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武魂城,是千道流此生走过最漫长的一段路程。
他将自己所有的情绪都封锁在冰冷的面具之下,连最亲近的两位长辈都只当他是此次海神岛之行未能战胜波塞西而心绪不佳。
他以寻求突破为由向时任代理教皇撒都宣布,他将进行一次无限期的闭关,长老殿的一切事务暂由金鳄斗罗处理。
法书斗罗撒都是一位忠诚而能干的执行者,他对此毫无异议,只以为这位天赋卓绝的裁决长老又将触摸到更高的神性境界。
长老殿深处,千道流关闭了那间除了他自己无人能进入的寝殿。从这一刻起,这里将是他囚禁自己,也是囚禁这个惊天秘密的牢笼。
然而对外声称闭关的日子却是噩梦的延续。
第一个月,是无尽的精神折磨。千道流试图通过深度冥想来隔绝一切,但心魔丛生。那一夜的画面总是在他最虚弱的时候闯入脑海,让他从冥想中惊醒,浑身冷汗。
他变得食不知味,哪怕是最精致的餐点入口也味同嚼蜡。他日渐消瘦,原本合身的供奉袍穿在身上都开始显得空荡。
第二个月,身体的变化开始变得无法忽视。最初是难以抑制的恶心与反胃,紧接着便是长久的疲惫与嗜睡。千道流发现自己魂力的运转变得迟滞,精神也难以集中,有几次甚至是在阅读典籍时不知不觉地昏迷了过去。
更让他开始感到恐惧的是,核心处的那个小东西正在贪婪地汲取着他的生命力和神力,缓慢而茁壮地成长着。
他知道自己不能独自承受下去了,如果任由情况恶化,他或许会直接被活活耗干。他需要帮助,而整个大陆他唯一能想到也唯一敢去求助的,只有那个人。
在一个无星无月的深夜,他避开所有的守卫悄然离开了长老殿,来到了武魂殿的药堂。
药堂里弥漫着浓郁的药香,数千种珍稀药材被分门别类地放置在数面贴墙的柜子内。一个穿着朴素衣袍头发乱糟糟的老者正打着哈欠,借着魂导灯的光芒翻阅一本古旧的药典。他正是自称为昨叶何草的大陆第一炼药师,也是看着千道流长大的长辈——何叶草。
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何叶草头也不抬地骂道:“哪个兔崽子这么晚了还来烦我?不知道老头子我要睡觉了吗?”
当他看清来人时,骂声戛然而止。
“流儿?”他惊讶地站起身,浑浊的眼眸在看清千道流那张憔悴的脸时瞬间变得清明起来,“你不是在闭死关吗,怎么搞得脸色比死人都难看?是不是修炼出岔子了?”
千道流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沉默地走到他面前,伸出了自己的手腕。他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那份根植于骨子里的骄傲让他难以启齿。
何叶草皱起了眉头。他知道,能让这个天塌下来都面不改色的小子露出这副神情,必然是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他不再多问,伸出手指搭在了千道流的手腕上。
源自大日金乌武魂的温暖魂力如同细流,小心翼翼地探入千道流的经脉。起初,他只感觉到对方体内魂力虚浮,气息紊乱,像是受了极重的内伤。但随着探查的深入,他的眉头越皱越紧。
他发现千道流的本源正在以一种极其诡异的方式流逝,而那些被抽走的生命力似乎都汇聚到了……丹田处?
何叶草的心中升起一个极其荒谬的念头,他将魂力继续下探,当感知触碰到那个盘踞在圣皿核心处的胚胎时,整个人如遭雷击。
他触电般抽回手,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双眼猛然瞪大,脸上血色尽褪,流露出的是比千道流本人还要深刻的惊骇与难以置信。
“这……这怎么可能?!”他看着千道流,声音都在剧烈地颤抖,完全不成语调,“你的身体……这是……喜脉?!不对,你是圣皿,这是神孕!”
千道流缓缓放下手,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在何叶草面前,他终于卸下了所有的伪装,声音沙哑得如同被砂纸打磨过:“昨叔,我需要你帮我保密,也帮我……保住它。”
“保住它?!”何叶草失声叫道,他几步冲上来,抓住千道流的肩膀,双目赤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谁干的?!”
千道流沉默不语,只是眼底流淌着无尽的悲哀。
看着他这副模样,何叶草的心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他想到了那个与千道流自幼结识,与他同往海神岛的男人。
答案在他口中呼之欲出。
密室中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魂导灯发出轻微的滋滋声。
许久,何叶草松开了手,发出一声长长的哀叹。他转身从药架上取下一个酒葫芦,狠狠地灌了一大口,任由辛辣的酒液灼烧着他的喉咙。
他背对着千道流,声音沧桑而疲惫:“痴儿,你这又是何苦?罢了,天要作孽,非人力能挡。你放心,有昨叔在,天塌不下来。”
从这一天起,何叶草以协助千道流闭关修炼为由搬进了长老殿。他成了这个惊天秘密的第一个守护者,也将用他毕生的医术为千道流在这条黑暗道路上点燃一盏微弱的孤灯。
日子在压抑与痛苦中一天天过去。
何叶草的丹药确实起到了作用,至少让千道流的孕吐反应减轻了许多,也能勉强从中汲取一些能量来补充消耗。但圣皿孕育神嗣,消耗的是最本源的生命力与神力,这不是任何凡间药物能够完全弥补的。
千道流的身体不可避免地出现了更多的变化。
到了第六个月,他那平坦紧实的小腹已经明显地隆起,哪怕有宽大的供奉袍遮掩也让他感到坐立难安。
孕期的折磨远超他的想象。腿部时常抽痛,身体变得浮肿,腰背更是因为体态的变化而日夜承受着酸痛。这些女子才会经历的苦楚如今变本加厉地作用在他被改造为圣皿的身躯上。
他变得愈发沉默,甚至是易怒,眼眸中沉淀着戾气。有一次,一只不知从何处飞入殿中的小鸟因为啼叫声搅扰了他的清静,竟被他一道失控的魂力瞬间化为了灰烬。
看着地上那一撮焦黑,千道流呆立了许久,心中涌起一阵后怕。他发现自己的情绪越来越难以控制,那份属于天使神的平和与神圣正在被孕期激素与精神折磨不断侵蚀。
这样的异常终究没能瞒过所有人的眼睛。
金鳄每周都会来寝殿门口汇报要务,便能察觉到殿内传出的日渐虚弱的气息。
作为千道流的长辈,金鳄曾了解到过关于圣皿的存在。圣皿之躯是天使神最完美的造物,能够承载神光,孕育神嗣,是神族血脉延续的最终保障。
但他一直以为那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
千道流宣称闭关突破,但这种日渐衰弱的状态哪里像是在突破?反而更与那个传说相贴合。
金鳄的忧虑在心中不断累积,终于在某个午后达到了顶点。
那天,何叶草外出寻找一味稀有的安胎药原材料,金鳄以十万火急为由,只一声知会便强行撞开了千道流的寝殿大门。
寝殿内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千道流并未如他对外宣称那般在静坐冥想,而是侧躺在软榻上,似乎是刚刚睡醒,脸上带着病态的潮红。此时他正挣扎着想要起身,而随着他的动作,那件披在身上的宽松长袍滑落了一角。
金鳄清楚地看到,在千道流修长的身躯上,小腹部位高高隆起,形成一个再明显不过的弧度。
那一刻,金鳄的大脑一片空白。
而千道流在看到金鳄闯入之时,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他想要掩饰,但身体的迟缓让他根本来不及做出足够的反应。
他的秘密就这样**裸地暴露在了自己敬爱的长辈面前。
金鳄的呼吸变得粗重,他一步一步地走上前,高大的身躯因极度的震惊与愤怒而微微颤抖。他看着千道流那张苍白脆弱的脸,看着他眼中来不及掩饰的惊惶,心中那个荒谬的猜测得到了血淋淋的证实。
噗通一声,这位九十八级的超级斗罗轰然跪倒在地,坚硬的地砖硬生生被他的膝盖砸出两道裂痕。他低下头颅,声音中充满了无法抑制的悲愤与颤抖:
“道流,究竟是哪个畜生敢如此待你?!”
千道流却只是慢慢拉上了长袍,一言不发。
金鳄没有再追问那个人是谁。他了解千道流,能让他选择隐忍至此,那个人在他心中必然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强行追问只会是在伤口上撒盐,而得不到任何真相。
他从地上站起身,擦去眼角的湿润,走到千道流的榻前,单膝跪地,郑重地立下誓言:“道流,你放心,我的命就是你的,这个秘密我会带进棺材里。”
从那天起,长老殿的防卫变得更加密不透风。金鳄成为了这个秘密的第二位,也是最后一位守护者。他选择用自己的忠诚与缄默,为千道流筑起了一道最坚实的屏障。
时间在压抑的静默中缓缓流淌,转眼已是第九个月。
千道流的身体状况已经滑落到了一个极其危险的低谷。圣皿孕育神嗣至少需要一年才能瓜熟蒂落,然而这次的孕育始于一场暴行,过程又充满了精神的折磨与本源的亏空,使得整个进程被缩短,也变得凶险万分。
他体内的天使神力几乎被腹中的胎儿吸食殆尽,剩下的部分还要用来维持自身的生命机能。他大部分时间都只能虚弱地躺在床上,任由何叶草用各种吊命的天材地宝为他续着一口气。他的皮肤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透明感,浅金色的长发与熔金色的眼眸也失去了曾经的光彩。
金鳄的工作搬进了偏殿,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在一旁,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让他警惕万分。他看着那个曾经意气风发光辉耀眼的后辈如今却像是即将熄灭的烛火,心中如刀割般疼痛,却又无能为力。
然而,命运似乎不愿给备受折磨的人片刻的安宁。
那一夜,月黑风高。
微弱但充满了混乱与毁灭气息的能量正在从武魂殿地底最深处的封印裂隙中渗透出来。
那时的混沌远不如几十年后那般活跃,封印也还算稳固,这次的波动仅仅是一次周期性的能量脉冲,是混沌在封印中无意识的撞击所致。若是放在平时,千道流只需动用半成神力便能将其轻松抚平。
但放在如今,这微不足道的一缕混沌气息对于油尽灯枯的千道流来说,却成了足以引发雪崩的一片雪花。
正在浅眠中的千道流骤然睁开了眼睛。作为天使神的守护者,他对这股邪恶的气息有着本能的感应。
“不行……”他挣扎着想要起身。
守在内室假寐的何叶草立刻被惊醒,连忙上前扶住他,“流儿你做什么?快躺下!”
千道流的声音沙哑虚弱,呼吸也变得急促,“混沌封印松动了,我必须去加固它……”
“你疯了?!”何叶草一把按住他,“你现在这副样子还想怎么动用神力?区区一次能量波动,让金鳄去处理就行了!”
“不行!”千道流固执地推开他的手,“金鳄不具备净化的神力,只有我才能清除那缕混沌气息。否则治标不治本,后患无穷。”
这是他作为天使神守护者的职责,已经刻入了骨子里,不容动摇。
他拒绝了何叶草与闻讯冲进来的金鳄的拼死劝阻,让金鳄抱着他走向位于长老殿地下的封印核心。
他凌空漂浮于封印正中,抬起双手,开始调动体内那所剩无几的天使神力。
金色的光芒从他掌心亮起,注入圆台边缘的纹路,而后迅速蔓延开来。那些黑色的雾气一接触到这股神圣的力量,立刻发出了凄厉的尖啸,被迅速净化。
然而,就在千道流将最后一丝神力灌入法阵彻底稳固住封印的刹那,那股来自混沌气息被湮灭前的最后反扑与他体内的光明能量发生了冲突,随后引发了极为剧烈的连锁反应。
剧痛如烧红的铁锥凿入身体,猛地从小腹处炸开,瞬间传遍了他的四肢百骸。这股疼痛是如此的猛烈,如此的猝不及不及防,直接超越了他所能承受的极限。
“呃——!”
压抑不住的痛呼从千道流喉间溢出,他眼前一黑,身体失力,整个人直接坠落在地。鲜血迅速从他的身下蔓延开来,染红了地面神圣的金色纹路。
“道流!”
“流儿!”
金鳄与何叶草发出惊骇欲绝的呼喊,疯了一般地冲上去。
早产了。
当金鳄将已经痛到意识模糊的千道流抱回寝殿时,他身上那件宽大的白袍几乎都被染成了刺目的红色。看着这样惨烈的景象,炼药一生见惯了生死的何叶草身体都忍不住地颤抖起来。
“快烧热水!准备干净的布料!所有止血生血的药全都拿过来!”他对着殿外看着一路的血迹惊慌失措不明就里的侍者们嘶吼道,声音都变了调。
寝殿内很快便陷入了一场令人绝望的抢救之中。
惨烈的生产过程整整持续了两天两夜。
对于千道流而言,这是一场来自地狱的酷刑。每一次宫缩都像是要将他的五脏六腑连同骨头一起碾碎,让他忍不住发出一阵阵压抑的呻吟。
他被改造为圣皿之躯,拥有孕育神嗣的能力,但终究是男人,因此缺少了部分正常生产所需的身体构造。孩子被困在里面出不来,而他自己也正在被这无休止的痛苦与持续的大出血一步步拖向死亡。
何叶草用尽了浑身解数,珍贵无比的千年参王熬成汤药一碗接一碗地灌下去,早已准备好的精血一袋又一袋地输入千道流的体内,但都只能勉强吊住他那一口气。
“不行,再这样下去,大人孩子都保不住!”何叶草满头大汗,双目充血。他看着千道流的生命气息如同风中残烛般摇曳,心中被巨大的无力感所笼罩。
第二天深夜,千道流在一次剧痛的间隙从昏迷中恢复了一丝清明。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正在飞速流逝,眼前灰暗的景物都开始出现重影。
他知道,不能再等下去了。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抓住何叶草的手,勉强挤出几个字,每一个字都有血沫从他的嘴角溢出,“剖开……拿出来……”
“剖腹?!”何叶草和守在一旁的金鳄同时大惊失色。
“绝对不行!”金鳄想也不想就拒绝了,“道流,你现在身体亏空到这种地步,剖腹取子跟自杀有什么区别?!你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住!”
“这是……命令。”千道流的视线转向金鳄,那目光中甚至带上了带着恳求,“我不会死……天使神的传承……不能断……”
他不会死,也不能死。他还没有为天使一族找到真正的未来,还没有看到这个孩子长大,还没有为将来的传承献祭,还没有……再见唐晨一面。
而这个孩子,这个由他和唐晨的血脉结合而成的神嗣也必须活下来。这是罪恶的产物,却也可能是唯一的救赎。
看着千道流那决绝的眼神,何叶草与金鳄的心都在滴血。他们知道,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最终,何叶草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医者的冷静。随即,他从魂导器中取出了一柄薄如蝉翼的小刀。
“金鳄,用你的魂力护住流儿的心脉,我要开始了。”
金鳄慢慢点了点头,他走到床边,伸出手按在千道流双臂的经脉上。魂力在他的精妙控制下涌入千道流的体内,尽力维持着对方微弱的生机。
他看着床上已经虚弱到极致的身影,看着那因预感到即将到来的剧痛而微微颤抖的睫毛,终究还是忍不住,问向何叶草:“老昨,真的连一点麻药都用不了吗?哪怕只能起到一点作用……”
何叶草眼中悲痛,声音沙哑:“没用的,他早已成就极限斗罗之躯,寻常的麻药对他而言毫无作用。而以毒素炼制的强效麻药又要与他体内的神力产生冲突,使用后反而会加速他的死亡……流儿只能……清醒着承受这一切。”
这句话将金鳄内心的最后一丝防线轰然砸垮,泪水再也压制不住地流下。
何叶草深吸一口气,手中的刀对准了千道流的身体。
当冰冷的刀锋划开皮肤时,千道流的身体猛地弓起,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金鳄双臂并用死死地压住千道流的肩膀,防止他因为剧痛而伤害到自己。
鲜血如决堤般瞬间染红了洁白的床榻,也染红了两个人的眼睛。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变得无比漫长,尖刀的切割像是在割着所有人的心脏。
不知过了多久,当何叶草满手是血地从那道狰狞的伤口中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浑身沾满血污的瘦弱婴孩时,微弱的啼哭声终于打破了这炼狱般的场面。
“哇——”
一声啼哭,在千道流耳中仿佛是天籁之音。
“生了,生了,是个男孩!”
那是个瘦小得像猫崽一样的男婴,皮肤皱巴巴的,泛着不健康的青紫色。他有着一头湿漉漉的浅金色胎发,当他睁开眼睛时,那双瞳眸也是和千道流如出一辙的纯净金色。
他完美地继承了天使一族的一切外在特征,没有一丝一毫昊天宗的痕迹。
千道流在彻底失去意识前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看了一眼那个孩子。他对上了那双金色的眼睛,心中不知是悲是喜。然后,他的世界便被白光笼罩。
他第二次被拉进了涌光之野。第一次进入这片空间,便是他在祭神台上被改造为圣皿身躯。本是神圣梦幻之地,却成了他痛苦的根源。
磅礴而纯粹的天使神力在千道流体内交织流淌,修补着他残破不堪的身体。
他活了下来,小腹上却留下了一道无法被治愈的伤疤,像一条丑陋的蜈蚣盘踞在他的身体上。
对外,武魂殿宣布了一个悲伤的消息:裁决长老千道流的妻子因难产不幸去世。整个武魂殿为这位素未谋面的“长老夫人”举行了隆重的葬礼。
而那个在血与痛中降生的孩子,千道流为其取名为——
千寻疾。
寻,是追寻,是探寻。疾,是痛苦,是疾病。
是追寻未来的希望,还是无法摆脱的沉疴,连千道流自己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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