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丙是在一阵暖意中醒来的。
一种陌生又熟悉的、灼热的温度紧紧包裹着他，让他恍惚间以为自己躺在东海最炙热的海底火山口。
北极星垣的寒气向来刺骨，可此刻他却被包裹在一种久违的温热里，仿佛回到了东海。
他下意识地往热源处蹭了蹭，额头抵上什么坚实的东西，鼻尖萦绕着一股熟悉的火枣气息。
——不对。
敖丙猛地睁开眼，哪吒的胸膛近在咫尺，呼吸均匀，手臂还牢牢环在他腰间，将他整个人箍在怀里。
“……？！”
敖丙的大脑瞬间空白，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冲上了头顶。他几乎是本能地抬腿一踹——
“噗通！”
哪吒毫无防备地被踹下床，后脑勺磕在寒玉地砖上，发出一声闷响。
“嘶——”
哪吒捂着脑袋坐起身，睡眼惺忪地抬头，正对上敖丙惊惶的脸。
小龙君冰蓝的长发凌乱地散在肩头，素白的衣襟因挣扎微微敞开，露出一截白皙的锁骨，蓝瞳中的金纹因慌乱而剧烈闪烁，像受惊的鹿。
哪吒眨了眨眼，突然咧嘴一笑：“星君，早啊。”
敖丙攥紧被角，声音发紧：“你……我……为何……为何……”
“为何睡在一起？”哪吒慢悠悠地爬起来，拍了拍衣摆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昨晚你可是热情得很，抱着我不撒手，非要我陪你睡。”
敖丙的耳尖瞬间红得滴血，慢慢蔓延至脸颊：“胡言乱语！”
“我可没胡说。”哪吒凑近，故意压低声音，“你还说冷，让我抱紧点……”
敖丙一把推开他，赤着脚跳下床，却在慌乱中踩到自己的衣摆，踉跄了一下。
哪吒眼疾手快地扶住他的腰，顺势将人往怀里一带，贴在他耳边轻声道：“小心点，昨晚折腾那么久，腿软了吧？”
“昨、昨晚……什么？！”敖丙的声音几乎变了调，大脑彻底宕机。
昨晚他们干了什么？！
哪吒欣赏着他慌乱的表情，继续添油加醋：“怎么，星君不记得了？昨晚你可是……”
敖丙猛地低头，发现自己和哪吒的衣物都完好无损地穿在身上，连腰带都没松。
“……”
空气凝固了一瞬。
哪吒眼看着敖丙的表情从震惊到茫然，再到羞恼，最后整张脸涨得通红，连脖颈都染上了一层薄粉。
“哪吒！！！”
混天绫险险挡住迎面飞来的冰刃，哪吒大笑着后退：“敖丙，你这是要谋杀亲夫？”
敖丙气得指尖发抖，一连凝出七八道冰锥，追着哪吒砸了过去：“滚出去！”
“好好好，我滚我滚。”哪吒边躲边笑，退到门口时还不忘回头补一句，“不过星君昨晚确实很乖，一直往我怀里钻……”
一只冰玉茶壶狠狠砸在门框上，碎得四分五裂。
哪吒大笑着溜了，留下敖丙一个人站在寒玉阁内，呼吸紊乱，心跳如擂。
他抬手按住胸口，那里还残留着哪吒怀抱的温度，烫得他指尖发麻。
“……混账……”
哪吒被赶出华盖殿时，天刚蒙蒙亮。
北极星垣的雪依旧下个不停，他踩着厚厚的积雪，哼着小曲往瑶池方向走。
方才敖丙羞恼的模样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那双总是冷淡的蓝瞳因怒气而明亮，苍白的脸颊也染上薄红，比平日里死气沉沉的样子生动多了。
……
……
……
冰亭里，敖丙正在批阅文书。
准确地说，是对着同一份文书发了半个时辰的呆。
朱笔悬在“准”字上方，墨汁滴落染红了大半张绢帛。
“星君这是要批‘血流成河’？”
带着笑意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敖丙手一抖，朱笔在文书上划出长长一道红痕。
哪吒变出个食盒，“王母娘娘的寿宴剩的蟠桃，特意给你留的。”
食盒打开，却是两个捏成桃子形状的糯米团子，其中一个还被咬了口，露出里头的豆沙馅。
敖丙盯着那个牙印：“……这是蟠桃？”
“心诚则灵嘛。”哪吒把完好的那个推给他，“尝尝？老君炼丹炉烤的，据说能安神。”
其实是他昨天天没亮就蹲在膳房盯着仙厨做的。
敖丙嗜甜却嘴硬，豆沙馅里还掺了东海进贡的蜜糖。
小龙君犹豫片刻，接过咬了一小口。
甜香在舌尖化开的瞬间，他睫毛轻轻颤了颤，像蝴蝶掠过花蕊。
哪吒托着腮看他：“好吃吗？”
“……尚可。”
“撒谎。”哪吒突然伸手，拇指擦过他唇角，“沾到馅了。”
这个动作太过亲昵，敖丙触电般后仰，差点从石凳上栽下去。
哪吒大笑着揽住他的腰：“星君这是要投怀送抱？”
“放手！”
混天绫突然窜出，将两人缠作一团。
挣扎间哪吒“不小心”把人压在了冰桌上，鼻尖相抵，呼吸交融。
“你心跳好快。”哪吒低声说。
敖丙别过脸，露出泛红的耳尖：“……锁魂咒发作。”
“哦——”哪吒拖长音调，“那星君抖什么？”
“……”
哪吒见敖丙这副样子，猜到了他想说什么，抢先开口道：“我滚我滚～”
说罢大笑离去。
……
……
……
晌午时分，哪吒又来了。
这次他拎着一盒糕点，大摇大摆地走进寒玉阁，仿佛早上被轰出去的人不是他。
敖丙正在亭中煮茶，见他进来，手一抖，茶水溢出了杯沿。
“星君，赔礼来了。”哪吒将食盒往案几上一放，“陈塘关新出的蜜饯酥，据说甜得很。”
敖丙垂眸不语，只是默默擦干桌上的水渍。
哪吒也不恼，自顾自地打开食盒，捏起一块糕点咬了一口：“嗯，确实甜，像你昨晚……”
“啪！”
敖丙手中的茶匙断了。
哪吒识相地闭嘴，转而从袖中变出一个棋盘，在手中转了转：“下棋吗？”
敖丙深吸一口气，终于开口：“元帅若再胡言乱语，就请回吧。”
“好好好，不说。”哪吒举手投降，“专心下棋，行了吧？”
棋局开始，亭内一时只剩下落子的轻响。哪吒这次出奇地安静，只是时不时偷瞄敖丙一眼，目光在他微红的耳尖上流连。
敖丙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一不留神，落子偏了半寸。
“星君心不静啊。”哪吒轻笑，白子趁机围剿，“莫非还在想昨晚的事？”
敖丙指尖一颤，黑子“嗒”地落在棋盘边缘，彻底乱了阵型。
“我输了。”他起身欲走。
哪吒一把拉住他的手腕：“别急，再来一局。”
敖丙挣了一下，没挣开，只好冷声道：“松手。”
哪吒非但没松，反而得寸进尺地摩挲了一下他的腕骨：“星君的手怎么这么凉？要不要我再帮你暖暖？”
“……无耻！”
一道冰刃劈头盖脸砸来，哪吒大笑着躲开，顺手捞走了棋盘上的蜜饯酥。
“敖丙！我们可是说好了！输的人答应对方一个要求！”
敖丙有些无语地看着他。
哪吒读懂了他的眼神，无非就是在吐槽：“之前你输了那么多次，我都还没提要求，现在你反而还提上要求了？”
敖丙垂眸，沉声开口：“这次对弈前可没有提到赌注。”
哪吒凑近去看他的眼睛：“怎么啦？星君想赖账？”
敖丙抬起眼：“你是不是特别爱听我对你说‘滚’？”
这次哪吒用一阵大笑回答了他。
……
……
……
被敖丙赶走还不到一刻钟，哪吒又出现在北极星垣的冰亭外。
敖丙正在批阅公文，听到脚步声头也不抬：“元帅若是闲得发慌，不如去南天门站岗。”
“那可不行。”哪吒大咧咧地坐到他对面，变出一盒糕点，“我怕某人又把自己冻晕过去。”
敖丙的笔尖在纸上洇开一团墨迹。
“昨夜……”他声音冷硬，“多谢元帅照料。但，以后不必如此。”
哪吒掰开一块桂花糕递过去：“怎么，怕我趁机占便宜？”
“怕你被帝君治罪。”敖丙终于抬眼，金纹在瞳中流转，“擅闯仙府已是重罪，若再加一条亵渎星君……”
“哇，好可怕。”哪吒夸张地捂住心口，“那星君打算怎么罚我？”
敖丙的指尖凝出一枚冰针：“剜舌。”
“啧啧，真狠心。”
哪吒突然前倾，就着敖丙的手咬住那根冰针，“咔嚓”一声咬碎。
“不过味道不错，再来一根？”
敖丙猛地站起身，公文散落一地：“你到底想怎样？”
“想让你好好吃饭。”哪吒突然正色，指了指桌上分毫未动的仙露，“三天了，我每次来都看见这玩意儿一滴没少。”
敖丙怔住。
“还有，”哪吒变出个食盒，“王母寿宴上的龙须酥，我偷藏了两块。”
食盒打开的瞬间，敖丙的指尖颤了颤——那酥点的形状不是常见的龙形，而是两条相互缠绕的小鱼，正是东海特有的“比目酥”。
“不吃算了。”哪吒作势要收，“我自己……”
“放下。”
敖丙夺过食盒，动作太急差点碰翻茶盏。
他小口咬着酥点，睫毛低垂，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
哪吒注意到他的喉结轻轻滚动，像是在压抑什么情绪。
“甜吗？”
”……尚可……”
“撒谎。”哪吒突然伸手，拇指擦过敖丙唇角，“这里沾到糖粉了。
敖丙僵在原地，任由那灼热的指腹在唇边停留片刻。
直到哪吒收回手，若无其事地舔掉指尖的糖粉，他才如梦初醒般后退：“放肆！”
“这就放肆了？”哪吒笑得狡黠，“敖丙，之前在东海，你可是……”
“住口！”敖丙的耳尖又红了，“那都是……”
“都是什么？”哪吒突然步步紧逼，”幻象？梦境？还是你巴不得忘记的往事？”
冰亭突然剧烈震动，无数冰锥从地面刺出。
哪吒敏捷地后翻避开，却见敖丙已经化作流光消失在天际，只余一地狼藉的公文和半块没吃完的比目酥。
……
……
……
哪吒顺着敖丙的气息，“偶遇”了在瑶池旁喂锦鲤的敖丙。
“星君好雅兴。”哪吒凑过去，故意挨着他坐下，“这锦鲤肥得很，清蒸还是红烧？”
敖丙瞥了他一眼，没接话，只是撒了一把鱼食。
哪吒也不恼，变戏法似的掏出一包蜜饯：“尝尝？陈塘关新出的梅子糖。”
敖丙依旧不理。
“不吃算了。”哪吒自己叼了一块，继续道：“你之前可老喜欢吃这家店的糖了。”
“……”敖丙看向他，微不可察地叹息，开口道，“都说了，元帅认错人了。”
哪吒哈哈大笑，趁机将一颗糖塞进他手里：“行行行，你说不是就不是。”
敖丙捏着糖，无奈地叹了口气。
阳光透过云层，洒在两人身上。
哪吒望着敖丙被镀上一层金边的侧脸，忽然觉得，这样的日子似乎也不错——
不相认又如何？
至少此刻，他们还能并肩而坐，一个喂鱼，一个吃糖。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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