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三绝望的哭嚎被两名如狼似虎的衙役拖了下去，花厅内死寂一片。
甜腻的蜜汁香气混杂着未散的酒气，此刻却只让人觉得沉闷压抑。
陈掌柜面如金纸，哆嗦着嘴唇，半晌才找回声音：“鬼…鬼见愁？鸽子血？引来邪物毁缸？这…这……”他几乎要晕厥过去，百年基业竟毁于这等阴毒手段！
几位行会老者也是面面相觑，眼神中充满了惊惧和后怕。
昭京城里，竟有人用这等邪门歪道害人？
萧珩面沉如水，周身散发的寒意几乎让花厅的温度都下降了几分。
他无视众人的惊惶，目光锐利如刀，直刺向陆知微：“鬼见愁何物？鸽血何处可得？徐三所言瓦罐，又在何处？”
连珠炮般的问题砸过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
陆知微心头一凛，知道这位冷面王爷是真的动怒了。
她强迫自己冷静，飞快地调动在市井中听来的零碎知识。
“鬼见愁……”她语速加快，“民女曾听西市卖药材的老胡提过一嘴，是城外乱葬岗附近生长的一种剧毒藤蔓，汁液腥臭粘稠，据说…据说能吸引一些喜食腐肉的毒虫蛇鼠！至于鸽血……”她看向周砚，“昭京城内，养信鸽的人家不少，但短时间内要取新鲜鸽血，又不能让鸽子死亡引人注意，恐怕…只有专门驯养大量鸽子，且经常取血的地方……”
“斗鸽坊！”周砚立刻接口，眼神锐利，“西城根下飞羽轩，是昭京最大的斗鸽赌坊！那里每日斗鸽死伤不少，取血配药或做饵料是常事！”
“正是！”陆知微点头，“而且斗鸽坊人员混杂，取点鸽血，神不知鬼不觉！”
“瓦罐！”萧珩的声音冰冷地响起，目光再次锁定陆知微。
这才是最关键的线索！
徐三在崩溃前喊出的瓦罐里的玄机！
陆知微脑中灵光一闪，猛地想起自己在东西市调查时的发现：“红泥岗窑厂！徐三的姐夫张大有是那里的管事！徐三交代他是在缸底抹的东西，那特殊的红泥、还有他提到瓦罐…很可能，那装鬼见愁汁液和鸽血的容器，就是窑厂烧制的瓦罐！甚至…秘方也可能藏在那里！”
所有的线索瞬间汇聚成一个清晰的目标——红泥岗窑厂！
“周砚！”萧珩霍然起身，玄色衣袍带起一阵冷风，“即刻点齐人手！封锁红泥岗窑厂！缉拿管事张大有！凡有反抗，格杀勿论！”
“是！”周砚领命，转身如风般冲出花厅。
“陆知微！”萧珩的目光转向她，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随本王去红泥岗！找出那瓦罐！”
“是！”陆知微心潮澎湃，也顾不得害怕了，立刻应声。她
知道，这是揭开怪声和找回秘方的关键！
陈掌柜和行会众人被留在花厅，由衙役看守。
萧珩带着陆知微，在精锐护卫的簇拥下，快马加鞭，冲出昭京城，直奔城西二十里外的红泥岗。
越靠近红泥岗，空气中的土腥味就越发浓重，还夹杂着烟火气和一种独特的、微带铁锈的气息。
地形开始变得起伏，裸露的红色山岩和泥土在夕阳下如同凝固的血痂，显得格外荒凉。
几座简陋的砖窑矗立在半坡上，烟囱冒着淡淡的青烟。
周砚的动作极快。
当萧珩一行抵达时，窑厂已被刑部的差役和衙役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住，火把通明，照亮了窑工们惊恐不安的脸。
一个穿着管事短褂、身材矮壮、面容与徐三有几分相似的中年汉子被两个衙役死死按在地上，正是张大友。
他面如死灰，□□处湿了一片，显然吓得不轻。
“王爷！窑厂已封锁，所有人等俱已控制。张大有在此！”周砚迎上来禀报。
萧珩翻身下马，动作利落，但踏上这片遍布红色粉尘的土地时，眉头依旧厌恶地紧蹙着。
他走到被按在地上的张大有面前，居高临下，眼神冰冷如看死物。
“张大有，徐三已招供。你协助他用邪物毁坏陈记酱引，窃取秘方。瓦罐何在？秘方何在？”萧珩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直接定罪，不给对方任何狡辩的余地。
“王…王爷饶命啊！”张大有吓得魂飞魄散，涕泪横流，“小的…小的冤枉啊！是…是徐三那杀千刀的！他前几日偷偷摸摸来找我，塞给我一包银子，让我…让我在烧给陈记的那批酱缸里…挑几个最大的…在…在缸底不起眼的地方…用…用红泥封一个小暗格！他说…他说就藏点私房钱，怕被婆娘发现…小的…小的贪财，一时糊涂就答应了！小的真不知道他藏的是害人的东西啊！更…更不知道什么秘方！王爷明鉴啊！”他拼命磕头，额头上沾满了红色的泥土。
暗格！
陆知微和萧珩眼神同时一凝！
“带路！”萧珩冷喝。
张大有连滚爬爬地被拽起来，引着众人来到窑厂后面一处堆放半成品和成品的露天场地。
这里堆积着大大小小的陶胚和烧制好的缸、罐、坛子。在一个角落里，堆放着几十个已经烧制好、但还没来得及上釉或做最后打磨的粗陶酱缸坯子，正是给陈记的那一批次。
“就…就是这几个……”张大有指着其中几个体型最大的酱缸坯子，声音发颤，“暗格…在…在缸底外侧的凹槽里…用…用同色的红泥封死了…不仔细看…看不出来……”
周砚立刻带人上前，小心翼翼地搬开那几个大缸坯子。
陆知微也凑过去，借着火把的光亮仔细查看缸底。
果然！在缸底边缘一道用于加固的环形凹槽内侧，有一小块颜色、质地与周围几乎无异的红泥！若非张大有指出，极难发现！
“凿开！”萧珩下令。
一名衙役用凿子小心地撬开那块封死的红泥。
里面，赫然露出一个拳头大小的、中空的暗格！
衙役伸手进去摸索，很快掏出了东西——
一个巴掌大小、粗陶烧制的、密封得严严实实的小瓦罐！罐口用蜡封死，罐身还沾着一些已经干涸发黑的、散发着淡淡腥臭气味的粘稠残留物！
“鬼见愁的汁液！”陆知微脱口而出，那腥臭的气味她在书上看到过描述！
周砚接过瓦罐，小心地放在地上。
他看向陆知微：“陆协理，王爷说你对气味敏感，可能…需要你确认一下。”
陆知微明白，这是让她验毒。
她深吸一口气，蹲下身，凑近那瓦罐口被封蜡的地方，仔细嗅闻。
浓烈的腥臭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气息扑面而来，让她胃里一阵翻腾。她强忍着，在那令人作呕的主味下，努力分辨。
“除了鬼见愁的腥臭，”她屏息片刻，肯定道，“还有…很淡很淡的、类似…禽鸟血液的…铁锈腥气！应该就是鸽血！”
物证确凿！
“秘方呢？”萧珩的声音如同寒冰，“张大有，你最好想清楚！”
“王爷！小的真不知道啊！”张大有哭嚎着，“徐三只让我做了暗格藏这个罐子！别的什么都没说啊！秘方…秘方小的见都没见过！”
线索似乎又断了？
难道秘方还在徐三手里，或者被那神秘的指使者拿走了？
陆知微的目光却死死盯着那个被凿开的暗格。火把的光线下，她总觉得那暗格内部……似乎有点不对劲？红泥封口被凿开后，露出的内壁……颜色似乎比周围的陶土更深一点？
一个大胆的念头闪过！
她不顾地上的红泥污秽，直接跪趴下来，侧着头，将眼睛凑近那个小小的暗格洞口，朝里面仔细看去！
“陆协理？”周砚疑惑。
陆知微没有回答，她的呼吸屏住了！
在暗格最深处的角落，借着火光，她看到了一点点……与粗糙陶壁截然不同的、微微反光的…油纸的边角！而且，在油纸边缘，似乎还夹着一小片…灰白色的、柔软的……绒毛！像是鸽子的绒羽！
“里面有东西！”陆知微猛地抬头，声音因激动而拔高，“暗格里面还有夹层！用油纸包着的！还有……好像有羽毛！”
萧珩眼神骤亮！周砚反应极快，立刻拿过衙役的凿子和小锤，亲自上手，动作极其小心地沿着暗格内壁那颜色稍深、边缘平整的区域，轻轻敲打撬动。
“咔嚓……”一声轻微的脆响。
一块薄薄的、与缸底陶土完美嵌合、伪装得天衣无缝的陶片被撬了下来！露出了下面一个更小的、扁平的夹层空间！
里面，静静地躺着一个用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扁平小包！在油纸包裹的边缘，果然粘附着一小片灰白色的、柔软的鸽子绒羽！
周砚用匕首小心地挑开油纸包裹。里面，是几页折叠得整整齐齐、纸张泛黄、边缘磨损的旧纸。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蝇头小楷，还配有图示，正是陈记酱园祖传的秘方手札！
“秘方！是我家的秘方！”被衙役架着跟过来的陈掌柜，看到那熟悉的纸张，激动得老泪纵横，几乎要扑过去。
陆知微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这才感觉到膝盖被粗粝的红泥硌得生疼。但看着那失而复得的秘方，还有那作为关键物证的小瓦罐和鸽子绒羽，一种巨大的成就感油然而生。
萧珩接过周砚递上的秘方，快速扫了一眼，确认无误，将其交还给激动不已的陈掌柜。
他的目光，却落在了那个空了的粗陶瓦罐和那片小小的鸽子绒羽上，眉头依旧紧锁。
酱引被毁的元凶（徐三）和帮凶（张大有）落网，作案手法（利用鬼见愁汁液和鸽血引“邪物”毁缸）和工具（特制瓦罐）也已查明，失窃的秘方也成功追回。表面上看，酱园案似乎可以了结了。
然而，那神秘的“邪物”究竟是什么？
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爬行刮擦”声从何而来？
指使徐三的蒙面人是谁？
他们处心积虑毁掉陈记根基，目的仅仅是为了商业竞争？还是……另有所图？
尤其是那瓦罐和鸽子绒羽，总感觉还藏着更深的线索。
“王爷，”周砚低声请示，“张大有和徐三如何处置？窑厂……”
“张大有收监，与徐三分开关押，严加审讯，务必撬开他们的嘴，问出指使者线索！”萧珩的声音冰冷，“窑厂涉案人员，一律带回刑部盘问！所有涉案物证，包括这个瓦罐、绒羽、鬼见愁残留，全部封存带回！”
“是！”
萧珩的目光最后扫过这片在火光映照下如同血色炼狱的红泥岗，最后落在正揉着膝盖、沾了满身红泥、显得有些狼狈却眼神明亮的陆知微身上。
“做得不错。”他破天荒地吐出四个字，虽然语气依旧平淡，但已算难得的肯定。
陆知微愣了一下，有点受宠若惊：“谢…谢王爷。”
“此地污秽不堪，”萧珩嫌弃地瞥了一眼脚下的红泥，转身走向马匹，“回城。”
一行人押着犯人，带着物证，离开了弥漫着铁锈与烟火气息的红泥岗。
夜色已深，星斗满天。
陆知微坐在回城的马车上，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但精神却异常亢奋。
瓦罐里的玄机已然揭开，秘方也找回来了，但更大的谜团却如同这深沉的夜色，笼罩在心头。
那惧怕鸟鸣的东西……真的存在吗？
它到底是什么？
那蒙面人的背后，是否还藏着更深、更可怕的阴谋？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那块冰凉的刑部协理腰牌。
这潭水，比她想象的还要深。
而她和那位冰山王爷，似乎已经在这漩涡中，越陷越深了。
马车驶入沉寂的昭京城，向着刑部方向驶去。等待着他们的，将是新一轮的审讯与更深层的迷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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