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大教堂回去的第一个晚上,南林就做了梦。梦里的那个人哭得稀里哗啦,像密西西比河变身的,小小的眼睛汪不住浩瀚海洋,咸咸的泪水全从里面倒出来。
南林站在那里,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想给他擦,又不敢伸手,想哄他,又不知道怎么哄,贝贝不是埃米,自己往那里一站就会害怕得不哭了。
他小心翼翼地蹲过去,像捧一汪水,轻轻把他拢住,指腹揩过眼泪,热的,湿的,咸的,揩得手湿了、衣服湿了,也揩不完。他不骂他,不生气,也不说话,就抬起头来把他望着,水漉漉的眼睛,眼尾都哭红了,一汪一汪的眼泪像破碎的水晶盈在眼里,没有怨恨,也没有控诉,就那样望着,望得南林心里难受。
“不哭了……”南林轻声哄,“我明天来,后天来,再后天也来……”
倏地,手里的人站起来就跑,南林被推得跌坐在地上,他爬起来:“贝贝——!”
身前蒙了一层铁做的布,南林怎么也冲不过去,眼睁睁看着一个戴贝斯帽的男人尾随在他身后。南林愤怒地叫:“奥利弗!”
那个男人回过头来,贝斯帽盖下的阴影里,奥利弗咧开势在必得的笑。
轰!
南林从床上翻坐起来,大喘着气,浑身湿的,他抹了一把,梦里被他哭湿的衣服和手,全是自己受惊的汗,被午夜的风一吹,冷冷黏着,透心凉。
他冲了个热水澡,裹上睡袍去办公楼,从档案室抽出帕安家的资料,连同百年来卡陀梅罗家和帕安家的生意来往记录,坐在台灯边翻看。
奥利弗,帕安家家长塞威尔的同父异母的弟弟,四年前,帕安家前任家长去世,帕安家九个孩子争抢家长位置,奥利弗和巴克是唯一支持塞威尔的人。
那场家长位置之争,塞威尔死了三个兄弟,剩下的几个没有明着分家业,却也在这些年明里暗里给塞威尔玩糟心的小把戏。塞威尔这几年是没完全坐舒服的。
这几百年来,帕安家和卡陀梅罗家的生意,只有金丽进口酒,每年八月需要大批量的葡萄,偶尔两家还会互相借一下运输路。
两家关系算不上多亲密,也算不上不好。
“南林……?”杜恩比上来就看见他,手边有酒杯,有香烟,酒没喝多少,烟却抽了几支,“你昨晚没睡?”他快步走到南林身边,拿起铺满桌的档案翻了几页,全是卡陀梅罗和帕安家几百年来往的资料,有些合同的纸张都老化了。
“还有没有?”南林放下合同,揉着眼角,熬了半宿,眼睛充了红血丝,“帕安家族资料。”
杜恩比打开密码箱,拿给他,“帕安家怎么了?”
“瑟班利来过电话吗?”南林点上烟。
“没。帕安家倒是一天三次电话约你。”
“下个电话,你答应他,让他约时间、地点。”
杜恩比不解:“你要亲自和他谈?”
南林摆了摆手,“不谈。等瑟班利的电话。”
杜恩比懂了,他是想加速瑟班利做决定。
……
奥利弗醒来时,身边没人,他扭头朝浴室那边看,浴室门关着的。他坐起来,光脚在满地凝固的蜡油和烧断的麻绳里捡起自己的衣服套上。
纽扣随便系了几颗,他从皮夹里抽出两千块钱丢到桌面,拿上贝斯帽出了酒店。
回庄园前,他开车去大教堂的下街口兜了一圈,那群衣衫褴褛的穷人沿路兜售各种垃圾物品,杂货铺旁边的巷口没有昨天那个男孩。
他“啧”了一声,开车回庄园。
帕安家的祖先是倒\卖\军\火\起家的,为了防止被袭击,也为了展示奢侈,帕安家的庄园修得像城堡,起居室全在南侧,几代人不分权势位置高低地住在一起,大家长也混住其中,只是家长所居住的内部空间和摆设更豪华些,外面看起来都一样,分不清谁住哪间。
奥利弗把车钥匙丢给佣人,拿着贝斯帽跑上二楼。刚上二郎走廊,佣人叫他:“先生让您过去。”
塞威尔的书房在对面,奥利弗穿过走廊,刚到门口,他的哥哥牢宾推门出来,看见他,“哟”一声:“玩完回来了啊,还以为你死床上了,啧啧……”
牢宾是父亲和第二个老婆的老来子,在奥利弗的母亲还没进庄园前,父亲没少疼牢宾,上下宠着,愣是给宠出了一张贱嘴巴子。奥利弗越过他的肩膀看见塞威尔的脸色不太好,估计还没和卡陀梅罗家谈上。
奥利弗没时间跟牢宾扯嘴皮子,挺起肩膀撞开他,贝斯帽往墙边的衣架一挂,反手关上门。他拎了一瓶酒和一个酒杯坐到塞威尔对面的皮椅里,“我们为什么一定要卡陀梅罗家的运输路?”他实在没搞懂,“没了运输,我们还有军火,那比运输赚钱多了。”
塞威尔头疼,“卡陀梅罗这次做事过火了,204道路被他不打招呼拿去用,城里另外三家只觉得我们帕安家好欺负,难道以后等他们挨个来抢一点?”他抽口烟,喷出厚重的烟雾,“我知道他是因为我没跟他谈运输路生气,不可能真把204路抢过去,但南林终归是刚当家长,真性情是什么样,我们还吃不准。”
“以防万一,运输路的生意,还是得跟他谈。16%的运输路得从他手里买回来,往后华利圣登城的运输路,帕安家和卡陀梅罗家还是平分,各占50%。”
奥利弗觉得没必要,“他生气,你就上赶着买运输路哄他?有什么好怕的,南林没什么性子,卡陀梅罗家没了他父亲和他哥,他们下面的人,说不好听点,全是纸老虎。那个海伍德,他父亲手里武力最好的一个,当年一提海伍德三个字,谁不怕?上个月,海伍德的场子里,来了个外地人出老千赢了两千万美金,按他们以前的规矩,去皮剖骨,现在呢,只剁了右手,就放走了。海伍德也老了,开始给自己积福了。除了海伍德,南林手下还有谁能用,就一个杜恩比?一个律师能做什么?”
“这是我们表面看见的,谁知道他手下有没有人。”塞威尔说,“卡陀梅罗家大业大,他上位这半年,没人独立门,也没人反对他,你当他真是外面说的‘温和的信教者’?据我所知,他父亲手下的霍雷肖就是个野心勃勃的人,到现在也没独立出去,是不敢还是什么,谁清楚?”
“抛开这些不谈,我们帕安家也该跻身完全合法之内了,法律越来越健全,社会越来越平稳,军火那一块不是长久之道,运输路的生意帕安家做了几百年,是最稳、最合法、最长远的生意,我们不能丢。除此之外,帕安家还能做什么?葡萄酒有奇图尼里,酒吧赌场有索克洛,土地房产有瑟班利,进出口和果园是卡陀梅罗的强项,这几天我思考过,也许我们该把汽修做起来,以后的汽车肯定是越来越多,赶在另四家之前,把华利圣登城的汽修揽入帕安家。”
“你开一百家汽修,搞一百次运输,还不如做一次军火。”奥利弗说,“只要这个世界上有人,只要有落后国家,我们的军火生意就能一直做下去。华利圣登城做不了,我们去非洲,去越南,去东欧,哥,这个世界不缺穷人,穷人多的地方就少不了战争,有战争,就有我们的生意。帕安家的生意只会越做越火,不是运输,不是汽修能赚到的。汽车多又怎么样,一辆车十万,难道刹车片坏了,修一次能让他给五万吗?不能,我们也就收几块钱,还要付工人费、场地费、设备费、机器费、零件成本、运输费用。”
塞威尔考虑过,但华利圣登城的大头生意都被几大家族占领了,想要重新挤进行业几乎没可能,开辟新大头行业,目前也找不到新方向。
他没考虑过离开华利圣登城,“华利圣登城是我们的根,生意做再远,帕安家都得在这里。”
“哥你就是放不开,现在非洲在打战,只要我们专心搞军火,非洲的战争打完了,我们又去南美洲,南美洲的仗打完,我们去越南,只要有战争,就有帕安家族。不需要多久,我敢保证,你放开手去做,帕安家只需要干一百年,随便找个城市,坐吃山空都能养活至少十代人。而一百年,世界上的战争不一定结束,我们帕安家可以拿着夯实财富在一个新兴城市建立新政权,不会比华利圣登城差。什么运输,什么汽修,谁爱要谁要。”
塞威尔沉重地抽着烟,“你只说了利,弊端呢?战争也不缺死人,帕安家的祖先,到现在也有尸体没找回来的,我们为什么混住,为什么城堡要用结实的厚墙高墙,为什么不能像索克洛家那样修花园种鲜花,为什么不能像卡陀梅罗家那样种成排的栾林树造喷泉,为什么不能像奇图尼里家开落地窗,为什么不能像瑟班利家一房一座院子?”
他朝外面抬了一下下巴,“你看牢宾,被父亲宠成什么样,家里能把什么事交给他做?还有艾伯特,他只想坐这个家长位置,你的姐姐、我的妹妹思德琳,她只想要钱,源源不断的钱。我还能让谁去搞军火,你吗?巴克带人在外面跑,我们都在随时做好迎接他尸体回家的准备,如果你也让我准备迎接你的尸体,那这个帕安家,算是完了。”
“法律是会越来越完善,但法律之上还有法律,华利圣登城的法律怎么写,什么算合法,什么算犯法,需要有什么漏洞,是我们五大家族共同说了算。”塞威尔告诉他,“运输道路,我们要买到和卡陀梅罗持平,如果价格合适,我们多买10%也无妨。”
“索克洛家的玛塔尔怎么说?”奥利弗不太赞成地皱眉,“南林缺钱,你这是送钱给他,玛塔尔不愿意看见你去买卡陀梅罗的路,我们有可能得罪他。”
塞威尔难得笑了:“什么得罪不得罪,人和人只有利益关系。他的石油想进华利圣登城,只能靠我们运输。加福尼尼的石油要进华利圣登城得走达蒙高地,那边正在战争,达蒙政府和我们有军火交易,只有我们帕安家的运输队去走,玛塔尔的第一桶油,才能平安。”
“军火还是要做。”奥利弗说。
“是要做,只有手里有东西,才不会让别人窥探,但是不会丢掉运输专做它。这件事到此为止,别再提了,找你来是有三件事,”塞威尔把烟架在烟灰缸,“一个是汽修的生意,我准备交给你。我们货运的维修是你牵线做的,帕安家没谁比你做得更好。再一个,牢宾来找我要生意,他想做点事,你认为该给他点什么。”
“玛塔尔的儿子不是才接管了酒吧?你也给他个酒吧玩玩,能管就管,盈利都归他个人,家族不稀罕,不能管,赔了也别回来哭。”奥利弗无所谓地说。
塞威尔略点头,算是赞同了,“最后一个,你母亲说你的婚事,你今年29,我们帕安家不能没有孩子,现在是巴克一个人在带军火,巴克36了,没办法结婚,但我们不一样,不管是我的孩子,还是你的孩子,或者牢宾的孩子,思德琳的孩子,艾伯特的孩子,总归我们家要拿出一两个有能力的孩子,以后好接管军火生意。你该生几个了。”
“谁?”奥利弗问。
“奇图尼里家的老二,25岁,刚从美国留学回来。你母亲看中她。”
奥利弗听笑了,“我这满城风雨的都知道,奇图尼里愿意?”
“从那边回来的,思想开放。而且我们家的运输生意比卡陀梅罗家做得长久,比起卡陀梅罗,奇图尼里的葡萄酒在我们的运输路上更安全。奇图尼里不可能不考虑。”塞威尔盘算着,“你最近收敛点,我约个时间让你们见个面吃个饭,等你们结婚了,你想怎么玩,没人管你。”
“行。但我有件事。”
塞威尔等他说。
奥利弗琢磨了一下,“昨天在大教堂外面看见一个男孩儿,我估摸着应该是索克洛家的,穿的衬衫是玛塔尔那口味,玛塔尔的那双眼睛,不可能放任那种姿色在外面晃。你有空帮我问一下,是不是他家院子里的,多少钱,帮我接回来。”
塞威尔皱眉。
奥利弗立刻抬手冲天,“我保证,单独养在房子里,绝对不给奇图尼里家的那个女的知道。”
“先生。”办公室的门被敲响,秘书卞奇希隔着门叫。塞威尔冲奥利弗点头,“改天问问。你先去忙。”
奥利弗满意地拿上他的贝斯帽离开,卞奇希进来,尽管表情管理得很到位,声音却抑制不住的带点惊喜,“刚给卡陀梅罗打电话,南林同意见面了,后天中午12 点,苏格兰餐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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