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家、婚事……
两个词彻底把我从所有卑劣的幻想中拽出。
我连连朝徐京道了许多声谢，眼睛却再不敢向他看。
好在我们不像来时般于屋脊上疾驰，而乃并排走在街上，好在天下之都的东京没有宵禁，让我行在灯火璀璨市集林立中时有充分理由东张西望。
几个摊贩见我眼神扫过，叫道：“小官人看上哪样，快叫你兄长给你买啊！”
我又想起，虽徐京梅展他们早晓得我是女儿身，但摸摸我嘴上贴那圈胡子，外人眼里我仍扮着男儿身……
按媪相意思，我是武学的易习，将来按官家旨意，我更要做徐宁的新妇。
没有，没有任何一个身份——
允许我觊觎地望向我的心上人。
那夜，我悄然回到武学寝居时，徐宁仍像我离开时睡得一般死，幸而我下午对他的一番开解应算有用，我没像他数日前喝醉般听见他再呢喃出什么关于我的梦言。
只是经过这被少年小贼偷出的一晚，我愈发找不到坦荡面对徐宁，面对他们兄弟间任何一个的方法，唯借病休落下功课要抓紧赶上的由头，在心头不断拖延时日。
没想，一旬都未能拖够。
十月初九。
一众新学子由教骑御术的讲师带着前往京郊马场，打路上我就有些忧心忡忡了。
首先，大半年没摸过弓马，我在一众头榜头名中很难不露怯
其次，徐京不在。
我必须承认，他这位学监实则还真像那些个八卦学子嚼的舌根般，就是为了保送自家弟（mei）弟（mei）临时挂名的虚职。
打我病好利落，他跟我保证我安心在武学待到春闱落榜便可归家后，整个人就开始神龙见首不见尾，连考骑射这种我需要他……“开后门”的时候都不在。
这下听着旁人议论——
“你们说说武学学监类比太学监正，结果我瞧着更上一级咱国子监的邓祭酒都天天亲自来咱院里视察，这徐学监可倒好，但凡打听他人呢，都只能得到'官家传召'四字。”
“要不都说近幸佞臣呢？”
我都找不着理由反驳，只能装作不经意地往徐宁与长舌男们中间一隔，然后扬声道：“徐二哥听说你极擅弓马，一会儿可得给小弟露一手啊！”
“那一会儿可也得跟你杨大哥好生比比嘞！”
杨志自然而然接上，手更搭上徐宁的肩，把他拽得离他们更远了些。
“自然。”徐宁勉强朝我二人笑了笑，但声音显而易见发闷，我得再好好想想怎么安慰……
“咴！”
突然，一声绝对不闷的马鸣响起。
接着是一声更为尖锐，石破天惊的啸叫：“啊啊啊啊啊啊！！！”
饶武学中人人皆有内功护体，都不免浑身一震，接着只见几人跑来：“各位可是东京武学的高才？求求诸位救救小人们吧！”
“听这尖啸可是有使声波功的恶贼娃？”我堂兄杨志人既憨直又素有股浩然正气在身，未待跑来几人讲请究竟所求为何，直接提步朝尖啸声去，“待俺会会！”
“杨大哥我随你去！”
徐宁性格相比他哥哥的稳重自持，委实太肖象这位才新认几天的兄弟，让我纵使轻功没有复原为防意外也只能拼命跑着朝他二人追去。
更十分不幸，真有意外——
意外一，哪有什么会声波功的恶贼，只有一位皇室族姬因驯不了一匹红鬃野驹正朝马场中人大发脾气。
意外二，我那堂兄杨志秉持来都来了，虽不能擒贼还真就上去把马给拽服帖了。
意外三，族姬见马被驯不光没有高兴，反而……
“本族姬真养了一帮子废物，什么人都能驯就你们不行，本族姬现在就自个儿上去试试驯匹马有什么难的！”
身为一位仍在勉强扮演假身份的武学学子易习，我不能更遵循臣民之本的为愈发生气的族姬进马场让开道，全程俯首埋头没有直视她一分一毫。
但听，“叮呤咣啷”，她每走一步便晃荡出浑身珠翠摇曳之声，我心想族姬这身装扮驯起马来恐怕也确得多费些功夫。
然而，意外四——
“救命啊！”
“听俺讲，你越叫马越慌，冷静！勒住缰绳！”
马在嘶鸣，人在叫。
我抬头时，眼前已然千钧一发，杨志试图教那族姬勒停狂奔马驹的结果是，马前蹄高扬几近直立而起，与此同时，族姬双手拽住缰绳的力气却是在不断流失。
我脑中预见她坠马的可能，脚步动起来……
“咴！！！”“啊！！！”
可显而易见没有轻功的我跑起来绝不及那位族姬双手被受惊马驹彻底甩开的速度，身体已然凌空，我焦急大喊：“接住她，接住她！杨……”
“吁——”
我当然是想叫离最近的杨志冲过去，那族姬的一众奴仆见此情景也顾不得什么会不会驯马开始往马场里冲去……没人想到会有一声“吁”，真得停下了马。
我更没想到，那声音是徐宁。
我不久前是安慰徐宁让他别太在意武学里那些无聊之辈的口舌，才试图夸他马技好。
可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我，看着他不光停下马，甚至来得及在驭马前把那已吓得六魂无主的族姬，稳稳放在旁边的地上……
徐宁也比我记忆里厉害多了。
或者说，我早该想通许多年来许多时候他都在让着我。
巳时阳光正好，不似正午般晒得人睁不开眼，仍留有三分朝晖清朗，洒在徐宁侧影，岂非世上朗朗青年？
偏我难逃杂念，于心中多想一句仍不及……我不该想那个答案。
……
……
几个时辰后
那位族姬虽没真坠马出事，我几人还是因她受惊被叫去问询一番，回完话在回武学的路上，杨志不断感谢徐宁。
“哎呀，好弟弟，今日杨大哥多亏你了啊！若那族姬有半分散失，俺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杨大哥这样说话就客气了，若不是我一时想到我三妹妹抢着上去，杨大哥要救岂有救不下的道理！”
左一个“！”，右一个“！”中，我敏锐捕捉到徐宁提到我那句“三妹妹”，不禁问：“徐二哥，你为什么想到你三妹妹了啊！”
“从前我三妹妹也摔过次马生好大气，我瞧那位族姬年岁与她差不多，脾气似比她还要凶巴巴，这才心里发怵猛冲过去。”
……我现在也想生气了。
“不过想想那位族姬还会叫出声，我三妹妹真气狠了，一点不理人的时候还更可怕呢！”
徐宁虽认不出来我，但对我脾性多少还真拿捏准几分，此后路上我是一句话都没再开口。
直到回屋，发现徐宁找伤药时——
我气不好了，边上药，边质问：“徐二哥，你这手被勒成这样血肉模糊，怎么都不晓得叫一声的？”
“……”
见他沉默，我更觉着他恐怕从他哥哥那儿学来些什么忍字为上的坏德行，又道：“怎么觉着自己忍着痛不叫唤，便很本事么？”
他摇头……我差点以为他连否认的速度都快跟那人一样。
但听：“易三弟，我只是在想你好像真得很像我三妹妹，关心人嘴上都要带刺，给我上药的手倒是越来越柔和了呢。”
像只突然被抓住尾巴的小鼠，愣住的换成我。
“哎哟！”愣的一下不免没注意手上的力道，我确认了方才徐宁没喊疼原来真是因为我动作比较温柔。
可我的内心或许再承受不住隐瞒的重量，我反复抿上几遍唇喊了声“徐宁”，又咬咬牙……
“若我，就是你三妹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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