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不再是暗室纯粹的物理黑暗,而是意识沉入无边深海,五感被剥夺,唯有灵魂在无尽冰寒与撕裂痛楚中煎熬的虚无。
萧凛感觉自己被撕成了两半。
一半在不断下沉,沉向那永寂的、再无痛苦的安眠。身体的每一寸都在叫嚣着放弃,冰冷和麻木如同潮水,诱惑着他彻底松開那根紧绷到极致、已然濒临断裂的弦。
另一半却被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执拗的力量拉扯着。那力量来自胸口一点微不可察的暖意(是叶啸滴入的续断膏?),来自耳边持续不断、如同泣血般低微的呼唤……
“……凛郎……撑住……求你……”
青黛。
是青黛的声音。
那么轻,那么破碎,带着绝望的哭腔,却又那么固执地、一遍又一遍地,唤着他的名字。每一次呼唤,都像一根细如发丝的银针,刺入他沉沦的意识,带来细微却尖锐的刺痛,提醒着他不能睡去,不能放手。
还有……外面。
即便意识模糊,感官封闭,一种更庞大、更令人窒息的威压,如同实质的乌云,沉甸甸地压垮下来,穿透了暗室的墙壁,穿透了他濒死的躯体,直接碾压在他的灵魂之上!
那是皇权!
是天子一怒!
是他的皇兄……来了!
叶啸离去的脚步声,玄甲军列阵的金属摩擦声,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被外面那更加恢宏、更加死寂的恐怖氛围所吞噬。
没有预想中的厉声呵斥,没有兵刃碰撞的冲突。
一种极致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寂静,如同冰封般迅速蔓延开来,笼罩了整个王府。仿佛连风都停止了流动,连哀乐都哑了声息。
在这片死寂之中,一个平稳、温和、却带着无上威严、穿透力极强的声音,缓缓响起。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如同冰冷的玉磬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头,自然也透过暗室的门缝,钻入萧凛和沈青黛的耳中。
“叶卿,”那声音的主人似乎轻轻笑了一下,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讶异和不容置疑的威仪,“不在北疆军中效力,为何会出现在朕这皇弟的府邸?还带着……玄甲铁骑?这‘清君侧’的旗号,又是从何说起?莫非,这京城之中,有了需要叶卿动用大军来‘清’的‘侧’?”
是皇帝!
他在对叶啸说话!
语气平和,甚至带着些许长辈对晚辈的调侃,但那字里行间蕴含的冰冷质问和杀机,却让暗室中的沈青黛瞬间如坠冰窟,浑身血液都快要冻结!
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不敢发出一丝声响,泪水无声奔涌。她能想象到叶啸此刻面临的巨大压力!御驾之前,刀兵相向,这是形同造反!皇帝一句话,便能将北疆军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紧接着,叶啸的声音响起,沉稳有力,带着军人特有的铿锵,却又保持着极致的恭敬:
“启禀陛下!末将奉命率部换防述职,今日方才抵达京畿大营。忽闻璃亲王殿下噩耗,又见皇城司与宗人府人马无故围困王府,喧哗躁动,惊扰亡灵!末将感念王爷昔日知遇之恩,恐奸人趁王爷新丧之际,玷污王爷身后清誉,惊扰王妃凤驾,故情急之下,方率兵护持!绝无他意!‘清君侧’之言,实乃麾下将士听闻王爷死因蹊跷,悲愤之下口不择言,末将御下不严,请陛下治罪!”
一番话,看似请罪,实则将矛头直指皇城司和宗人府的“躁动”与“惊扰”,点出王爷“死因蹊跷”,并将“清君侧”定性为将士悲愤之下的失言,将自己放在了“护持王府、感念旧恩”的道德高地,进退有据!
沈青黛心中稍缓一口气,叶啸并非莽夫。
外间沉默了片刻。
随即,皇帝那温和的声音再次响起,却带上了几分沉痛:“原来如此。叶卿重情重义,朕心甚慰。凛弟英年早逝,朕亦心痛如绞。此番派皇城司与宗人府前来,并非惊扰,实为彻查元凶,以告慰凛弟在天之灵!尔等阻挠办案,甚至……”他的声音顿了顿,似乎扫过了殿内的惨状,“……戕害朝廷命官,又是何道理?”
压力再次升级!直接点出了理事官之死!
叶啸的声音依旧沉稳:“陛下明鉴!末将抵达之时,殿内已是一片混乱!皇城司千户不由分说便要擒杀王爷贴身侍卫墨影,更欲强行搜查王爷灵堂、惊扰王妃!墨影护卫主心切,方奋起反抗,酿成冲突!至于理事官大人不幸罹难……乱战之中,刀剑无眼,实非末将所能预料与控制!末将未能及时制止,亦有失职之罪!”
他将责任推给了“乱战”和“刀剑无眼”,再次强调皇城司的“不由分说”和“强行搜查”!
“哦?”皇帝的声音微微上扬,听不出喜怒,“如此说来,倒是朕派来的人……不懂规矩了?”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重若千钧!
“末将不敢!”叶啸立刻躬身。
又是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沈青黛的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皇帝显然不满意叶啸的解释,他在步步紧逼!
然后,皇帝的声音再次响起,却转移了话题,语气变得愈发温和,甚至带上了一丝悲悯:“罢了。是非曲直,朕自会查明。如今首要之事,是让凛弟入土为安。叶卿,既然你在此处,便替朕……再看凛弟最后一眼吧。朕这皇弟,去得突然,朕……总需亲眼见见,方能……安心。”
如同冰锥刺入心脏!
沈青黛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皇帝还是要验!他要亲眼确认萧凛的死亡!甚至可能……要亲自查看遗体!
一旦让皇帝进入内室,靠近暗室……一切就都完了!萧凛那微弱的生机,那艰难的伪装,绝无可能瞒过皇帝的眼睛!
不行!绝对不行!
她下意识地看向石台上的萧凛。
不知何时,萧凛竟然再次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里没有了之前的涣散和疯狂,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冰冷的平静。仿佛外界那滔天的压力、致命的危机,都已无法撼动他分毫。
他听到了皇帝的话。
他明白了那温和语气下的最终杀机。
他的目光与沈青黛恐惧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他对着她,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那眼神在说:
别怕。
等待。
然后,他再次闭上了眼睛。胸膛那微弱的起伏,几乎彻底停止。他整个人,进入了一种比之前更深、更彻底的“龟息”状态,仿佛真的已经成为了一具冰冷的、等待入殓的尸体。
他将自己,彻底沉入了死亡的伪装之中。
也将所有的希望和压力,都寄托在了外面的叶啸身上。
沈青黛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腕,用疼痛阻止自己发出任何声音。她看着丈夫再次“死去”,巨大的悲痛和恐惧几乎要将她撕裂。
外间,叶啸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为难和沉痛:
“陛下……王爷遗体……方才已被王府下人移至侧殿净身装殓,此刻恐……不便惊扰。且殿内方才经过混乱,血气污秽,恐冲撞圣驾。陛下乃万金之躯,不如……”
“朕,”皇帝温和地打断了他,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的决断,“想看看朕的皇弟。”
“叶卿,”
“带路吧。”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