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海有一金矿，矿主得奴献巨蚌。月余，蚌中泌珠，径圆三厘。
竖日，车中有金光大闪，原是采出之金说道：“此处唯尔贱矣。”
白珠望矿口，叹：“价值几何，人何能定？但与我而言，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无所直也。”
金又启：“我等弟兄，则抵京中大院。”
“尔等乐在其中，此乃汝之道，我无话可说。”
金问：“汝道何在？”
白珠：“黄沙之上，白云之下，蔚蓝之中。”
“海中无人，我等无所直。”
“所直究底为何物？尔若心口如一，又何必相问；既已相问，必是不甘为人所估，为人所用。”
……
“后来这颗大珍珠怎么样了？”钟术儿问。
一大一小两个女子，躺在枯草秸秆上，欣赏着黄昏的到来。
“矿主第三天回来的时候，发现珍珠已经不见了。它飞了，飞回了海里。”
“珍珠能飞？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儿。”
钟祈月道：“它本就属于大海。再说了，珍珠金子能说话吗？你不照样听得津津有味？”
钟术儿：“……”
“同等重量的珍珠并不如金子值钱，在金矿里更显卑贱。但值钱与否，又是谁定的呢？是金子的世界观吗？还是珍珠的世界观？”
钟术儿有所思道：“都不是，是人的。”
“是的。珍珠金子本就是不同的东西，要估值它们，那得是它们的同类。同类才会拿你所认同的价值来评估你。
比如珍珠，同类只会在意你在大海遨游了多久，去的地方有多广阔。不会在意你能在人类的手里交换出多少物品。因为那些物品对它们来说毫无用处。”
钟术儿觉得哪里不对劲，“可是我们的世界里，没有谁知道对方是珍珠啊，就是……不像海里一样可以靠脸直接辨别。所以怎么判断同类，不也是你自己决定的吗？一个……以自我为中心的人，谁来估价，美其名曰同类，不如说我自己。”
钟祈月明显愣了一下，随即笑着问道：“那你是想做一个自我的人，还是做一个为他人而活的人？”
钟术儿并不正面回答，“你想告诉我，我虽然在圣殿是吊车尾，但那是圣殿的评估。若我以自己的价值来评估自己，只要能……达成什么条件，那我自己就是价值连城的宝物。”
钟祈月满意地点点头，“孺子可教。”
钟术儿偷白了她一眼。
试探性问道：“自由？理想？”不愧是话本，太俗了。
“难道你不想吗？你不想知道岛屿之外，是什么风景吗？”
“想象不出……岛里我住得舒舒服服的，为什么要去岛外。岛外有没有人都不知道。”
“舒服？你不是说，你不想当圣女吗？”
“对啊，就这么一件事儿。谁想当圣女？那些想当圣女的都是脑子装湖水了，你见过谁当了圣女能回家的？”钟术儿扭头看钟祈月，对方阴沉着一张脸，神情严肃。钟术儿仿佛看见了圣殿的诸教，这就像自己在神灵面前亵渎她的光辉。
她立马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连扇三个嘴巴子。
“我错了，我错了……圣女是沉水之光，是孤岛顶梁柱，是所有的荣耀，是百姓的英雄。我们每个人都应该以圣女为榜样，以争做圣女为荣……”
“好了，你就在这儿扎马步吧。饭点了回去。”钟祈月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秸秆渣渣，冷着脸说道。
御剑半空时，补上一句，“再说一遍，这套剑法在仙测之前，千万不要让旁人知晓。否则你我都难逃惩处。”
钟术儿站定身，铿锵应道：“好！”
她在扎马步时，不停懊恼自己口无遮拦，不仅有被训斥的难堪，还有触犯底线的不安。
忽的，一个不知从何而来的念头钻入她脑中——不，钟祈月并不会因此而恼怒，一方面在保护她，另一方面，她有自己的算盘。
这个念头，很突兀，完全没有思维过程。
钟术儿没有对这个念头感到奇怪，仿佛是由本心而生的，毫无违和，毫无异样。但同时，她也没有把这个念头记在心底，转瞬即逝，从未发生。
太阳被山头咬掉一半时，她飞回家了。
今日氤氲极淡，黄昏把一切都晒成金色，朦朦胧胧的，是比金矿还大的金矿。
竹林下，栅栏里，两个人，一条烟……
爹把鸭子赶了回来，娘刚好把最后一道芹菜木耳端上了桌。
钟术儿火速喂完猪洗手上桌。
“哇，这鳜鱼干真香。”
卢氏笑着又给她加一块儿，“这是你从圣殿带回来的，你是功臣，多吃点。”
钟术儿思绪一飘——想起来了，每逢节假日，圣殿都会发一些好东西给学子。
宋大终于从卧房来堂屋坐下了，左手揣在怀里，吊儿郎当地一只手夹菜扒饭。
钟术儿也没怎么在意。从父亲走出卧室开始，一直耷拉着脸色的母亲开口了，“你爹今天出船，被一条那么大的鱼咬到了。”
“啥？！咬到哪儿了？我瞧瞧。”她上下打量。
宋大把手又揣紧了点，“哎呀，搞快吃饭。”
钟术儿觉得不对劲，一把抽出他左手，一只粗壮有力的手，裹着白布，无名指和小拇指处空空如也，毫无凸起。
“咋回事儿啊？”钟术儿愣愣盯着，心脏已经慢了好几拍了。
宋大瘪瘪嘴，瞅了一眼卢氏。不情不愿道：“那是条大魾，把舟冲翻了，我和你邵四叔都掉湖里了，我还没扒住船，就冲过来咬我，我伸手这么一挡，还没做好动作，它已经过来了，咬掉我两根手指。但是你爹我也不孬，邵四唰一下，从几米远丢给我一把鱼刀，我一把抓住就刺了上去，那鱼都挣扎不动了，突然有条更大的冲我们来了，你邵四叔连忙喊我快游岸上去，叫我别管那死魾了。不然你爹好歹带回来一条这么长的大鱼。”他越说越起劲，展臂还比划着。
一个人断了两指，哪儿还有心情戏言说大话，无非就是亲人的情绪架着自己撑起那份尊严，滑落无助和害怕。
岛上抓鱼，不准将活鱼放网兜里，要及时杀了，所以打渔的船只，一般都配有鱼刀。
祖先认为，杀生不虐生。网兜养鱼，对鱼来说，是一种虐待。
钟术儿看着这碗饭，突然就变得难以下咽。
如果不去圣殿，她就可以好好抓她的鱼、放鸭、养猪……爹也不会因出船断指。
为什么要成为圣女，为什么每个人挤破头都要去圣殿，并迫切地想把子女也送进去。
她知道这样想很偏激，谁叫她本身就对圣殿存有偏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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