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想来,当初那个冷静到近乎冷酷的决定,在亚瑟眼中或许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模样。他或许以为那是东方女孩的羞涩,是欲拒还迎的矜持,又或是一场心甘情愿的双向奔赴。他可能从未想过,从一开始林微就在心里为这场关系清晰地标上了截止日期。
而如今,他那份号称“改变一生”的礼物,就是要单方面撕毁合同,将这场有时限的租赁,变成终身监禁的无期徒刑。
林微的指尖冰凉。她不能让他得逞。
两年前那个在雨夜里出卖了部分自由的女孩,如今要不惜一切代价地赎回完整的自己。
这应该是一场心照不宣的交易。她出卖身体和青春,他购买赏心悦目的陪伴。感情?那是最昂贵的奢侈品,是她童年阴影里最不敢触碰的荆棘。林微要不起,也从不奢望亚瑟这样高高在上的贵族会真心提供。
现在,亚瑟眼中的狂热和志在必得,让她想起了小时候邻居家那只被关在精美笼子里的金丝雀。它叫声婉转,羽毛华丽。直到有一天,它一头撞死在笼子上。
人类不会共情金丝雀的快乐或苦难。他们只认定那是美丽的鸟儿带来的美丽的歌声。
林微缓缓抽出自己的手,对亚瑟露出一个毫无破绽的、温顺的微笑:“好啊,我很期待。”
亚瑟心满意足地离开了,或许是去亲自确认那份“惊喜”的细节。
客厅里重归寂静。林微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流光溢彩、宛如星河的伦敦夜景。一年前,她曾为能拥有这样一扇窗户而感到眩晕不真实。而现在,这片璀璨的景色像一张无边无际的网,压得她喘不过气。
金丝雀的好日子到头了。
她看着玻璃倒影里自己苍白而平静的脸,心里只有一个无比清晰的念头。
跑。赶紧跑。在周六那份“改变一生”的礼物送到她面前之前。
从这一刻起,林微脑中那根紧绷了二十多年的弦,被重新调整到了一个更警戒的频率。她一方面要在亚瑟面前继续维持着温顺的假象,做最令人省心的完美金丝雀。另一方面,则每一个独处的、无人察觉的间隙里,像末路的囚徒一般冷静规划着逃生路线。
她的逃离计划像一篇顶级的学术论文,逻辑严密、论证清晰,在反复的复盘和求证下,任何一个环节都不会出现纰漏。
深夜,亚瑟已进入梦乡,林微轻手轻脚地拨开他搂住自己的手臂,像幽灵一样溜进书房,打开那个她从未使用过的、亚瑟送给她的名贵皮箱。在箱子的夹层里,静静地躺着一本深红色的中国护照。
林微的指腹缓缓摩挲着封面上烫金的国徽,那冰凉而坚实的触感,是她在这座浮华城市里唯一的锚点。她一页页地翻看着,确认签证页和有效期。这本小小的册子,是她回归故土的唯一通行证,将她从“林微小姐”这个虚幻身份中剥离。
与此同时,她必须带着一身荣光离开,而不是像一个落魄的、被抛弃的情妇,因此毕业论文是她最后的战场。这几天,书房是她作战的堡垒,咖啡因和肾上腺素是她的燃料,屏幕上滚动的文献和数据是她的千军万马。
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亚瑟端着一杯温热的牛奶,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键盘清脆的敲击声是这片寂静中唯一的声响,林微的背脊挺得笔直,正专注地凝视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字符。
亚瑟将牛奶杯轻轻放在她的手边,温热的白瓷杯壁触碰到她冰凉的手背。
林微的动作一顿,终于从那个由数据和理论构成的世界里抽离出来。她转过头,看到亚瑟满眼心疼地看着她,那双蓝色的眼睛在台灯的光线下,像两片温柔的湖。
“别太拼了,微微。”他的声音带着无奈的宠溺,“我知道你想要那个‘杰出’的成绩,想证明自己是最好的。但你在我心里早就是最好的了。”
他伸出手,为她理了理额前散落的碎发。
林微挤出一个有些疲惫的笑容。她主动凑过去亲吻他的脸颊,用论文的压力作为自己所有异常的挡箭牌:“亲爱的,你知道的,为了那个‘杰出’,我快疯了。“
亚瑟眼中的爱意更浓:“快去休息吧,不用那么拼命。毕业之后,你再也不用这么辛苦了。我们可以去环游世界,去希腊的圣托里尼,或者去非洲看动物迁徙,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他在为他们规划着一个无忧无虑、无比美好的未来。
林微低头看着杯中白色的液体,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让她不能呼吸。
他以为她在为他们的未来添砖加瓦,成就下一任“温莎夫人”的美名。可他不知道,她敲下的每一个字符,都在他们之间砌起厚厚的柏林墙,铺就一条属于金丝雀的逃生路。
林微端起那杯牛奶,温热的液体滑入喉咙,却没有带来一丝暖意。
与此同时,一封来自上海陆家嘴顶级投行的录用意向书,正静静地躺在她的加密邮箱里。她早在半年前就投出了简历,经过了数轮严苛的线上笔试和面试,才拿到了这珍贵的机会。在亚瑟推门而入之前,她刚刚回复好邮件,确认了入职意向,并说明自己将在毕业典礼后即刻回国。对方的HR很快回复,表示期待她的加入。
至此,一切退路已经铺好。在这条退路被启用之前,她必须扮演好金丝雀的角色,确保那个想为她戴上黄金脚镣的男人不产生一丝一毫的怀疑。
她像一个走钢丝的杂技演员,在崩溃的边缘维持着优雅的平衡。
当亚瑟兴致勃勃地和她讨论下周六的“惊喜派对”需要邀请哪些朋友时,她表现出了恰到好处的期待和羞涩,甚至会煞有其事地和他一起列名单,心里却在计算着届时自己乘坐的航班已经飞到了哪个国家的上空。
她像潜伏在敌人身边的间谍,演技天衣无缝,但精神上的消耗是巨大的。
在几天后的一个深夜,她终于撑不住了,拨通了国内闺蜜陈雪的视频电话。屏幕那头,陈雪正敷着面膜嗦奶茶,看到林微那张素白如纸的脸和浓重的黑眼圈时吓了一跳,抱着手机屏幕喊她宝贝:“我的天,宝贝微微,你这是被人吸了阳气吗,脸色怎么这么差?”
林微虚弱地扯了扯嘴角,将自己的逃跑计划和盘托出。
陈雪听完,沉默了足足半分钟,然后用看疯子般的眼神看她:“你……你这样一声不吭地跑了,那个英国贵族不会疯掉吗?追你到天涯海角怎么办?那些小说里都这么写的!”
“这是一场交易,小雪。”林微的声音轻且坚定,“交易有开始就该有结束。既然他单方面改变了条款,我就有权终止合同。”
“但他可能是要求婚啊!是爱啊!”陈雪激动地差点把面膜甩掉,“那可是亚瑟·温莎!多少女人梦寐以求的终点,你把它当成一个需要紧急逃离的火山口?”
“我不需要。”林微垂下眼眸,抱着抱枕靠在床靠上,“爱这种东西太沉重了,我承担不起。我只想安稳地过属于我自己的生活。”
看着林微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陈雪叹了口气。她最了解自己这个朋友,在那看似坚硬的外壳下,是一颗因为童年变故而牢牢封闭的心。
“微微,我跟你说实话,你这就是典型的童年创伤后遗症。你的脑子远比你的身体诚实,它已经形成了一套保护机制。一旦有人对你太好,一旦你感觉要陷入一段过于亲密的关系,大脑的警报就会拉响,告诉你‘危险,快跑’。”陈雪一针见血地指出,“它在阻止你,阻止你在它认为的不切实际的幸福里沉溺。因为溺水的感觉,你小时候已经体验过一次了。”
林微的心被刺痛了一下,指尖都蜷缩起来。
或许陈雪是对的。
是的,她能感受到亚瑟的好。那种好,早已超出了“金主”的范畴。
就在前天晚上,她在书桌前核对数据,不知不觉睡着了。半梦半醒间,她感觉自己落入一个温暖而结实的怀抱。她闻到了亚瑟身上雪松混合着淡淡佛手柑的清冽气息。她对这个香味很熟悉,是他们一周年纪念日时,林微送给他的礼物。
他将她抱了起来,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她能感觉到他平稳有力的心跳,就隔着薄薄的衣料,贴着她的侧脸,一下一下搏动。他将她轻轻放在卧室柔软的大床上,为她脱掉鞋子,盖好被子,然后在她的额头印下一个羽毛般轻柔的吻。
从始至终,她都紧闭着双眼假装熟睡,但心跳不听她的指挥,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那是一个隐秘的、带着罪恶感的温暖瞬间。有一刹那,她甚至产生了就这样沉沦下去的念头。但紧随而来的,是更大的恐惧和不适应。
被照顾、被珍视,意味着被看见、被绑定。而一旦被绑定,就意味着未来会有被抛弃的风险。那种失去一切的痛苦,她再也不想经历第二次。就像溺水的求救者,不会再愿意被巨浪拍进水里。
所以陈雪说得对。她的大脑在发出警告。
亚瑟越是温柔,她就越是无措、恐慌,逃跑的念头就越是坚定。
她不能沉溺,不能犯错,必须永远清醒。因为对于她这种一无所有的人来说,一旦赌输了,就再也没有翻盘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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