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房比浣衣房更加不堪。
四处漏风,蛛网遍布,空气中弥漫着陈年木料和灰尘的腐朽气味。苏落落被推入这方黑暗狭小的空间,唯一的门从外面被锁死,只留下一个巴掌大的小窗透进些许惨淡的月光。
她蜷缩在角落一堆散发着霉味的干草上,身体的寒冷和饥饿尚可忍耐,但心底那份被冤屈、被遗弃的孤寂,却如同附骨之疽,啃噬着她残存的意志。弟弟病重的消息像一块巨石压在心口,让她喘不过气。
沈玦将她关在这里,是什么意思?是不信李嬷嬷的话,还是……另有深意?她不敢深想,那片刻他带来的微弱火星,在现实的严寒中,显得如此飘忽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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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沈玦在书房召见了负责内院巡查的管家和李嬷嬷。
“昨夜之事,细说。”他端坐于书案后,语气平淡,却自有一股威压。
管家和李嬷嬷早已串通好说辞,将“目睹苏落落从库房方向鬼祟而出”、“人赃并获”的过程描述得绘声绘色,刻意略去了那个传话小丫鬟的环节,只强调苏落落是如何狡辩。
沈玦静静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他并非全然不信,侯府规矩森严,人证物证似乎确凿。但……那块鸢尾玉佩,以及苏落落当时那双盈满泪水、绝望却又带着一丝倔强的眼睛,总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那块玉佩,查过来历了吗?”他打断管家的陈述,问道。
李嬷嬷连忙回道:“回世子爷,老奴仔细查问过,府中并无人认得此玉佩,库房也无此物记录。定是那丫头从外面带进来的不干不净的东西!”
外面带进来的……沈玦眸光微闪。他记得柳依依说过,她家道中落,辗转流离……难道这玉佩,与她的过往有关?这个念头让他心头莫名一紧。
这时,柳依依端着参茶走了进来,巧笑嫣然:“玦哥哥,一早便在忙公务吗?喝杯参茶歇歇吧。”她仿佛才看到管家和李嬷嬷,惊讶道,“咦?李嬷嬷,你们这是……?”
李嬷嬷会意,立刻又将“苏落落偷窃”之事禀报了一遍,语气比方才更加愤慨。
柳依依听完,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震惊与失望,她轻轻叹了口气,走到沈玦身边,柔声道:“玦哥哥,我原本看她模样清秀,不像是个心术不正的,没想到……竟做出这等事。唉,或许是她身世可怜,一时走了歪路吧。只是,侯府规矩不能废,若轻饶了她,只怕日后难以服众……”
她的话语,看似求情,实则句句都在坐实苏落落的罪名,并提醒沈玦维护府规的重要性。
沈玦看了柳依依一眼,她眼中满是纯然的担忧和对府中规矩的维护,与他记忆中那个善良勇敢的“恩人”形象隐隐重叠。相比之下,苏落落那模糊的身影和无法证实的清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心底那丝因玉佩而起的疑虑,在柳依依“合情合理”的分析和“顾全大局”的姿态面前,似乎变得有些多余甚至可笑。他怎能因为一点莫名的感觉,就去怀疑依依,去姑息一个可能真的品行不端的丫鬟?
“依你看,该如何处置?”沈玦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将问题抛回给柳依依。他想看看她的态度。
柳依依心中暗喜,面上却露出犹豫和不忍:“这……偷窃主家财物,按例是该重罚的。只是……她毕竟是个女子,发卖出去未免太过凄惨。不如……小惩大诫,打她二十板子,然后继续发回浣衣房做苦工,以观后效?若再犯错,再严惩不迟。”
二十板子!对于身体单薄、本就营养不良的苏落落来说,这几乎能要去半条命。柳依依此举,既彰显了自己的“仁慈”,又能让苏落落吃尽苦头,甚至可能一病不起,悄无声息地消失。
沈玦沉默着。二十板子,不算轻,但比起发卖或打死,确实算“从轻发落”。依依还是太心软了。他心中的天平,再次向柳依依倾斜。
“便依你所言。”他终于下了决断,声音冷硬,“李嬷嬷,去执行吧。记住,是二十板,不得徇私。”他特意强调了数量,既是惩罚,也是一种界限。
“是!世子爷!”李嬷嬷眼中闪过一抹得色,躬身退下。
柳依依垂下眼睑,掩饰住眸底深处的冰冷笑意。玦哥哥,你最终还是信了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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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房的门被粗暴地打开,刺眼的阳光照了进来。
苏落落被两个粗壮的婆子拖到院中,按在冰冷的条凳上。她甚至来不及挣扎,来不及再为自己辩解一句,沉重的板子便带着风声,狠狠落下!
“一!二!三!……”
板子打在□□上的闷响,伴随着婆子冷酷的报数声,在寂静的后园显得格外清晰。
剧烈的疼痛瞬间炸开,苏落落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腥甜的血味。她不允许自己惨叫出声,那是她最后的一点尊严。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旧伤未愈,又添新痕。
汗水、泪水和血水混在一起,模糊了她的视线。意识在疼痛的浪潮中浮沉,她仿佛又看到了那个雪夜,那个将黄米糕递给她的少年……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二十板打完,苏落落如同破败的娃娃,瘫软在条凳上,后背至大腿一片血肉模糊,连呼吸都带着撕扯般的痛楚。
“丢回柴房去!世子爷开恩,留你一条贱命,好好反省!”李嬷嬷啐了一口,吩咐道。
苏落落被重新扔回那片阴暗潮湿之中。身体上的疼痛如同烈火灼烧,但更让她绝望的是沈玦的态度。他果然……还是信了柳依依,对她施以如此重刑。
最后一丝微弱的希望,也在这二十板下,彻底熄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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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内,沈玦有些心绪不宁。板子落在□□上的声音,似乎隐隐约约传了过来。他烦躁地放下手中的公文。
柳依依贴心地将参茶又往他面前推了推,轻声道:“玦哥哥,可是还在想那个丫鬟的事?莫要为她烦心了,既然已小惩大诫,希望她能改过自新吧。”
沈玦“嗯”了一声,没有多言。
柳依依观察着他的神色,忽然像是想起什么,用带着几分怀念和忧伤的语气说道:“说起来,那块玉佩的花纹,我看着总觉得有些眼熟……似乎,有点像我娘亲当年留下的一支旧簪上的纹样。只是家道中落后,那些旧物……大多都遗失了。”她叹了口气,语气黯然。
这话如同最后一击,彻底打消了沈玦心中对玉佩的最后一点疑虑。原来那玉佩真的可能与依依的过去有关!苏落落不仅偷窃,还可能是在觊觎依依的“旧物”!一种被欺骗和愚弄的怒意,隐隐升腾。
他看向柳依依的目光柔和了些许,带着一丝补偿的意味:“都是过去的事了,不必再想。日后,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柳依依依偎进他怀里,柔顺地点头,眼中却闪烁着计谋得逞的冷光。
而柴房中的苏落落,在昏迷与清醒的边缘挣扎着。高烧开始肆虐,伤口在肮脏的环境下发出溃烂的危险信号。无人给她送药,也无人给她送水。
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前,她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沈玦,我恨你……
身体的剧痛和濒死的体验,如同最残酷的刻刀,将她心中那份源于雪夜的、朦胧而美好的情愫,连同最后的期盼,一并剔除得干干净净。一道深可见骨的裂痕,在她与沈玦之间,彻底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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