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四年前,海神岛。
夕阳渐渐沉入海平面之下,天与海的交界处被烧灼成一片瑰丽的色彩。海面上波光粼粼,如同铺满了一层流动的黄金。
海风带着一丝凉意,吹拂着沙滩上三道卓然的身影。
波塞西的声音轻柔,“明日便是唐宗主远行之日,今夜两位若不嫌弃,便由我海神岛设宴践行吧。”
千道流颔首:“如此便叨扰了。”
唐晨笑道:“好,今日一定将你这海神岛的佳肴美酒吃个尽兴。明日一早我便要启程去杀戮之都会一会那修罗神传承,今夜正该不醉不归!”
他的眼中燃烧着对未知与挑战的无尽渴望,那股一往无前的气魄连天边的晚霞都黯然失色。
千道流的目光不着痕迹地在他那张神采飞扬的脸上掠过,随即转向了远方沉静的深海。
……
波塞西为他们准备的晚宴远比想象中的还要丰盛。满桌最顶级的食材与最醇厚的美酒,巨大的夜明珠将整个殿堂照得亮如白昼,窗外是无垠的夜空与永不停歇的涛声。
波塞西取出了海神岛珍藏百年的玉液琼浆。那酒香极为霸道,仅仅是开启坛封,就让整个殿堂的空气都变得甘醇醉人。
唐晨一见此酒便双眼放光,直接接过一个酒坛倒入碗中,仰头一饮而尽。
“实在痛快!”他满脸的酣畅淋漓,“塞西,你这海神岛的酒可比大陆上的那些粗制滥造强太多了。”
千道流本不想多饮,但在唐晨的再三劝说下,他终究还是端起了酒杯。
他不想在这离别前的最后一夜扫了唐晨的兴。
唐晨本是海量,但这百年琼浆的后劲却远超他的想象。只是一坛下肚,他的面庞就已是酡红一片,眼神也开始变得迷离,话语更是没了边际。
他一手撑着桌子,另一只手摇摇晃晃地指向对面的千道流,咧着嘴笑起来,“道流……嗝……你这家伙别光喝啊,我跟你说,我、我想起一件事,一件特别好笑的事!”
千道流端着酒杯,动作优雅依旧,那双熔金色的眼眸在酒精和灯火的映照下显得比平时柔和了许多。他淡淡地瞥了唐晨一眼,“何事?”
“就、就我们去星罗城那次,你记不记得?我们俩进城,我跟你说星罗城西市那家的火爆龙心是一绝,你偏不去,非要、非要去那一品阁,说是环境清雅!”
他模仿着千道流的语调,学得惟妙惟肖,惹得一旁本在安静品酒的波塞西都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唐晨的音量拔高了好几度,仿佛要让整座海神岛都听见:“结果呢?结果你对着菜单研究了半天,点了什么?清蒸时蔬、百合玉笋……我昊天宗喂兔子都比你吃得好。最后还是我看不下去了,直接把你从那破地方拽了出来。”
他说得兴起,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充满烟火气的年岁。
“我拉着你穿了三条巷子,找到那个连招牌都没有的小摊子,你还一脸嫌弃……”唐晨摇着头,眼睛亮得惊人,“可当那碗热气腾腾火爆龙心端上来的时候,你那眼睛都直了。我跟你说,道流,这天底下,论打架咱俩半斤八两,可要论这吃喝玩乐找乐子的本事,你拍马都赶不上我!”
他不是在炫耀,更像是在回忆一段无比快乐无比珍贵的时光。那段时光里,没有武魂殿,没有昊天宗,没有宿命的对决,只有两个并肩行走的年轻人,一个负责高高在上不染尘埃,另一个则负责将他拉入这活色生香的人间。
千道流静静地听着,没有反驳。
他当然记得。
他甚至还记得唐晨把他拉进小巷时手掌的温度,记得那家小摊的木桌缺了一个桌角,更记得那碗火爆龙心入口时辛辣又鲜美的滋味。
那是他被规则、责任、神性所层层束缚的生命中,为数不多的鲜活色彩,而这些色彩几乎全部都与眼前这个男人有关。
“吹牛。”他最终还是如往常一样淡淡地吐出两个字,唇角却不由自主地勾起一抹极浅的弧度。
唐晨瞬间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不满地瞪着他:“你这家伙,我什么时候吹过牛?要不是我,你怕是还以为这世界上的所有食物都是你们武魂殿那种清淡的味道吧!”
他说着就要站起来理论,却因为酒劲上涌,脚下一个踉跄,整个人控制不住地向前栽去。
千道流几乎是出于本能,身形一闪,便稳稳地扶住了他。
“小心。”
唐晨顺势抓住了千道流的手臂,他高大的身躯几乎半压在千道流身上。
“道流……”他的声音在千道流耳边响起,带着酒后的嘶哑与迷糊,“你看……我没醉……我还能喝……”
“你醉了。”千道流想要将他推开,但唐晨的手却紧紧地抓着他。酒后滚烫的体温烙印在他的皮肤上,让他的心跳不由自主地漏了一拍。
“没有……我清醒得很……”唐晨的眼神已经开始涣散,显然是真的醉得不轻了。
波塞西见状站起身,轻声道:“看来唐晨确实是尽兴了,也该休息了。道流,恐怕要麻烦你送他回客房了。”
千道流扶着唐晨的身躯,后者几乎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他身上。这样的亲密接触让千道流的心跳控制不住地加速,连呼吸都变得有些紊乱。他不得不调用魂力,才能稳住两人的身形。
唐晨的头靠在他的肩窝,声音低沉而含糊:“道流……你为什么……现在对我那么冷淡……以前的你可不是这样的……”
“少说话。”千道流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和动作保持平稳,半扶半拖地将这个醉得一塌糊涂的男人带向波塞西为他们准备的客房。
客房临海,推开窗便能看到月光下的无垠大海,听到那永恒的潮声。
将唐晨艰难地弄到房间后,千道流本想立即抽身离开。但就在他松手的瞬间,唐晨突然反手死死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唐晨含糊不清道:“别走,再陪我一会儿……”
千道流试图抽回自己的手,“你需要休息了。”
但下一刻,唐晨突然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用力一拉,千道流完全没有防备,整个人重心失衡,被这股巨力直接拽倒在了柔软的床榻之上。不等他反应过来,那个高热的身躯已经翻身压了上来,将他死死地禁锢在身下。
千道流瞪大了双眼,满脸惊骇,“唐晨!”
唐晨的眼神迷离而混沌,充满了野性的**与被酒精彻底点燃的火焰,显然已经完全被最原始的本能所控制了。唐晨低下头,炽热的呼吸喷洒在千道流的脸上,令人心悸。
他低声喃喃道,声音嘶哑得如同梦呓:“你知道吗?你真的很好看……比波塞西都好看……”
千道流不管唐晨在说什么,他想要推开对方,手按在对方坚实的胸膛上,魂力只需微微释放,便能将这个醉鬼震飞出去。
可是他却怎么都无法出手。
他试图凝聚神力时,眼前出现的是唐晨在阳光下对他爽朗大笑的脸,是在星罗城小巷里拉着他手腕的温度,是在切磋时那双燃烧着战意的眼眸。
这是他爱了那么多年的人啊。
这个念头就像一道最温柔也最残酷的枷锁,瞬间锁死了他所有的力量与反抗的意志。
“唐晨,你清醒一点!”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发出了最后一次试图唤醒对方理智的警告。
而回应他的是一个的吻。
粗暴,毫无章法,充满了掠夺的意味,还夹杂着浓重得化不开的酒气。
千道流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以他的骄傲,以他的身份,他绝不容许任何人如此侵犯他,还算清醒的他有足够的实力将身上这个醉得不省人事的男人瞬间制服。
可是当这个他默默爱了无数个日夜的人以这样一种方式覆上他的唇时,他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不,不是做不了……是他不忍心。
然而很快,当对方粗糙有力的手开始粗暴地撕扯他身上的白色礼服时,千道流终于从那片混乱的空白中惊醒,意识到了即将到来的真正的危险。
“唐晨,你给我住手!”
他开始剧烈地挣扎,但已经太晚了,唐晨的手已经在无意识间压制住了他运转魂力的穴位。
那一夜,窗外的海潮之音时而温柔,时而狂暴。
剧烈的疼痛让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弓起,被强行侵入的屈辱让他那颗高傲了近百年的心被撕扯得鲜血淋漓。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巨大悲哀,如同最寒冷的深海之水,将他彻底淹没。
这就是他的爱情吗?
如此不堪,如此可笑。
在醉酒之后,以这样一种近乎暴行的方式占有。
唐晨什么都不知道,他只是喝醉了。他把他当成了什么?某个梦中的女人?还是一个可以用来发泄被酒精点燃的**的工具?
一滴泪终于挣脱了束缚,顺着鬓角滑落,隐没在枕间。
千道流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直到鲜血的腥甜在口中蔓延,也没有让自己发出一丝一毫的呻吟。
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
不想让殿外可能存在的波塞西的神念察觉到异样,更不想让唐晨自己知道。
因为他太了解唐晨了。以那个男人的骄傲与磊落,如果清醒后知道自己在一个醉酒的夜晚,对自己最好的朋友、一生的对手做出了如此禽兽不如的事情,他一定会陷入无尽的自责与愧疚之中。
他不想要那种愧疚,不想要怜悯,更不想从此以后,失去这个能与他并肩而立的人。
所以他选择了沉默,选择了独自承受这所有的疼痛与屈辱。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千道流只能感觉到麻木时,精疲力竭的唐晨终于倒在他身上沉沉睡去。
千道流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只觉得浑身上下无处不疼,骨头仿佛都被拆散了重组。但这些身体上的痛楚,远不及他心中那片荒芜来得更痛。
他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将沉睡中的唐晨从自己身上推开,然后缓缓起身。
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会牵扯到身上那些不为人知的伤处,带来阵阵尖锐的刺痛。他强忍着这股几乎要让他昏厥过去的痛楚,沉默地拾起地上那些被撕成碎片的衣物,收进魂导器中。
他赤着身子,跌跌撞撞地走进了房间附带的浴室,仿佛感觉不到寒冷般,任由冰冷的水从头顶浇下。
他用力地擦洗着自己,皮肤被搓得通红,直至表皮破裂渗出血丝。他妄图通过这种方式洗去那些不属于他的气息,洗去那些屈辱的痕迹。
然而就在他试图治愈身体内部那些撕裂伤时,一种极其细微的异样感觉从他体内那个被天使神亲自改造的圣皿核心之处传递了过来。
那是一种极其微弱,但又带着神圣气息的共鸣。
一粒被强行植入的种子正在与体内的那片土壤发生着某种他最不愿意见到的融合。
千道流的动作僵住了,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一个被他刻意遗忘了许久的天使神神谕在他脑海中轰然炸响:
“……此身为皿,承吾神光,孕育最纯粹之神嗣……”
不……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躺在涌光之野的祭神台上,接受着神力的改造,孤独、冰冷、痛苦。
他的身体开始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用尽全力才勉强伸出了右手捂在自己的小腹之上。一缕天使神力小心翼翼地进入体内,朝着那圣皿的核心探去。
他是在探查,更是在祈祷,祈祷着这一切都只是他精神错乱下的幻觉。
然而,当他的神力触及那个区域时,他感受到了。
他感受到了下腹的核心中多了一丝霸道刚猛的能量,正是属于唐晨。而更让他感到绝望的是,他的圣皿躯体正在本能地包容它、吸收它、孕育它。
神谕成为了现实,最坏的可能性正在发生。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绝望嘶吼从他喉咙深处发出,整个人再也支撑不住,跪倒在冰冷的地上。
他用双臂死死地环住自己的腹部,仿佛想要用这种方式扼杀掉那不该存在的东西。
他吐不出来,也哭不出来,心中是比死亡还要深沉的绝望。
神明啊,这就是您赐予信徒的最终宿命吗?
用一场最不堪的亵渎来完成一场最神圣的创造,多么荒谬,多么残忍。
他跪在那里,湿透的浅金色长发垂下,遮住了他所有的表情,水流的声音掩盖住了他粗重而破碎的喘息。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抬起头,露出一片死寂的眼睛,慢慢地站起身,关掉了水。
他走向镜子,看着镜中那个面色惨白、眼神空洞、狼狈不堪的自己。
那不是他。
他伸出手,触碰着镜中的脸。
他抚平了眉间的褶皱,抹去了眼角的脆弱,让自己重新变得高傲而威严。
他平静地用魂力清理好身体,换上一件新的、一尘不染的白袍。
从这一刻起,他要埋葬的不仅仅是一夜的噩梦,更是一个可能会毁掉一切的惊天秘密。
他将成为这个秘密最忠实的守墓人,直到死亡将他彻底解放。
推门离去前,他回过头,深深地看了一眼还在床榻上熟睡的唐晨。
月亮的微光透过窗户,温柔地洒在他的脸上,让他褪去了所有的霸道与锋芒,依旧是那个让自己心动了许多年的模样。
可是千道流知道,从今以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如同一个幽灵,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个让他经历了地狱的房间。
……
翌日,清晨。
海风带着微凉的湿意,吹散了最后一丝夜色的朦胧。几缕金色的晨曦刺破云层,洒在海神岛的每一寸土地上。
海神山巅的断崖边,唐晨已经换上了一身劲装,黑色的长发被海风吹得狂舞,整个人如同一柄即将出鞘的绝世神兵,充满了锐不可当的气势。
“道流,塞西,我唐晨今日便要出发了。”他的声音洪亮,充满了对未来的无限憧憬与豪情,“待我完成那修罗神传承,定要回来与你们再痛饮三百杯!”
他拍了拍身旁千道流的肩膀:“尤其是你,道流。我不在的这些年,你可千万别懈怠了。”
昨夜那被强行侵入的屈辱感和在身上肆意游走的触感再次涌上千道流的脑海。他几乎是用了全部的自制力,才没有直接将唐晨的手甩开。
他微微侧过脸,避开了唐晨那灼热而坦荡的目光。
“我等着。”
他的声音比海风还要冷,听不出任何情绪。
唐晨对此却只当是自己这位老对手一如既往的高傲,又转向一旁静立的波塞西,抱拳道:“波塞西大祭司,多谢你这几日的款待,海神岛风光无限,待我功成归来再来叨扰!”
波塞西的长裙在风中轻轻飘荡,她微微颔首,目光却若有若无地在千道流那苍白得近乎透明的侧脸上扫过。
“愿海神的光辉庇佑你的行程,唐晨宗主。”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优雅动听。
但她的心中却疑云丛生。
千道流的状态很不对劲。
他身上的寒意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重,重得……仿佛连朝日的光芒都无法将他温暖。
他的嘴唇毫无血色,身体紧绷。尤其是在唐晨拍他肩膀的那一刻,她清楚地看到,千道流背在身后的双手瞬间攥成了拳。
那不是面对挚友时该有的反应,那是一种极力压抑的、带着抗拒的应激姿态。
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她离开之后,在那间属于唐晨的客房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个荒唐的、但似乎又是唯一合理的猜测在波塞西的心中一闪而过,让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好了,不耽搁了。”唐晨并不知道身旁两人各怀心思,他仰头朝天,万丈豪情道,“这个世界困不住我唐晨,神之领域,我来了!”
话音未落,他双腿发力,整个人直接冲天而起,磅礴的魂力自体内爆发,身体化作一道黑色的流光,义无反顾地朝着海的另一边,朝着杀戮之都的方向疾驰而去。
千道流站在崖边静静地看着,看着那道流光划破长空,看着那个承载了他半生纠葛、半生爱恋的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直到最后,彻底消失在海天尽头那片璀璨的晨光之中。
良久,他才缓缓地转过身。
“我也该告辞了。”他对着波塞西道。
波塞西看着他,一双美丽的眼眸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你的脸色很不好……不多留一日休整吗?”
“不必。”千道流拒绝了她的好意,语气疏离而决绝,“武魂殿还有要事待我处理。”
说完,他不再停留。金色的六翼在他背后展开,神圣的光辉将他笼罩。但他此刻给人的感觉却不是温暖与神圣,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
光芒一闪,他也消失在了原地,朝着那片需要他守护,也将囚禁他余生的地方飞驰而去。
崖边现在只剩下波塞西一人。
她看着一个奔向烈火,一个退回寒冰的两个人,心中那股不安的感觉愈发浓烈。
她的目光继续望着海面,幽幽的叹息被海风吹得支离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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