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房内烛火跳动,橙红色的光透过窗户纸映出来,暧昧无比。向楚潇站在门前,与门后的吹笛人遥遥对峙着。风起,送来一阵茉莉花香。
木门吱呀勾破蛛网。
红衣女孩靠墙盘腿而坐,闭着眼,衣襟上一片干涸的血迹,她握着一柄竹笛,桃花小口微张着,朝圆孔中送着气息。即使有人停留在她面前,她依然不为所动,旁若无人地继续。
向楚潇心道:“装模作样。”不急着打断,她就如此环臂看着对面人。
一曲完毕,女孩缓缓落下手,睁开了眼:“殿下何事?”
向楚潇轻笑一声,上前些,在她身侧蹲下,白衣扫到女孩的脚踝。
“不是你说要见我的吗?周素念,聊聊吧?”
她凑近,近距离看着周素念的眼,目光被她避开。
“殿下杀我兄长,公堂上为他扣了一顶那样大的帽子,如今竟全然遗忘,当真好笑。不过也难怪,殿下一举晋升,难免贵人多忘事,想不起来很正常。”
向楚潇沉吟片刻,站起身来。
她在脑中搜索周素念说的东西,找到好多碎片,却满心疑惑地对不上号。公堂上?她何时断过案子,更谈不上定罪处死犯人,这也不是个将军的活计,难不成只是个拙劣的障眼法?或她认错人?——但这也太过牵强。
“我不知你是谁派来的,什么目的,如此拙劣的谎言,你上面的人到底有没有真心安派你?”向楚潇将话说死,逼她露出破绽,“他难道不知道,我三年前被封作将军,在帝都待了一年不过,但我却从无印象你说的这件事。”
周素念脸上闪过片刻错愕,紧接着又迅速被厌恶替代:“待的时间少怎么了,一年不够杀人了?人不是你亲手杀的,却是你害死的。若你再细查查,而不是直接判他死......”
向楚潇的面色更加阴沉。
窗外忽地狂风大作,木门半掩着,风一瞬填满柴房,蜡烛熄了两盏。一声响雷震破苍穹,好似巨龙腾空而起,怒击九霄。
“如果你并非刻意骗我,那我也可以告诉你,我没必要骗你。只要我想,你现在可以是任何死法,不会还可以留在这和我说话。其次,我不是断案的人。”
“你的兄长,叫什么名字?”
周素念沉默了。
见她不语,向楚潇沉吟片刻,解下了腰间蝴蝶挂件——传说中的第二件法器,泷寰。
泷寰与霜幻同音,乃是这件法器的属性,向楚潇随便起的。数十年前,圣乾国师向朔辰做了件惊天动地的事。
向楚潇出生前后,向朔辰从高人处获得一块玄铁,制成有灵的武器,得之者也自会研得法术。石头被他制成六件法器,两柄长剑。赠人一剑,留与女儿一剑一法器。
正因空白的四件,向朔辰被举得高高的,加之“国师”至高无上的身份,百姓尊其为仙官,有心之人将其视为平步青云的台阶——人人都想得到法器,得手便可一举登天。
玄铁乃是仙界圣物,神秘极了,不知根源。每当她随口问父亲,缠着他给将玄铁的故事时,向朔辰总说:“上苍馈赠,天机不可泄露也。”
可最后,他也死于“上苍馈赠”。
经查,那夜行凶之人所用的便是他曾赠出的剑。剑名屠灵,持之者自号血灭君,当年凭此闯荡江湖,后来不知为何归隐,江湖之上再无他和他的神剑的踪影。在他归隐一年后,向家覆灭。
那天遥曜星夜,市井热闹非凡,院中血浸砖石。
关于面前女孩,她自反,恶事并非一桩没做,但不是自己做的绝对就不是,无论他人如何栽赃。
泷寰神武,蝴蝶寒光宛转,立于向楚潇掌心,一瞬间如越过春华秋实,一点,于心田翩然降临。白光泫然绽放,淡淡萦绕在两人周身。
“华生虚困,岁尾梦蝶。”
门外又灌入一阵风,烛火莲灯尽数熄灭,内外陷入黑暗,只剩点点如萤火虫的光影粒子闪烁着,片片飘入眼底。轰隆一声,大雨滂沱。
向楚潇与她对望着,伸手压住了她的肩膀,她感受到女孩下意识的挣扎,随后加重了手中力道,似在警告,周素念果然不动了。她冰凉的手指滑到了在法术下已结了痂的伤口处,感知着心脉中暗暗流动的情绪。向楚潇手中灵力一炽,白光霎时间凝聚成一团,汇于她的指间,随后只轻轻一点,光球压在了颈间,逐渐暗下去……
她的眼前,逐渐浮现出女孩的记忆。
漫天的黑云烟沙,威严的士兵队伍,空旷的露天高堂,堂上人是自己。而这一切她丝毫没有印象,向楚潇笃定这并非自己。
于是向楚潇转过身,欲看清周素念那时的视野盲区,身后人是她的兄长,以当时女孩的身高和距离只能看到灰扑扑的衣摆,于是她抬起头,一刹那,向楚潇看到了无比恐怖的一幕:男人没有五官!
那只能称为一张面皮,面皮上空空的,什么也没有。远处,黑烟滚滚,自江边腾起。江畔有棵老槐树,槐树树枝狂舞,化作一只只触手探向天际,触手像在索取……树下靠着个女孩,青衣无比模糊,吹口气就会飘飞不见般,这一切同样笼罩着黑气。西边黑云一线间,橙红烈阳炽了半边天,云潮如孕育火凤,拼成楼宇幻影。
向楚潇撤了手,一阵耳鸣,眼前世界开始颠倒,重新拼凑成沉续府的昏暗柴房。
周素念无比平静,双眸好似梨花飘了满塘,美得令人沉沦,却也脱不了早春的刺骨寒冷。向楚潇在她脑中探索时,她只看得见身前人浅淡的眼眸。
“我只能告诉你,不是我做的。”向楚潇平静了下,“好好想想我说的话。”
她无法克制地有些慌神,通过强硬下语气来掩盖,也在宽慰自己:“留下来,我的府上还需要下人。”
周素念苦笑一声,自也是知道向楚潇是打算留下自己慢慢折磨了,把玩起手中竹笛,毫不在意道:“那,恭送殿下了。”
“闭嘴,别再吹你那破笛子了。”她知道这是心法,有人传授,虽章法漏洞百出但乐章的能量很强,像得高人指点却是临时抱佛脚学成。
她暗骂:“这高人,简直,瞎教。”
向楚潇长睫微颤,转身合上木门,素袍滚滚淌过青石板,笛声再没响起。一夕轻雷落万丝,霁光浮瓦碧参差。银河倾斜。回到卧房,她仍难以平复心情,额角突突跳动着,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方才施术看到了不该看的。
奇怪。太奇怪了。后面她所看到的,并非周素念能看到的,在她的记忆里,只有一个草菅人命的判官夺了她至亲的性命,并没有一个站在她咫尺的怪物,但是向楚潇看到了。
浑身开始变得极寒……她裹紧被子,抛去脑中杂念,在阵阵晦涩的疼痛中陷入梦境。窗外依旧淅淅沥沥。
次日一大早,向楚潇就接到了入宫的诏令。
雨淋漓下了一夜,到现在天依然灰蒙蒙的,抬手一戳便可落雨一般。议政堂前百级长阶,雨落下加深了一个颜色。她撑着一把白色油纸伞,一步步拾阶而上。一半,两侧石阶中间一块四方的象牙白石头浮雕,铺在上行的斜面上。
刚好此时,江家父子三人从另一边欲离去。
擦肩而过,无人言语。
向楚潇才刚到殿前,姜公公便一挥拂尘,急急地领着她进去。
大殿内铺着黑色的理石瓷砖,而旁石柱金龙长吻修目,鬣鬓飞扬,雕梁画栋也皆缀有细碎的金粉,一片辉煌。半透明的幕帘低垂着,想来君上才并未给江家父子十足的敬重。
“末将向楚潇见过陛下。”她单膝下跪,双手作揖,分外恭敬有礼。她着一身月白衣裳,黑色护腕将她勾勒地无比干练,一条素白丝帛系于腰间,也只用一颗银白发扣来起高高马尾。那种庄产气息并不是穿着所衬,反而是由内而外的,天生的气场。
君上正扶额小憩,闻言睁开眼,立刻挂上幅欣喜的脸色,他忙道:“免礼免礼。来人,把帘子替孤撤了。”
两侧上来两名官人,搬下了桃木幕帘,向楚潇静静站着,等着堂上人开口:“潇儿,近来到好?”
向楚潇以挑不出错的话术恭敬:“承陛恩典,一切都好。”
桌上堆砌着厚厚的秦折,热茶正氤氲着白汽。
圣乾的君上三十三岁继位,如今已四十有二,面上皱纹却很少,瞧上去依然有种大气的英俊,还是这个不怎么聪明的君上替她想出对外虚报年龄受赏的好办法,虽然明眼人都看得出。
君上双手交叠在一起,笑得慈祥,他温和道:“你的伤....如今怎样了?”
向楚潇眸光闪烁,思绪随着他的话回到那年烽火狼烟,那日,是她的及笄礼。
圣乾与白歌一战,打得实属惨烈,圣乾大军被困在山谷中,白歌放下数万淬了毒的蛇虫鼠蚁,没用一兵一卒就重伤了军队,向楚潇与十余名骑兵同当时西境军的张勿眠将军一同勘察地形,小队在迷雾中走散,将军被一只毒蛇咬伤,身边只有她一人。
将军危在旦夕,那时,向楚潇深知只有自己能救将军。深山密林中树影摇曳,泷寰被溅上鲜血。极寒的灵气入体,一切都罩着层莹白的诡谲,她用自己的血解了将军的毒,却因此出现了奇症,月下沾光华便遭砭骨疼痛。
“还如往常一样,并无大碍,劳陛下挂心。”向楚潇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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