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真的下课铃声是《秋日私语》，伴随着一段钢琴曲，自习室的人们也纷纷离开。
梁一诺放下手里的单词本，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从四楼看见窗外的校园。
和他一起自习的同学将近三十人，多半是回家不方便，所以申请留校。启真的周末是不上课的，为了方便管理，留校的学生要统一在自习室学习，早八晚五，有值班老师来签到。
梁一诺走出教学楼，顶着烈日走向了食堂，因为人少的缘故，食堂只有一个窗口开放，四种菜，梁一诺端着饭盒走到自己班级的桌子，默默吃饭。
毕竟以后的好多周末都要一起学习，大家都想互相熟悉一下，五班和六班的几个学生已经围在一张桌子上吃饭聊天了，看他一个人落单，就隔着过道问他，“同学，你要不要过来跟咱们一块儿吃？”
梁一诺朝他们笑笑，“不用，我快吃完了。”
那几个被婉拒的男生倒也热情，又问：“你叫什么名儿啊？”
“梁一诺。”
说完，梁一诺又继续低头吃饭，也没有按照平常聊天的习惯，反过来问问他们的名字。
其实他也不是故意要冷淡别人，只是从小养成了习惯：食不言，寝不语。再加上自己本来就不太喜欢聊天，只好保持沉默。
那几个同学略带尴尬地望了对方一眼。
算了。
人家爱答不理，何苦自找没趣？
于是，梁一诺默默穿过DC动漫宇宙的交谈声走到了水池旁，开始刷饭盒。
学生食堂没有餐盘，而是老式不锈钢饭盒，写好名字，每顿吃完要自己刷。就在梁一诺小心冲掉饭盒里的洗洁精时，他听见身旁的女生“啊”的一声尖叫，然后是夹着菜香和大米饭粒的强烈水花直冲到眼前。
梁一诺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没用。
那泄洪一样水流先是触到女生的饭盒底部，然后再以巨大的反冲力飞到天上，变成倾盆大雨。
梁一诺被喷得全身湿透不说，头上和肩上还挂着从她饭盒里飞出来的米饭和菜汁儿。
如果有人能采访一下他的想法，那大概只有两个：
1. 食堂的水龙头太凶残了。
2. 女生为什么要剩饭剩菜……
当然，惊恐归惊恐，他还是冒着“雨”，把那个水龙头拧了回去。
“同学，不好意思啊！”那个被淋成落汤鸡的女生一边用手擦了擦自己的头发，一边跟他道歉，“这水龙头劲儿太大了。”
“没事。”梁一诺简单摘掉了身上的饭粒，用水洗了洗脸上的东西，最后洗了一下饭盒。
梁一诺把饭盒放回4班餐桌下面的台子里。
衣服是肯定得换了，还得去洗浴间冲一澡，洗洗身上的菜味。
回到寝室，梁一诺就把衬衫扔到了盆里，拿着洗漱的东西下楼洗澡，启真是公共的洗浴间，在一楼，需要一块钱的澡票。
他洗得很快，换好了干净衣服，走到寝室门口，发现门是虚掩着的。
有人回来了。
丁程正把箱里的衣服塞进柜子，见他端着洗漱盆进屋，笑嘻嘻地看了他一眼，“梁一诺，你睡到中午才醒吧？”
“不是，食堂水龙头坏了，饭菜撒一身。”梁一诺把东西放回原处，又问，“你怎么……回来这么早，不是晚上六点半么？”
“我妈下午有事儿，就先送我们回来了。”
“你们？”
“我跟大鱼啊。”丁程总算忙活完了，关上柜门，把行李箱踢到床下。
梁一诺望着他，“那你……你们一会儿去哪？”
“不知道，”丁程把窗户开到最大，虽然外面阳光明媚宛如夏日，可穿堂风确是凉爽的，“你们留校的平时都干什么？”
“在自习室学习，”梁一诺回答，又忍不住加了一句，“自习室座位很多。”
“哦。”丁程靠在窗台上，看着窗外的树林，吊着的一只脚漫不经心地晃悠，意思非常明显——并不感兴趣。
午后的寝室楼静悄悄的，甚至可以听见秋风吹进走廊时发出的呼呼声。
阳光从窗外照进寝室，把他的影子投在了地上。
梁一诺默默坐在床边，盯着地上的阳光发呆。
丁程不知道又看见了什么有意思的事儿，轻笑了一声，“梁一诺，快过来看看。”
梁一诺慢慢走到窗前，看见寝室大爷正站在小树林，手里挥着一个捕鸟的捞网，试图抓住树上的鸟。
从三楼的高度，他们可以近距离观察那只鸟，它很漂亮，尾巴是孔雀石的蓝绿色，在阳光下如同宝石一样夺目。
在捕鸟杆的威胁下，鸟儿慢慢地从一个枝头跳到另一个枝头，动作轻盈，不紧不慢。
“看这只野鸡！”丁程指着那只鸟，“反应太迟钝了哈哈哈。”
梁一诺：“……它比野鸡漂亮多了。”
“想不到咱大爷还挺会休闲啊，”丁程津津有味地看着大爷捉鸟，“哎，你猜他能不能抓到这只笨鸟？”
“不知道，”梁一诺望着鸟，有些疑惑，“这鸟为什么不飞远一点儿呢？”
“可能是在嘲讽大爷吧。”丁程想起大爷晚上熄灯时候凶神恶煞样子，现在竟然被一只鸟弄得晕头转向，乐得更欢了。
大爷正抬头抓鸟，看见三楼一个寝室的窗台上坐了一个同学，赶紧皱着眉毛大声喊道：“哎那个同学，不能坐窗台上，快点儿下去！”
丁程看见他的长杆对准自己的窗户，心想再不下去这老头没准儿把纱窗捅漏了，就灰溜溜地跳下窗台。
他们看了一会儿，那鸟也没落在网里，仍旧骄傲地跳来跳去。
“橙子，咱们出去转一圈啊？”大鱼推开寝室门，径直走进屋子，搂住了丁程的脖子。
梁一诺不露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
“去哪？”丁程的目光还留在“野鸡”身上。
大鱼：“对过小区外面有条商业街，我同学说有一大堆娱乐项目。”
“能有啥好玩的，学校旁边的一个破小区！”丁程被他搂得太热，挣开他的胳膊。
大鱼被迫放弃了搂搂抱抱的姿势，双手压在他的肩膀上，“他们说够玩仨小时的，正好咱们玩完，大家也都差不多回学校了。”
“嗯哼，”丁程同意了他的安排，又问身旁的人，“梁一诺，跟咱们一起出去玩？。”
梁一诺摇摇头，“留校的人一点半要去自习室，点名。”
丁程一脸同情：“哇，好惨。”
大鱼也跟着感慨：“惨绝人寰呐。”
梁一诺：“……”
丁程看着梁一诺和大鱼，忽然想起一件事，问：“梁一诺，你们留校的真没办法上网么？”
“没办法。”梁一诺看了他一眼，“有什么问题么？”
“没啥问题，”丁程的目光充满同情，“要是我连续一个月不上网，我一定会疯。”
大鱼藏不住事，笑嘻嘻地看着梁一诺说：“你班同学还把我当成你了呢！”
梁一诺有些困惑看着他们。
“就是咱们班级群，”丁程解释，“就差你没进了。”
“现在进群了也不能聊天，”梁一诺不好意思地笑笑，然后很认真想了想，“等我回家就能进群了。”
丁程问：“那你什么时候回家？”
梁一诺：“期末。”
丁程：“……”
大鱼揉了揉丁程的脑袋，“那咱现在就出去吧。”
“别摸我脑袋。”丁程毫不客气地在他头上弹了一个脑瓜蹦。
“我擦！”大鱼捂着头，“你特么练过一阳指啊！”
丁程没理他，和梁一诺说了一句，“走了。”
“嗯。”梁一诺还站在窗前，看着他俩互相推搡着走出去。
少了两个人，整个寝室顿时空旷了一倍，梁一诺转头看着窗外，那只蓝色的鸟已经消失了，捉鸟的大爷失望的站在原地，身旁是空空如也的网。
那种空落落的感觉仿佛被风吹进了屋子，像病毒感染宿主一样感染了他。
久久无法回神。
.
启真中学离市中心很远，所以人烟稀少，最近的小区和学校只隔了一条马路，叫紫云小区，大部分的房子都租给高三走读的学生。丁程和大鱼走到小区的那条商业街，发现只有三家小超市和蔬菜水果店，一个文具店和几个小餐馆。
丁程：“……这就是所谓的商业街？”
大鱼看了看街尽头的石头，上面刻着【紫云商业街】，点点头，“这确实是商业街。”
丁程：“……那娱乐呢？设备呢？”
“他们说在小区里面，东门进去左转。”大鱼拽了拽东门的铁栅栏，“靠，这小区还得刷卡。”
好不容易等到了一个买菜回来的奶奶刷卡，他俩才跟着奶奶走进了小区。
这小区挺漂亮的，几乎每条小路的两侧都种着不同种类的树，还有许多小型花坛，修得古香古色的凉亭。他们向左走了大概一百米，终于看见了一块儿刻字的石头【紫云娱乐广场】。
丁程望着小广场上的种类繁多的老年健身器材，心情无比沉重。
“……就这娱乐活动，能玩仨小时？”
大鱼挠挠头，果断丢锅给同学，“他们说的，昨天几个留校的偷跑出来吃饭，玩了两个多小时都没玩够。”
“……”丁程现在开始怀疑大鱼同学的智商了。
“橙子，咱俩玩会儿跷跷板吧。”大鱼提议道。
丁程困惑不解地望着他，“你不觉得很幼稚么？”
“唉，反正也没啥好玩的，我都好多年没玩跷跷板了。”大鱼抓着他的胳膊往广场上走去，“就坐一会儿也行啊，正好歇歇脚。”
丁程不情愿地骑在座位上，“咱俩就坐着别动了，不然真的很智障。”
“嗯。”大鱼把他安顿好，就走向了自己那一头。
大鱼遇到了一个问题，是这样的，跷跷板大部分时候是一高一低，现在丁程坐的那头特别低，使得他的这一头特别高，骑不上去。
“橙子，你稍微起来点儿。”
“嗯。”丁程落下双脚，让自己这边稍稍高了些。
大鱼也骑到了翘翘板上，一屁|股坐了下去。
事实上，丁程这边是现在全靠自己的腿在支撑，并没有给跷跷板多大的压力，所以，当大鱼那边忽然下降，这头就会产生一个向上的力，而且很大，而且刚好是“当”的位置。
于是……就有了蛋打鸡飞般的效果。
丁程发出一声裂帛似的悲鸣：
“卧——槽——”
.
下午的自习室，很多人都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毕竟还没有正式上课，没有作业的压力，学习的**也不是很强烈。
梁一诺继续预习了一部分物理的知识点，又打开自己的单词本——3500词。
中考结束的假期，他已经自学了数理化的前三章，对高中知识有了一个初步的学习，但是英语和语文他一直没怎么看，也不知道如何学。英语一直是他最头疼的科目，特别是他的初中，教育不太发达，对英语就更不重视了。
当梁一诺知道自己班主任是英语老师的时候，心里还是挺高兴的，班主任教的科目一般会成绩好一点，这样就能弥补他在英语上的轻微偏科。
他背了两列单词，在纸上默写着，他学英语挺笨的，没有什么技巧和方法，靠的初中老师教的：一遍一遍默写，一遍一遍背。
他就是靠着这个方法考了115分的英语成绩，成为全县的中考状元。
“calendar：日历；call：呼叫，电话；camera：相机；camp：路灯……”
他正在默读的时候，前排的一个女生转过身，他抬头，是中午拧坏水龙头的那个女生。
“怎么了？”他问。
女生也换了干净的衣服，歉意地朝他笑了笑，“你的衣服，如果脏了，我可以帮你洗。”
她说完这话脸就红了，眼神也不敢看向他。
他也有些拘谨地微笑，“不用了，我已经洗完了。”
“哦，”那女生红着脸，继续说道：“我叫白小晚，是7班的，你呢？”
“梁一诺，4班的。”
“嗯，”白小晚点点头，“那梁一诺，我晚上请你吃饭，就当赔礼道歉行么？”
“不用了，”梁一诺笑笑，“真没关系的。”
白小晚犹豫了一会儿，又鼓起勇气问道：“梁一诺，那你晚上去食堂吗？”
“……”
这是要一起吃饭吗？梁一诺的心里懵了一下，“不……不去。”
白小晚仿佛看出他在搪塞，“那你去哪儿吃饭呀？”
“……我……约朋友了。”梁一诺低下头，眼睛紧盯着英文单词。
“好吧。”白小晚失望地转过身，身旁的几个女同学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地说了半天。
白小晚捂着脸：太丢人了……
女生A：小晚别着急，咱们慢慢来。
女生B：他一笑真的好帅诶……
女生A：你不是刚才还觉得他一般般么？
女生B：不不不，他属于耐看型的，而且笑起来好看。
……
梁一诺埋头背单词，却无法集中注意力，为自己刚才扯谎感到良心不安。
说实话，白小晚这种陌生人搭讪约吃饭的他还是第一回碰见，初中的时候有一个女孩子和他告白过，但他们是同班同学，而且已经相处了两年，虽然尴尬，但是不需要说谎，解释清楚就可以了。
还有一个至今也不知道是谁，从初三开始在他的书桌里放苹果，弄得他每天上学都能闻见一阵苹果香。
前排的几个女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反正白小晚又转过来了。
梁一诺脸色有点儿苍白，“……”
白小晚这一次受到了朋友的鼓励，不像方才那样拘束了，笑着问：“梁一诺，能加个好友嘛？”
梁一诺：“我……不怎么玩Q|Q的。”
白小晚：“那也可以加微信啊。”
梁一诺：“微信更不玩。”
白小晚：“……”
梁一诺看见她的脸色变差，但他也没话好说，因为自己这次真的没说谎。
真的。
没手机。
没法玩q或者微信。
他平静地望着她，神色泰然自若，但问题是她们并不信。
那个女生A应该是比较仗义的性格，实在看不下去了，扭过头，“同学，你也太能睁着眼睛说瞎话了。”
梁一诺：“……我说的是真的。”
女生A：“我不信有人连手机都不玩。”
梁一诺：“我真不玩。”
女生A：“……那你约了朋友吃晚饭肯定也是借口。”
梁一诺有点儿心虚，“……”
“看吧……”女生A露出胜利的微笑，大大方方地说道：“同学，给个机会了解一下吧。”
梁一诺纠结了一下。
现在都要这么直接吗？
直接说同学，我不想跟你一起吃饭？
直接说，同学，我没有兴趣跟你成为朋友？
他顿了顿，看见自习室门外有两个土豆一样的脑袋正在往里张望着。
丁程？
在外面玩得没意思，丁程和大鱼只好回到学校，一路闲逛到自习室，看见他跟几个女生聊得热闹，决定偷看一会儿。
被梁一诺发现后，丁程嘻嘻一笑，晃了晃手里捏碎的干脆面：“老哥，你要吃干脆面吗？”
梁一诺丢给他一个冷眼，接着转向女生A和白小晚，缓缓承认道：“对不起，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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