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室。
冰冷，潮湿，黑暗。空气凝滞得如同坟墓，只有彼此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声，以及……萧凛喉咙里那不断溢出的、带着死亡气息的、细微的咯咯声。
沈青黛紧紧抱着萧凛冰冷的身躯，试图用自己微薄的体温去温暖他，泪水早已流干，只剩下麻木的绝望和蚀骨的恐惧。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怀中的身体正在一点点变冷，生命力如同指间流沙，无论如何努力，都抓不住，留不下。
方才外间那震耳欲聋的破门声、厮杀声、怒吼声、瓷器碎裂声……每一声都像重锤砸在她的心上。她不知道墨影如何了，不知道外面变成了何种地狱景象。她只知道，若墨影倒下，那这暗室，便是他们夫妻的葬身之所。
直到……那如同天崩地裂般的铁蹄声轰鸣而至！
直到……外面的厮杀声骤然改变，被一种更加冷酷、更加有序的镇压所取代！
直到……一个陌生的、低沉而带着某种熟悉感的声音响起，与墨影急促的对话隐约传来……
……叶啸？
北疆军？
沈青黛几乎冻结的心脏，猛地剧烈跳动起来！一丝微弱到几乎不敢触碰的希望，如同黑暗中投入的一缕微光。
她听到了墨影沉重的倒地声。
听到了叶啸那句“……为报王爷当年救命知遇之恩！”
听到了那斥候惊慌的报信——陛下亲临！
不能再等了！每多等一息，萧凛的生机会流逝更多！每多等一瞬，外面的局势就可能彻底崩坏！
赌！
用他们夫妻最后的性命，赌叶啸的袍泽之义，赌镇北侯府与璃王府共同的利害！
她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颤抖着，摸索到那冰冷的机括，用力按下！
墙壁滑开的微弱声响，如同惊雷般在她自己耳边炸开。光明渗入，刺得她眼睛生疼。她扶住门框，稳住几乎软倒的身体，向外看去——
第一眼，便是墨影浑身是血、倚墙昏迷的惨状！她的心瞬间揪紧！
第二眼，便是那跪地行礼、玄衣劲装的年轻将领——叶啸！真的是他！
所有的犹豫和恐惧在这一刻被彻底压下，只剩下唯一的念头：救萧凛！
“叶世子……快……救王爷……他……他快不行了……”她用尽最后的气力挤出这句话，侧身让开通路，整个人几乎虚脱。
叶啸脸色骤变，猛地起身冲入暗室！
当他看到石台上那个气息奄奄、面如金纸、嘴角不断溢着黑血的身影时，即便早已有心理准备，依旧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哪里还有半分昔日北疆战场上那位挥斥方遒、英姿勃发的璃亲王的影子？！
“王爷！”叶啸单膝跪倒在石台前，手指迅速探向萧凛的颈侧。触手一片冰凉的死寂，那脉搏微弱得如同蛛丝，仿佛下一秒就要断绝！
“龟息散反噬……加之旧伤毒发……”沈青黛瘫软在门边，声音破碎不堪，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泪，“薛老先生……说……若不能及时施救……怕是……”她再也说不下去。
叶啸眼神无比凝重。他从怀中迅速取出一个扁平的银质酒壶，拔开塞子，一股浓烈参杂着奇异药香的气息弥漫开来。他小心地托起萧凛的头，将壶口对准那不断溢血的唇，极其缓慢地滴入少许琥珀色的液体。
“这是北疆秘制的‘续断膏’，吊命用的。”叶啸沉声解释，目光紧紧盯着萧凛的反应。
那药液滴入，萧凛毫无反应的身体似乎极其轻微地痉挛了一下，喉咙里那可怕的咯咯声似乎缓和了半分。
但也就在这时——
“报——！！”殿外那一声如同丧钟般的急报，清晰地穿透进来！
“……御驾亲临的旗号！是陛下……陛下亲自来了！”
如同冰水浇头，沈青黛脸上刚刚升起的一丝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最坏的情况……还是发生了！皇帝亲自来了！在王府被玄甲军“控制”、理事官被杀之后，皇帝御驾亲临！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再无转圜余地！这意味着彻底的摊牌！这意味着……叶啸和他的玄甲军，很可能顷刻间便会从“援军”变为“叛军”，被碾碎在此地！
叶啸的动作也是猛地一僵，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他猛地看向门口方向，眼中厉色一闪，随即又迅速低头看向石台上命悬一线的萧凛，和门口摇摇欲坠、满眼绝望的王妃。
进退维谷！千钧一发！
而也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压力之下——
石台上，萧凛那一直紧闭的眼睫，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他的喉咙里发出一种极其压抑的、仿佛挣脱无尽梦魇的嗬嗬声！
沈青黛和叶啸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只见萧凛的头极其困难地转动了一下，更多的黑血从他嘴角涌出，但他那双深陷的眼睛，竟然挣扎着，掀开了一条缝隙！
涣散、空洞……随即，焦距艰难地、一点点地凝聚。
他首先看到了近在咫尺的、叶啸那张写满震惊与焦灼的脸。模糊的熟悉感……北疆……风雪……并肩……
视线艰难地移动，越过叶啸的肩膀，看到了扶门而立、泪眼模糊、嘴唇颤抖却发不出声音的沈青黛。
青黛……还活着……好……
最后，那微弱的目光，捕捉到了洞开的暗门之外，那肃杀林立的玄甲身影，以及……殿外远处，那隐隐传来的、更加庞大、更加威严、也更加冰冷的……皇家仪仗的声响！
皇兄……来了！
所有的信息，如同破碎的冰锥，狠狠刺入他濒临崩溃的意识！
北军至……皇驾临……青黛泣……墨影……（他未看到墨影，但能想象）……
只是一瞬间！只是一眼！
那双刚刚睁开、还死气沉沉的眸子里，如同被投入了烧红的烙铁，猛地迸射出一种极致痛苦、极致愤怒、却又极致冷静的可怕光芒！
他那只一直无力垂落的手，猛地抬起，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死死抓住了叶啸正在给他喂药的手腕！指甲几乎嵌进叶啸的皮肉里！
力量大得惊人，完全不像一个垂死之人！
叶啸吃痛，震惊地看向萧凛。
萧凛的嘴唇疯狂地翕动着，试图说话，却只能发出嘶哑的气音和血沫。但他的眼神，却如同最凌厉的刀，死死剜着叶啸，传递着无比清晰、无比疯狂的指令！
那眼神在说——
“出去！”
“迎驾！”
“带着……你的人！”
“挡住他！”
“争取……时间！”
随即，那眼神猛地转向门口的沈青黛，充满了无尽的担忧、决绝，以及……最后的托付。
然后，那抓住叶啸手腕的力量如同潮水般褪去，手臂无力地垂落。萧凛猛地咳出一大口淤黑的鲜血，眼睛再次闭上，头歪向一边，仿佛最后一点生命力也在这疯狂的挣扎中彻底耗尽。
但他方才那一眼的疯狂与决绝，却如同烙印般，深深烫在了叶啸和沈青黛的心头！
叶啸猛地站起身，脸上再无半分犹豫，只剩下军人的铁血和决断！他深深看了一眼再次陷入“死亡”的萧凛和面无血色的王妃，咬牙道：“王妃，守好王爷！末将……去为王爷……挣命！”
他猛地转身，大步冲出暗室，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响彻大殿：
“玄甲军听令！列阵！随我——”
“迎——圣——驾——！”
沈青黛瘫软在地，看着叶啸决绝而去的背影，听着外面瞬间响起的甲胄碰撞与整齐脚步声。
她颤抖着，爬回萧凛身边，用冰冷的手紧紧握住他更加冰冷的手，将脸贴在他毫无温度的胸膛上。
外面，是御驾亲临的滔天威压。
室内，是丈夫微不可察的最后一息。
深渊之口，已彻底张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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