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68纪年。
入夜的仙界战神的重清殿褪去了白日的肃杀,廊下宫灯垂着暖黄的光,将青石板路上的月华映出几分柔和。
霄凛踏着夜色归来,玄色战袍在月光下泛着暗纹。
那是用仙蚕丝混着乌金线织就的料子,肩甲处绣着银灰色的流云纹,纹路边缘还留着几道极浅的划痕,是上回在南天门截杀魔族先锋时,被魔刃蹭到的痕迹。
战袍下摆沾着些微未散尽的仙泽与尘土,却丝毫不显狼狈,反倒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周身裹着股久经沙场的沉凝气息,连脚步声都比寻常仙将重几分。
他本就生得极俊,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如琢玉,唇线利落,哪怕下颌线绷得紧,常年征战凝下的肃杀气绕在周身,也难掩那张脸的夺目,只是仙界众仙多惧他战神威名,少有人敢直视罢了。
这战神殿自他驻守以来,便从无侍从伺候——他惯了沙场独行,刀剑相伴,嫌旁人近身会扰了阵仗,连殿内的软榻、灯盏,都是他自己按着习惯摆放。
他没先回寝殿,转身打算绕去后院的莲池。
殿角的兵器架上,本该斜倚着他的本命武器“陨日”,今日却随他一同带了回来。
那枪身是玄铁混着瑶池仙金铸的,长近丈余,枪身泛着冷冽的银辉,枪尖淬过万年仙火,即便此刻被他单手提着,尖端也有细碎的金红色微光在流转,像藏着一簇不熄的战魂。
三百年前平定仙界内乱时,这杆枪曾一枪挑破过魔族的防御阵,枪身上还能看见几处深浅不一的战痕。
最深的那道在枪杆中段,是当年与魔尊对战时,被魔器砸出来的印子,如今成了他护佑仙界的印记。
甫一踏入后院,夜风便送来一缕极淡的异香。
那香气清雅澄澈,似雪后初融的深山幽谷中第一朵绽放的白梅,却又在那一缕清冷之后,缠绵着一丝若有若无、勾人心魄的甜靡,如同最醇的酒洌,只闻其味,便醺然欲醉。
霄凛脚步猛地顿住。
这香气……与他殿后那池养了数百年莲花的气息极为相似,却又浓郁纯粹了几倍。
他心下莫名一紧,甩开残余的倦意,加快了步伐,玄色袍角在清冷月华下划出利落的弧度,向后院那方灵池走去。
这池莲是他三百多年前从昆仑墟深处移栽来的。
添的是瑶池底的软泥,引的是天河源头的活水,洒的是昆仑墟深处的瑶池仙水,三百年从未断过。
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何护这池莲,只觉得战场上杀伐决断多了,看些鲜活的绿,心里总会静下些。
前两百年,池里只铺着层层叠叠的碧叶,墨绿的叶片挨挨挤挤,风一吹就漾开绿浪,却连个花苞的影子都没有。
他倒也耐得住性子,闲暇有空时就亲手添瑶池软泥、引天河活水,在池边设了聚灵阵,就这么守着,一晃又是百年。
直到百年前的某个清晨,他如常去池边,竟见两朵并蒂莲悄然绽在了池心。
那花通体雪白,花尖晕着淡碧,像将青云裁了一角染在玉瓣上。月华落上去时,花瓣会泛着莹润的光,连风拂过的颤动,都像是凝了天地间的灵气。
更奇的是,这花竟四季不凋——春有百花争艳时,它开得清雅,冬有白雪压枝时,它依旧鲜妍,百年间从未谢过,连香气都常年萦绕在池边,清雅里裹着丝摄人的暖意,成了战神殿独一份的景致。
越近池边,那香气愈发鲜明,不再是若有无须的牵引,而是化作实质般缭绕周身,清极,艳极,摄人心魂。
池边突然传来一阵极轻的响动,像是花瓣落地,又像是水面被轻轻拨动。
霄凛心头一动——他常年握枪的手下意识地唤来陨阳,指尖刚触到冰凉的枪杆,又顿住了。
这战神殿布着他亲手设的结界,寻常魔物根本闯不进来,那响动,倒像是来自池内。
他提了宫灯走近,蹲在池边的瞬间,手里的灯“哐当”晃了一下,灯芯火星溅出来,落在青石板上烧出个小印子,他竟忘了去扶。
池面上,那两朵并蒂莲依旧立着一朵,雪白透翠的花瓣沾着夜露,泛着莹润的光,而另一朵花的位置,竟漂浮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那是个约莫五六岁的孩子,乌黑的发丝如墨般散在水面,几缕贴在精致的小脸上,整个人睡在宽大的荷叶之上,层层叠叠的荷叶遮盖住他的身躯,只露出白得近乎透明的肩头和手臂,肌肤上还沾着点莲瓣的碎露,像是刚从花里裹着灵气钻出来的。
就像孤守寒峰数百年的人,突然看见峰顶开了朵会笑的花,从不沾烟火气的孤寡客,突然在自己的冷院里,捡到了个小团子——还是自己静心照料数百年的莲花。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连陨阳的基础枪诀都记不清了,只反复想着:怎么会?数百年了,他看了无数次的莲,怎么就突然成了人?
霄凛起身,玄色战袍的下摆轻轻扫过地面,他刻意放轻了动作,连靠近水面的脚步都压得极缓。
方才还带着战场冷意的人,此刻竟怕惊着这池中的生灵。
他伸出手,掌心泛起温和的仙力,小心翼翼地托住孩子的身子,将他从水中抱了起来。
孩子很轻,身子带着水的微凉,霄凛下意识地把人往怀里拢了拢,避开了自己肩甲上坚硬的纹路,怕硌着小孩的身子。
孩子被惊动醒了,翠绿色眼眸缓缓睁开,眼神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
随着他睁眼,那股莲香仿佛有了源头,愈发清幽绵长。
他一睁眼便是霄凛那张俊朗的脸,剑眉下的眼虽沉,却没半分恶意,鼻梁高挺,连垂落的发丝都透着利落。
没哭没闹,只是静静望着,小手还轻轻碰了碰霄凛战袍上的流云纹——指尖触到冰冷丝线时愣了一下,反倒往他怀里缩得更紧,小脑袋还蹭了蹭他的胸口。
明明这人身上有战场带来的冷硬气息,可他就是觉得安心,像刚破壳的雏鸟,第一眼看见谁,就认定了谁。
他把这张好看的脸记在心里,小手悄悄攥住霄凛战袍的衣角,不肯松开。
“别怕。”霄凛的声音放得极柔,与他平日在战场上的沉喝判若两人。
他一手提着陨阳神枪,一手抱着孩子往殿内走。
枪身的冷硬与怀中孩子的柔软,在他身上形成了奇妙的反差,倒让这战神多了几分烟火气。
他将陨阳斜倚在寝殿的墙边,枪尖对着门口的方向——这是他多年的习惯,哪怕在自己的殿内,也会让武器对着最可能有危险的地方,护着身后的安全。
接着转身翻箱倒柜,找出最软的那床绒毯铺在榻上,又去外间铜壶倒了温水,指尖试了三次温度,才敢端过来。
他常年握枪的手带着厚厚的茧,擦孩子湿发时动作慢却格外轻,避开柔软头皮,像在擦拭易碎的玉玦。
孩子乖乖坐着,任由他擦拭,偶尔用小脑袋蹭蹭他的掌心,掌心的薄茧蹭得他有点痒,却笑得露出两个浅浅梨涡。
他看着霄凛垂眸时的样子,睫毛很长,落在眼睑下投出浅影,连认真擦头发的模样都好看,忍不住伸手,轻轻碰了碰他的下颌线。
那里绷得有点紧,带着点冷意,可他就是想亲近。
“以后,你便叫白亦清吧。”
霄凛难得轻声说道,目光落在孩子翠绿色的眼眸上。
“亦清,如这莲池般清雅,如月华般纯粹。”
孩子似是听懂了,翠绿色的眼眸亮了亮,小嘴唇弯起,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
霄凛看着他的笑容,心头那点因战场厮杀而生的冷硬,竟悄悄软了下来。
他起身走到窗边,望向后院的莲池。
月光下,那朵留在池心的莲花依旧盛开着,花瓣上的碧色愈发鲜亮,而墙边的陨阳枪泛着冷辉,仿佛在默默守护着榻上的孩子。
殿内暖灯摇曳,白亦清靠在霄凛身边,小小的手抓着他玄色战袍的衣角,呼吸渐渐平稳。
霄凛坐在榻边,指尖轻轻拂过孩子的眉眼,又瞥了一眼墙边的陨阳枪。
这杆枪护了仙界千年,往后,它还要护着这个从莲池里来的孩子,护着这战神殿里唯一的柔软。
——
霄凛的居所名为重清殿,取“肩负重任,心守清明”之意,坐落于南天门内侧的云崖之上,石墙木梁皆透着清冽的仙气,檐角悬着避尘的风铃,风吹过时声如碎玉。
莲花池其实名“汀兰池”,因为池边生满水汀兰得名,池水是天地初开时凝结的灵泉,常年氤氲着淡淡的白雾。
但后来莲花成了池中唯一,池边的汀兰都成了陪衬,就改叫莲花池了。
白亦清最初只是池中一株懵懂的并蒂莲。
那时他尚不能化形,灵识混沌,只知有个银甲的身影每日都会踏着云气而来。
那人会坐在池边的玉石台上,将温热的掌心贴在水面,渡入清透的灵力,说:“今日南天门的云很好看。”
后来他才知道,这人叫霄凛,是仙界最神勇的战神。
霄凛总爱带些东西来。
有时是昆仑山上采的冰晶果,碾碎了撒进池里,池水便会泛起甜甜的凉意。
有时是他所缴获的魔族琉璃,放在池边当摆件,夜里会透出幽幽的光。
白亦清的灵识就在这些细碎的暖意里慢慢苏醒,他开始贪恋那道银甲身影,会悄悄舒展莲叶,拂过霄凛垂在池边的衣袖。
“你倒贪心。”霄凛察觉到了,指尖轻点他最外层的花瓣,语气里带着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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