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瑞王萧瑾烨拱手,“儿臣负责国丈贪腐一案,户部账上尚有银子对不上数目……儿臣请旨,亲自带人去抄家。”
永宁帝摩挲着翡翠扳指,“准了。”
萧瑾聿上前一步,“父皇明鉴,母妃当年中毒一案,虽太医院院使周蔚参与其中,但东宫侧妃周氏彼时尚未出生,望父皇……”
“准了。”永宁帝突然打断,“翎初府上的温氏女,当初封贞毅郡君的旨意,也该昭告天下了。”
“老奴明白。”秦公公躬身回道。
“儿臣告退。”萧瑾聿和苏宥棠齐齐行礼告退。
当只剩下永宁帝和皇贵妃谢疏云时,皇帝的手指在青玉镇纸上摩挲过三遍,才听得那声叹息,他幽幽开口,“疏云啊……你莫怪朕没册封你为皇后。”
谢疏云正用银簪拨弄香炉里的灰,闻言手腕悬在半空,“臣妾怎会同陛下计较这些,妾身明白,是太子需要这么一位母后。”她忽而抬首,唇畔浮起一丝温软的笑意,“况且宥棠为太子妃,臣妾也高兴。”
谢疏云在殿中站定,她唇角噙着极淡的笑,声音轻缓如羽毛落地,“陛下不是也给了臣妾交代吗?”
“太子殿下的为人,臣妾放心。”眼睫微垂,笑意更深了些,“日后臣妾和烨儿,也不会再被人暗害了。”
她语气柔和,是真心实意的赞许,永宁帝目光一凝,却见她已福身行礼,鬓边珠钗轻晃,“臣妾告退了。”
萧瑾聿虚扶着苏宥棠的手腕,声音里压着怒意与后怕:“你怎能如此冲动?万一我找不到你,我该怎么办?”
苏宥棠微微仰头看他,却不好意思的笑了,“被殿下发现了?”
萧瑾聿眸色更沉,“我听秋檀说太子找过你,便知晓这是你的计划。”他声音冷得像冰,“你拿自己当诱饵?”
“我本以为他忌惮父亲的身份,会全身而退……”她垂下眼睫,唇边的笑意淡了几分,“谁知他这么癫狂……”寒风卷起她的衣袖,露出一截缠着纱布的手腕,血色隐隐渗出。
萧瑾聿忽然轻摇头,轻轻抱住了她,他的声音闷在她发间,带着微微的颤,“别再这样了……”
“臣女知道了,太子殿下!”她打趣道。
“我只是有些怅然若失的感觉,不知道他们竟然倒台的这么轻易。”
萧瑾聿站在她身旁,两人缓步朝宫外走去,她眉头微蹙,“你筹谋了这么久,如今得偿所愿,反倒不高兴?”
苏宥棠低低笑了一声,眼底却无半分笑意,“高兴啊……只是没想到……原来也不过如此。”
“皇后前些日子将刘家军都调进宫中了。”他贴近苏宥棠耳边说道。
她睁大了眼睛,声音轻得几不可闻,“是因为她心死了。”她说的不是皇后的筹谋,而是一个女子撕心裂肺后的决绝。
冷风卷起她鬓边一缕碎发,萧瑾聿眸光一暗,伸手替她拢了拢披风,却听见她轻声道:“你说,我们将来……会不会也像他们一样?”
“不会。”他答得斩钉截铁。
“殿下……”她不知要说些什么,垂下了头。
“刘家其实早年间就是空壳了。”他抬眸,眼底闪过一丝讥诮,“最有头脑是皇后,只是她入宫为后,刘家便再无人能撑起门楣,也再无人能规劝国丈。”
苏宥棠静静听着,指尖无意识地绕着垂下的发丝。
萧瑾恒继续道:“当初皇爷爷在时,刘远山便是便是礼部尚书。他这个人……实则胆小又怯懦,不似皇后心思缜密,刘家的脊骨,从来都是皇后。”
“太子……更不必说了,若他的生母不是皇后,”萧瑾恒语气冰冷,“怕是都活不过襁褓。”
苏宥棠忽然觉得有些恍惚,“所以,皇后一倒,刘家便如大厦将倾,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这深宫之中,多少人看似风光无限,实则不过是靠着那一点岌岌可危的倚仗,苟延残喘。
苏宥棠沉默片刻,“殿下你说,她当年若……而是寻一门当户对的人家嫁了,如今会不会是另一番局面?”
萧瑾聿没有回答,他的视线落在苏宥棠轻颤的睫毛上,他忽然发觉,此刻的她终于褪去了那些在裴府时时刻刻揣着的沉稳端庄,流露出几分这个年纪该有的鲜活气儿,他唇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
“你本该如此,不必时时刻刻绷着脊背,不必每句话都斟酌再三才敢出口。”
“可在殿下面前,我好像总是忘记规矩。”
“我们不会像他们一样,不会有那么多莺莺燕燕,东宫也不会有一个又一个的妃子。”
苏宥棠忽然展颜一笑,将她眉眼间的沉郁一扫而空,“殿下不必承诺,我信殿下。”
苏宥棠似是想起了什么,忽然蹦蹦跳跳,带着几分少女般的雀跃,“殿下,待朝堂这些事忙完,我们再去一趟禅清寺吧。”
萧瑾聿的目光却落在她垂落的广袖上,他伸手轻轻托住她的手腕,指尖在纱布边缘摩挲了一下,温声道:“好,那时你手腕的伤也好全了。”
“从明日起,应该就忙起来了。此次刘家和东宫牵涉太多人……朝堂要大动了。”
“六部要换血,三司要清算……”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光是整理刘家这些年结党的罪证,就够御史台忙上三个月。”
“不过,这些交给三哥便成,他啊,因为刘家此事对朝堂有了大改观。”
萧瑾聿忽然想起前日在宣政殿外,看见三皇子对着六部呈上的奏折眉头紧锁,那个向来只关注民生疾苦的王爷,如今竟也开始认真批阅起奏章来。
今年的宫宴格外冷清,殿内乐师们奏着的《霓裳》曲调,在空荡的大殿里显得格外单薄。
“刘家的案子还没理清呢。”苏宥棠轻抿了一口桂花酿,目光扫过席间明显稀疏的座次。那些空出来的位置,上一次中秋宫宴还坐着身着朱紫的朝臣。
“快别说了,今日都初一了,还有十五日便要大婚了,你那三表哥啊,整日忙着刘家的事……”桑绾绾在一旁嘟嘟囔囔的说道。
“听说三表哥昨日又抓了两个,都是藏在户部里的。”
殿角几位贵妇嘴唇紧闭,却也遮不住眼中的惶惶之色。
“说来可笑。”桑绾绾忽然压低声音,“那些世家贵女们梦寐以求的,不是废太子萧瑾恒,就是瑞王……”她眼角瞥向席间几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小姐,“她们怕是做梦都没想到,最后入主东宫的会是六殿下。”
丝竹声突然拔高,掩住了苏宥棠的低笑,桑绾绾趁机握住她的手,“以前和离夫人哪还敢谈二嫁?如今你是钦定太子妃,可给我们女子长了脸面!”
桑绾绾说着突然红了眼眶,当年她们躲在花园偷看话本时,何曾想过那些“弃妇翻身”的戏文,有朝一日竟能成真。
“你还说呢!苏宥棠眼尾一挑,指尖在桑绾绾手背上不轻不重地一拍。
她眸中漾起狡黠的笑意,凑近了几分压低声音道:“当初裴府纳妾,你还说让我嫁给你兄长呢。如今倒好该轮到我唤你一声嫂嫂了。”
桑绾绾“哎呀”一声急忙去捂她的嘴,腕间镯子撞得叮当乱响,席间几位夫人闻声侧目,却见苏宥棠正执壶给桑家小姐斟酒……
“你小点声!”桑绾绾咬着唇瞪她,眼角却弯成了月牙,“王爷说了,要等刘家的案子……”话未说完,忽然瞥见对面席上父亲正盯着这边,惊得把后半句咽了回去,顺手抓起块玫瑰酥醪塞进苏宥棠嘴里。
苏宥棠的笑声闷在桑绾绾塞来的玫瑰酥醪里,眼角却弯成了月牙儿。
对面主位上,萧瑾聿目光穿过舞女,落在那个笑得肩头轻颤的身影上,他冷峻的眉眼倏然化开,唇边漾起一丝几不可见的笑意。
恰在此时,瑞王萧瑾烨也举目望来,两位皇子视线在空中交汇,彼此都从对方眼中读出了几分了然。萧瑾烨眉梢一挑,随手执起缠枝莲纹金樽,隔空相敬,萧瑾聿会意,端起面前的青玉杯,两人同时仰首饮尽。
上首的皇贵妃静静望着这一幕,唇边浮起一丝极淡的笑意,指尖的翡翠念珠不知不觉停了转动,眸中除了宽慰还是宽慰。
她的目光掠过席间言笑晏晏的苏宥棠和桑绾绾,如今有两人在中周旋,就算他们兄弟日后政见相左,总归有人能系住这份手足之情。
恍惚间又看见多年前初初入宫时,教导嬷嬷对众人说“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情形,而今夜这满殿聪慧的女子,哪一个不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永宁帝的声音在皇贵妃耳边幽幽荡开,“疏云啊,这么多年宫宴,从未有今年这般祥和,朕是不是对刘家太纵容了?”
谢疏云的声音轻缓,“陛下怎会是纵容?不过是要连根拔起,何况,那也是……大皇子的外祖家,陛下想给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再寻常不过。”
不知何时,萧瑾聿已坐在苏宥棠的身边,殿内烛火摇曳,舞姬们的水袖如流云般翻飞,苏宥棠正凝神望着领舞的女子,她微微睁大双眼,“这不是……”
萧瑾聿倾身向前,薄唇几乎贴上她的耳垂,“是她,名叫穆娜,我也是后来才知,这是父皇的人。”
苏宥棠心头一震,那分明是在东宫对她出手相救的女子,若不是她,那日不知废太子要如何纠缠。
“东宫许多证据都是她搜出来呈给父皇的,如今回到宫中任太乐令。”
穆娜一个折腰,朝这边望来一眼,那目光炯炯,哪还有半分昔日的娇媚。
苏宥棠忽觉后背生寒,终于明白为何那些藏在密室最深处的通敌信笺,如何会出现在永宁帝的手中。
远处传来新岁钟声,隆冬将尽,春色可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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