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极星垣的雪没有尽头地下。
披风悬在半空，像一道未落的判决。
敖丙的手很稳，冰蓝锦缎上银线绣的星纹在晨光下流转，仿佛真有一片星河坠在他掌心。哪吒盯着那截露出的手腕——淡青血管下，隐约可见洗魂术留下的金色细痕。
“星君客气。”哪吒后退半步，混天绫在身后无风自动，“本帅不缺这点御寒之物。 ”
敖丙的手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随你。”
披风被随手搭在棋盘上，恰好盖住那颗焦黑的棋子。哪吒突然想起很多年前，敖丙也是这样，用鲛绡帕盖住他练字写废的宣纸，再塞给他一包蜜饯：“三太子笔力遒劲，只是墨太洇。”
那时的小龙君还会笑。
“棋艺精进了。”敖丙转身时衣袂扫过案几，带起一阵霜雪气，“看来元帅闲时不少钻研。”
哪吒嗤笑：“比不上星君公务繁忙。”他故意踢翻棋篓，黑白玉子哗啦啦滚了满地，“三番五次请你都推辞。”
一颗黑子咕噜噜滚到敖丙脚边。
冰蓝靴尖轻轻踩住棋子，碾碎成齑粉。
“棋子而已。”敖丙抬眸，赤瞳中的金纹像锁链般绞紧，“碎了就碎了。”
殿外突然传来仙侍惊呼：“星君！北极星垣的雪暴——”
话音未落，刺骨寒风已撞开窗棂。哪吒瞳孔骤缩——那不是寻常风雪，而是裹着淡金雷光的洗魂罡风。
敖丙脸色骤变，一把扯回披风系上：“告辞。”
“站住！”哪吒拽住他披风后摆，“天罚锁的痕迹……你昨夜去闯诛仙台了？”
锦缎撕裂声清脆如骨裂。
披风内衬露出斑驳血痕，分明是锁链贯穿肩胛留下的伤……
……
……
……
北极星垣的雪暴持续了三天。
哪吒站在元帅府最高的飞檐上，混天绫猎猎作响。那个方向的天幕呈现出诡异的金蓝色，像谁把洗魂术的符咒泼洒在了云端。
“别瞅了。”孙悟空蹲在斗拱上啃桃子，“那小子用星垣大阵把自己封里头了，俺老孙的火眼金睛都看不透。”
哪吒攥着半截撕裂的披风：“诛仙台有什么？”
“谁知道呢？”猴子吐出桃核，“反正几天前，有人看见华盖星君浑身是血地从那儿爬出来。”
桃核落地时，哪吒已经踩着风火轮冲进雷云。
混天绫撞上星垣结界的瞬间，万千冰锥暴雨般射来！哪吒不避不让，任凭冰刃割开皮肉，直到鲜血浸透红衣。
“敖丙！”他一拳砸在结界上，“我知道你听得见！”
罡风割裂的伤口中，血珠浮空凝成十二朵红莲——正是当年敖丙教他的东海秘术。
结界忽然漾开涟漪。
一道虚弱至极的声音透过雪传来：“……滚。”
“凭什么？”哪吒一脚踩碎满地冰晶，“就凭你把自己搞得人不人鬼不鬼？”
敖丙突然暴起，冰刃直刺哪吒咽喉：“我让你滚！”
火尖枪格挡的瞬间，哪吒看清了他蓝瞳中游动的金纹——那不是洗魂术的痕迹，而是……
“锁魂咒？”哪吒猛地扣住他手腕，“他们用锁魂咒控制你？”
敖丙剧烈挣扎起来，左肩伤口崩裂，血溅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敖丙的瞳孔剧烈收缩。
远处传来钟声，子时已至。金痕突然暴长，敖丙闷哼一声跪倒在地，脖颈上青筋暴起，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内部撕咬他。
哪吒伸手想扶，却被一道无形屏障弹开。
“滚啊！”敖丙口中一片腥甜，声音却狠厉如刀，“你以为自己是谁？凭什么一次次闯进我的命里？！”
最后一字落下时，金痕终于停止蔓延。敖丙脱力般倒在雪地里，冰蓝长发沾满血迹，像被碾碎的星河。
哪吒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元帅府的。
他不明白。
明明敖丙还记得自己，明明敖丙同样嫉恶如仇，为什么他……
窗外忽然传来仙乐声。哪吒推开窗，看见北极星垣方向升起千盏冰灯，映得夜空如白昼——那是天庭最高规格的庆典，唯有帝君亲临才会启用。
灯影中有道素白身影正跪接法旨，冰蓝长发垂落如瀑，后颈处隐约露出三道金色锁痕。
哪吒的乾坤圈突然发出刺耳鸣响。
那是灵珠感应到本体的震颤。
……
敖丙……
第二天，敖丙在瑶池边截住了哪吒。
“下月初七，”敖丙在众目睽睽下后退三步，行礼的姿态标准得刺眼，“北极星垣有雪祭，元帅若有雅兴……”
“没兴趣。”哪吒冷笑，“看一堆假神仙拜雪花？”
敖丙的指尖微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哪吒盯着他后颈——衣领下三道金痕已经蔓延到耳后，像某种寄生藤蔓：“是帝君给你下的咒？还是太白金星？”
“与你无关。”
“到底是谁把你逼成这样？！”
“……说到底……我怎么样，”敖丙冷如寒霜地看着他，“与旁人有何干系？！”
哪吒的心中一阵刺痛。
“……好……”哪吒冷笑两声，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对，我是旁人，管不了你。你怎么样，与我而言都没有丝毫关系。”
初七这日，北极星垣飘着鹅毛大雪。
哪吒嘴上虽说不来，但还是用铜镜窥视着一切。正好看见敖丙跪在阵眼中央，素袍逶地，冰蓝长发用一根鲛丝松松束着，露出的后颈苍白得近乎透明。
——他在献祭。
三缕神魂从敖丙眉心抽出，化作冰莲悬浮空中。哪吒瞳孔骤缩，这是龙族禁术“三魂祭”，以魂为引，向天道求愿。
“求问天道，”敖丙的声音轻得像雪落，“诛仙台往生者，可有余魂存世？”
冰莲骤然绽放，莲心浮现一缕熟悉的红光——魔丸气息！
哪吒浑身血液都凝固了。诛仙台往生者……
敖丙在找他的残魂？
“星君好大的胆子。”帝君的声音突然响起，“天庭明令禁止的禁术，你也敢碰？”
敖丙迅速捏碎冰莲：“臣，知罪。”
……
……
……
哪吒闯进天牢时，敖丙正在剥一盘火枣。
是的，剥。那双惯用冰刃的手，此刻正笨拙地抠着枣皮，指尖沾满黏腻的汁液。听到动静，他头也不抬：“元帅走错地方了。”
“你在诛仙台找什么？”哪吒一脚踹翻枣盘，“我的残魂早就——”
“早就灰飞烟灭了。”敖丙接话，拾起滚落脚边的火枣，在衣襟上擦了擦递过来，“吃吗？”
哪吒拍开他的手，火枣砸在墙上爆出甜腻的浆：“别转移话题！”
敖丙突然笑了。
只是这个笑太勉强，太虚弱。
“元帅疯魔了。”
“……傻子，”哪吒的嗓音哑得不成调，“我的魂魄好好在这儿呢……”
“我可没有找你的残魂，元帅就不要自作多情了。”
天牢里一片死寂……
敖丙变出一个棋盘："下棋吗？"
“赌注照旧。”敖丙落下一子，“赢家提要求。”
哪吒盯着敖丙的眼睛：“我要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还有你为什么不肯认我。”
白子悬在半空。
“元帅赢了我再说吧。”敖丙轻声道，“专心下棋。”
棋子啪嗒落下。哪吒这才发现棋盘上的局势——明明白龙被围剿的局，如今黑子反倒岌岌可危。
“你改棋谱？”
“不。”敖丙指尖抚过鬓发别在耳后，“是这局棋，从来就该这么下。元帅，你还是大意了。”
……
哪吒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元帅府的。
掌心深深嵌着那颗焦黑棋子，血肉模糊间，他忽然想起敖丙最后的话：”棋子而已，碎了就碎了。”
可如果连生死都是局呢？
窗外，北极星垣的雪暴停了。
哪吒看着掌心融化的冰晶，想起很多年前，敖丙教他下棋时说过的话：“落子无悔。”
好……落子无悔……
如果这盘棋打不赢……
那他就带着敖丙一起掀了这个棋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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