缺一个翻身的机会。安定州这趟浑水,旁人避之不及,我们的人来最好,他亲自来更好。”
她走到窗边,望着灰蒙蒙的天:“灭了宋奎,只是断了条小蛀虫。要稳住这局面,还得借朝廷的势。景耀若能在此刻带着粮草、药材赶来,平定疫病,安抚灾民,这份功劳……足够让他在父皇面前挺直腰杆了。”
而她,只需要在暗中推波助澜,借景耀的手收拾残局,既解了百姓之困,又能打一个漂亮的翻身仗。
“至于那些疫病……”云岫眸光微沉,“总得有人查出源头,不是吗?”
窗外的风裹着药味掠过,安定州的乱局,于她而言,已是步步皆可落子的棋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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