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重殿宇虽恢宏，却常年透着一股威严的冷清。
尤其霄凛奉天帝之命，前往平定下界作乱或边境摩擦时，这份冷清便会愈发凸显。
偌大的宫殿，经常只剩白亦清一人。
晨光熹微，白亦清已如往常般立于庭院。
少年身姿挺拔，着一身利落的青色劲装，墨发高束，手中握着长剑，一遍遍地练习着基础的劈、刺、撩、格。
动作标准，一丝不苟，甚至带着一种赏心悦目的流畅感。
只是每一剑所附着的仙力却只是薄薄一层，虽纯净，却远谈不上凌厉磅礴。
他的根基本体是并蒂仙莲，生于灵池，长于仙境，汲取的是最纯粹的天地灵气，于修行悟道、延年益寿大有裨益，但于争斗杀伐、灵力爆发之上，却天生有所欠缺。
汗水顺着他的额角滑落，他却恍若未觉。
一套基础剑诀反复练习千次，直至手臂酸软沉重，几乎抬不起来，才稍作休息。
白亦清也不急于打坐恢复，而是闭上眼，在脑海中一遍遍复盘刚才的动作，寻找灵力运转中任何一丝一毫的不谐。
少年再次举剑，尝试将自身那温和的莲灵之力极度压缩，不再是附着于剑身，而是试图凝于剑尖一点。
初次尝试，力量掌控不稳，“噗”一声轻响，灵力在剑尖三寸处便溃散开来。
白亦清也不气馁，翠绿的眸子里反而闪过一丝亮光——方向是对的。
“手腕下沉三分，气贯剑尖，意而非力。”
熟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霄凛开口时声音像浸过温水的檀木，低沉里裹着几分温润，每一个字落下来都轻缓沉稳。
不知何时，一袭玄色战袍的霄凛已悄然归来，正负手立于廊下看着他练剑。
他似乎是刚风尘仆仆地赶回，周身还带着未散尽的肃杀之气和一丝极淡的血腥味。
白亦清闻声立刻收势，转身恭敬行礼：“师尊。”眼神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欣喜。
师尊每次外出征战，短则数月，长则数年，每一次归来都让他悬着的心落下。
霄凛微微颔首，走上前，并未多言，只是伸手握住白亦清持剑的手腕，微一用力，调整着他的姿势。
“你的灵力性质偏于柔和绵长，强求刚猛并非正道，当以巧与速取胜，一击中的。”
霄凛示范了一次直刺，动作快如惊雷，剑气凝于一点，瞬间破空，发出尖锐的嘶鸣，却在最盛时悄然敛去，举重若轻。
白亦清认真看着，霄凛教导极为严格，却从不因他在武力上的“天赋不足”而有丝毫轻视，总是极尽耐心。
“箭术修练可有落下?”
“自然没有。”
一张通体流光、铭刻着繁复符文的银色长弓被白亦清稳稳握住——这是霄凛早年所用的一张仙弓，名为“逐月”。
弓身轻盈却韧性极佳，能极大增幅灵力箭矢的速度与精准度，无需巨力便可拉开。
白亦清屏息凝神，目光锐利，搭箭，开弓，瞄准百步之外随风微微晃动的仙草叶尖。
他的箭术比剑术更为出色，因这更依赖冷静的头脑和精准的控制，而非纯粹的灵力爆发。
“咻——”
箭矢离弦，化作一道银光，精准地擦着叶尖掠过，并未伤其分毫，却将叶片牢牢钉在后方的靶心上。
“尚可。”霄凛的评价一如既往的简洁，但眼中一闪而过的笑意显示了他的认可。
“感知先行，箭随意动。对敌之时，瞬息万变，更要沉得住气。”
“弟子谨记师尊教诲。”白亦清收弓，恭敬应答。
他知道，师尊倾囊相授，是希望自己拥有足够自保的能力，因为身上特殊的体质与香气，对于某些妖魔邪修而言，是难以抗拒的诱惑。
霄凛看着他，目光扫过他因练习而微微泛红的脸颊和沁出汗珠的鼻尖，冷硬的眉宇间不易察觉地柔和了一瞬。
他抬手，掌心浮现出几样流光溢彩的物品。
霄凛从乾坤袋拿出一件薄如蝉翼的银色软甲。“此乃‘千机’，可变幻形态，寻常刀剑难伤，注入灵力可激发护身光罩，足以抵挡我的全力一击。”
“这‘瞬华’玉佩，内含空间之力，危急时刻可助你瞬间远遁百里，但需大量灵力催动，且方位难控，慎用。”
“还有这‘敛息簪’，能收敛你自身气息与莲香，他人难以察觉。”
每一件都是外界难得一见、足以引起争抢的顶级护身法宝，却被霄凛如同发放糕点一般，一一递给白亦清。
白亦清一一接过，心中暖流涌动，深深作了一揖。
“谢师尊厚赐。”
千言万语的感激，都化作了这沉甸甸的一礼。
不过白亦清深知法器终究是外物，不能只一味地依赖器物。
每当霄凛再次离去，偌大殿宇重归寂静，白亦清除了每日不辍地练习剑术箭法，更多时间会浸在霄凛的书房中。
霄凛身为武神，其中一大爱好是藏书，书房中不仅有兵法战策、修炼心得，更有无数稀世的医药典籍、毒理孤本。
促使白亦清沉浸于此的，有两个原因。
其一，是自身实力的不足，既然武力难以登峰造极，那便另辟蹊径。
用毒之术，诡谲难防，有时甚至能起到以弱胜强、绝境翻盘之效。
多掌握一分，便多一分保全自身、不让师尊担忧的资本。
而另一个更深层、更迫切的原因，源于一次刻骨铭心的记忆。
那是一次霄凛出征归来，情形却与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
没有凯旋的仪仗，没有沉稳的脚步声，只有几位身着染血战甲的天将，用担架抬着一个气息奄奄的人，疾步闯入战神府邸。
白亦清永远记得那一刻的恐慌。
他冲上前，看到的是师尊那张素来冷毅威严的脸庞苍白如纸，紧闭着眼，唇边残留着暗红的血痕。
战袍破碎，胸前一道狰狞可怖的伤口几乎贯穿胸膛，残留的诡异魔气不断侵蚀着周围的血肉，发出滋滋的轻响，阻止着伤口愈合。
强大的、仿佛无所不能的师尊，竟会伤得如此之重，如此……脆弱。
医官们围在一旁，神色凝重，施展着各种仙法灵药，那伤口却愈合得极其缓慢，魔气顽固不化。
白亦清站在外围，手指冰凉，紧紧攥着衣角。
他空有一身纯净的莲灵之力，对于疗伤却仅知皮毛，面对师尊如此重的伤势，竟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无助与无力感。
那种眼睁睁看着至亲之人承受痛苦，自己却什么也做不了的滋味，比任何刀剑加身都更令人痛苦。
自那日后，他翻阅医书毒经便更加废寝忘食，不再仅仅将其视为兴趣或辅助，而是当成了一种必须掌握的能力。
他对此天赋异禀，于医药毒理一道悟性远高于武道。
那些晦涩难懂的药性配伍、经脉原理、毒物相克之道，在他眼中仿佛自有脉络，一点即通，举一反三。
闲来无事，便在庭院一角开辟了小小的药圃，栽种培育各种灵草仙葩，也小心翼翼地种植着一些剧毒之物，观察它们的生长习性，记录药性变化。
白亦清在后院圈出来的小药圃规模渐增，除了灵草，那些剧毒之物被他单独圈在一角，设下小小的隔离结界。
自己的本命法器也在此期间悄然炼成，不过并非刀剑弓弩，而是九根细如牛毛、长约三寸、通体莹白剔透的长针。
炼化“莲心针”并非一蹴而就，白亦清取自身莲茎核心最坚韧的部分，辅以每日一滴心头精血温养，于冰室中淬炼了七七四十九日。
九根长针成型之日，莹白剔透，隐隐有流光内蕴，与自己心神紧密相连，他心念微动，九针便出。
这是白亦清以自身本体莲茎中最坚韧的核心辅以心头精血炼化而成，与他性命交修，心念一动便可显现。
这“莲心针”蕴含着他纯净无比的生机之力，正常使用时，是活死人肉白骨的疗伤圣器，若是其上淬炼了他以那些毒草精心调配出的剧毒，则能于瞬息间阻断灵力，见血封喉。
霄凛征战回来，无论伤势轻重，白亦清总会第一时间奔上去，仔细为他检查处理。
小伤可以用自制的灵膏敷上，片刻即可愈合，若有难缠的魔气或道伤，他便以莲心针小心疏导净化。
霄凛起初有些意外，但从未拒绝，他只是安静地坐着，静静看着白亦清为自己清理伤口、施针上药，指尖带着温润的灵力拂过伤处的微暖，翠绿的眸子里盛满了心疼与认真。
霄凛极轻地叹一口气，冷硬的轮廓在那一刻显得格外柔和。
他抬手，轻轻揉了揉白亦清的头发，低声道：“辛苦了，亦清。”
只是这简单的一句话，一个动作，便让白亦清觉得，所有埋首书海的日夜，所有侍弄毒草的危险，所有反复练习的辛劳，一切都值得了。
他或许永远无法像师尊那样，于万军之中取敌首级，平定四方动荡。
但他希望，至少当师尊伤痕累累地归来时，他能不再是那个束手无策、只能旁观的孩子。
他可以成为那个能为师尊拂去伤痛、带来安宁的人。
——
霄凛赐下的法器，白亦清从未将其视为依赖。
在师尊离去后，他来到设下结界的演武场中练习。
他催动“千机”软甲，银光流转间，一层柔和的能量光罩覆盖周身。
他控制着力度，用练习用的木剑击打光罩，仔细观察光罩承受攻击时的涟漪波动，计算着不同强度攻击下的灵力消耗，以及光罩最可能被击破的临界点。
他深知，再强的防御也有极限，必须在实战中精准判断。
“瞬华”玉佩他极少动用，因为以他现在的实力，其消耗巨大且方位难控。
仅有的几次试验，他发现自己会被随机传送到百里外的某个点，有时是云端，有时是山林，甚至有一次落入仙湖之中。
自此他更明白，此物非万不得已绝不可轻用，且必须配合极强的环境适应能力和方向辨识力。
“敛息簪”看似不起眼，不过他知道师尊耗费不少心力特意为他寻来材料并请人炼制而成的。
簪身通体呈一种温润的玄青色，质地似玉非玉，似木非木，触手生温，却又带着一丝清凉的底蕴。
月白色的簪头被雕琢成含苞待放的莲花，仔细看去，簪身表面并非完全光滑，而是隐隐流淌着极其细微的、如同水波般的暗纹，这些纹路并非装饰，实则是极其精妙的微型符阵，极淡地扭曲着靠近佩戴者鼻息间的空气波动。
白亦清难得感概了一下，“果然唯一关门弟子的待遇就是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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