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宫后院的池塘,水色幽暗如墨,泛着一股子魔界水系特有的腥咸腐朽气味。水面偶尔冒出几个粘稠的气泡,破裂时散发出更难闻的味道。我,如今的魔宫杂役“皮皮虾”,正机械地抓着一大把用劣质魔谷和不知名虫干混合的、散发着怪味的饵食,有一下没一下地往水里抛撒。身上套着粗糙肮脏的杂役布袍,额角那两根伪装用的短须随着我沮丧的心情无精打采地耷拉着。
五天。
整整五天了!
我,无圣宗圣女陆凌云,伪装成一只低阶魔虾,在这魔焰宫的后厨、花园、杂役房摸爬滚打,忍受着令人作呕的魔界伙食和无处不在的污秽气息。喂肥了整整三池子鳞片狰狞、獠牙外露的魔鱼,喂胖了十几只挥舞着巨螯、脾气暴躁、动不动就想夹我一下的魔虾,连那些长得歪歪扭扭、布满尖刺、看着就邪性的魔界盆栽,都被我拿着钝剪刀修剪得快要秃了头!
可关于徒弟谢音的消息,依旧像是投入这黑水深池的石子,连个像样的响动都没有,就悄无声息地沉入了无尽的污浊与黑暗深处,捞都捞不起来。
“谢音大人?哎哟,皮皮虾老妹,那可是尊主跟前的大红人,神秘得很呐!咱们这种扫洒的、喂鱼的,哪能知道大人的行踪?”一个正在旁边清理淤泥的老魔仆抬起浑浊的眼,咧开缺了牙的嘴,露出敬畏又畏惧的神情。
“好像……好像在帮尊主办什么要紧事吧?具体小的也不清楚……大人行事,岂是我等能揣测的?”另一个路过的、穿着稍好一点的魔侍脚步匆匆,被我问到时,连忙摆手,眼神闪烁,不敢多言。
“军营?兴许在军营?尊主这些日子几乎扎在那边操练新军呢……皮皮虾你还是安心喂鱼吧,别打听那么多,小心惹祸上身!”一个巡逻的魔兵头目倒是多说了两句,但语气里也满是告诫。
每一次小心翼翼、装作不经意的打听,得到的都是这般畏畏缩缩、语焉不详的回复!要么就是一脸“不可说不可说”的敬畏恐惧,仿佛多提一句“谢音”这个名字,都会引来杀身之祸。谢音!你到底在这魔域扮演着什么角色?为何这些底层魔族提起你,是这般态度?难道外界那些越来越离谱的、说你已投身魔道、成为新任魔尊左膀右臂的传言,竟有几分是真?你真成了那樊宇的爪牙,忙得连一丝踪迹都寻不到?!这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内心的焦灼如同魔域的火焰般炙烤着我。手里的饵食被我无意识地捏紧、攥实,然后大把大把、近乎发泄地撒下去,引得池塘里那些本就膘肥体壮、性情凶悍的魔鱼疯狂争抢翻滚,暗色的水面“咕嘟咕嘟”冒着浑浊的气泡,水花四溅。几条吃得肚皮滚圆、几乎游不动的大家伙甚至开始翻白,眼看就要撑晕过去,漂浮在水面上。
【死孩子!你到底跑哪里去了!知不知道为师快急疯了!你是哈士奇吗?撒手没?早知道为师就手快一点,找到你的时候就先下个追踪术了!捆仙索给你捆上!看你还怎么乱跑!】内心疯狂咆哮,面上却还得死死维持着“皮皮虾”那副木讷呆愣、反应迟钝的标准表情,但额角那两根伪装用的触须都因为内心的极度焦虑而控制不住地微微蜷缩、颤抖起来。
就在我几乎要按捺不住胸腔里那股越烧越旺的邪火,开始认真考虑是不是该找个由头(比如把这一池子鱼都毒翻?)闹点大动静吸引注意,或者干脆冒险潜入魔宫更核心、守卫更森严的区域时——
一道身影,一道我即便隔着百米、混杂在众多魔影中也绝不会认错的白色身影,骤然从魔宫主殿那幽深的廊道方向疾步而来,如同利剑般劈开浑浊的空气,猛地闯入我的余光!
是谢音!
她依旧穿着那身素净的、与魔域格格不入的白色衣裙,只是此刻那衣袂不再飘逸,反而被她极快的步伐带得猎猎作响,甚至带着一股我从未在她身上见过的、近乎仓皇的急促和凌乱。她的脸色苍白得吓人,如同上好的宣纸,没有一丝血色,下唇被贝齿紧紧咬着,几乎要咬出血来。可额间那点由凝血月化成的印记,此刻却红得妖异刺目,仿佛有炽热的岩浆在其中流动,随时要滴出血来!最骇人的是那双总是清澈明亮的琥珀色眼眸,此刻布满了蛛网般密集的、狰狞的红血丝,里面翻滚着一种我从未见过、也不敢想象的、近乎崩溃的焦灼和一种……毁天灭地的、冰冷的戾气!
她并没有注意到廊下阴影里我这个“微不足道”、正在喂鱼的杂役魔。身影如一道裹挟着血色的疾风,猛地扎进了不远处魔尊樊宇用于处理紧急事务的那间僻静侧殿,“砰”地一声,殿门在她身后重重合上,隔绝了内外。
不过片刻,甚至短得让我怀疑她是否只是进去转了一圈,侧殿的门又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里面猛地推开,撞在墙壁上发出更大的响声!她带着一身比进去时更冷的寒意旋风冲出,周身血光一闪,化作一道刺目的流光,径直朝着城外魔族大军驻扎的军营方向,撕裂空气,疾射而去!
我整个人僵在原地,手里剩下的半把黏腻腥臭的饵食“扑通”一声全掉进了池塘,砸起一片浑浊的水花,也惊醒了那几条快要撑晕的魔鱼。
那……那是我的音儿?
她怎么会……变成那副样子?那周身压抑不住的暴戾气息……到底发生了什么?!
几乎在她身影彻底消失在天际线的下一秒,我立刻走到一处转角,周身灵力微不可查地一荡,身形已从原地模糊消失,如同鬼魅,隐匿所有气息和能量波动,以最快的速度、沿着她残留的那一丝微弱却焦灼的气息轨迹,悄无声息地追了上去!翘班?顾不上了!魔宫规矩?见鬼去吧!我又不是真来当杂役体验生活的!
城外的魔族军营驻扎在一片荒芜的赤色戈壁上,煞气冲天,混杂着汗臭、血腥和魔物特有的腥臊气味。新招募的、形态各异的魔兵正在凶神恶煞的教官皮鞭和呵斥下,进行着混乱而充满野性的操练,咆哮声、兵器碰撞声、惨叫声不绝于耳,尘土飞扬。我轻易避开了所有明哨暗岗,如同真正融入四周的阴影,精准地落在了中央那顶最为庞大、用某种黑色魔兽皮鞣制而成、周围守卫也最森严的主帐之外,紧贴着帐幕,屏住了呼吸。
双脚刚触及被踩得坚实的地面,甚至还没来得及完全稳住因急速追踪而略微急促的气息,帐内那激烈无比、几乎要掀翻帐顶的争吵声,就毫无阻碍地、清晰地传至我耳畔——
“必须现在进攻无圣宗!立刻!马上!一刻也不能再等!”是谢音的声音!尖利,急促,完全失了往日在我面前的清越灵动,反而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疯狂,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压出来,充满了不顾一切的、破釜沉舟的决绝,甚至能听到她因为激动而粗重的喘息声。
“谢音!你冷静一点!你睁开眼睛看看现实!”樊宇的声音紧随其后,明显压抑着蓬勃的怒火和不耐烦,声音沉浑,带着魔尊的威压,“时机根本不对!兵力、粮草、军心,哪一样准备好了?这是我们当初早就商议好的战略!你看看外面这些新兵!散漫无序,战力堪忧!现在拉出去攻打无圣宗,就是让他们去送死!你……”
“我等不了!!”谢音的声音猛地拔高,几乎破音,粗暴地打断了他,“训练!训练!到底要训练到什么时候?!你必须立刻发兵!现在!就现在!”我能想象到她此刻激动地挥舞着手臂,或许正指着无圣宗的方向。
“你简直不可理喻!”樊宇的怒气也彻底被点燃,声音如同寒冰撞击,“你以为打仗是你们仙门弟子过家家吗?无圣宗千年根基,护山大阵是摆设吗?是你说打就能立刻打下来的?我们需要时间!积蓄力量!等待最佳时机!”
“我没有时间了!!”谢音的声音里带上了凄厉的、仿佛孤兽般的绝望,“我……”她的声音哽咽住,后面的话语模糊不清,被强烈的情绪淹没。
“砰——!”
一声瓷器或者某种玉器被狠狠摔碎在地的脆响,骤然打断了她那未竟的、充满绝望的嘶喊。那碎裂声如此刺耳,仿佛也砸在了我的心上。
帐内陷入一瞬死寂。只剩下两人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如同困兽。
随即,是樊宇冰冷而充满嘲讽的冷笑,清晰地,一字一句地传出来,像淬了毒的冰棱:“谢音,你突然发什么疯?是因为你那位好师尊重伤垂危的消息吗?”
我的心猛地一揪,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
“当初是你自己叛出宗门,选择与我合作!你说要借魔域之力,日后逼无圣宗就范,达成你的目的!现在呢?不过是听到一点风声,说你师尊可能伤重,你就方寸大乱,魂不守舍,连最基本的谋划和耐心都喂了狗吗?”樊宇的声音刻薄如刀,每一个字都像重重砸在冰面上,也砸在我的心上,“别忘了你的身份!别忘了我们的约定!你现在是我的盟友,不是那个还需要师尊庇护的小徒弟了!”
帐外,我如遭雷击,浑身冰凉。这消息……怎么会这么快传到魔域?还偏偏在这个时候……
帐内,是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我几乎能感受到谢音在那沉默中承受着怎样的煎熬和痛苦。
我的心像是被撕扯着,疼得几乎无法呼吸。音儿……你是因为担心我……才如此失控吗?
就在我心神激荡,几乎要控制不住现出身形,冲进去告诉她“师尊没事,师尊就在这里”时——
“哗啦!”一声,营帐厚重的门帘被一股巨力猛地掀开,带起一阵尘土!
谢音低着头,从里面冲了出来。我看不清她此刻的表情,只看到她紧握的双拳,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死寂的青白色,并且在微微颤抖。她甚至没有向两旁看一眼,没有半分停留,周身那尚未平息的、混乱而暴戾的气息裹挟着她,身影再次化作一道比来时更加刺眼、更加迅疾的血色流光,以一种近乎燃烧本源的速度,头也不回地朝着远方的天际疾射而去,瞬间便缩小成一个黑点,消失在赤色戈壁与灰霾天空的交界处。
徒留我站在原地,伪装下的躯壳指尖冰凉刺骨,内心却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冰水,炸裂开来,五味杂陈,乱成一团。
营帐内,樊宇似乎低低地、烦躁地咒骂了一句什么,接着传来重物落地的闷响,随后再无动静。
周围操练的魔兵似乎对主帅营帐这边偶尔传出的争吵早已习以为常,只是短暂地停顿张望了一下,便在教官的呵斥下继续着混乱的演练。
只有我,顶着一副卑微的“皮皮虾”躯壳,站在魔域凛冽刺骨、带着砂砾的风里,望着她消失的方向,心中巨浪滔天,久久无法平息。
音儿……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