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最后一道禁制光芒在天衍门后山入口处消散，刺目的天光取代了林间终年不散的灵气雾霭，我随着人流走出，耳边是各派弟子劫后余生的喧嚣、受伤者的呻吟，以及长老们急促的指挥声。空气中还残留着魔气的腥臊与灵力碰撞后的焦灼气息，与清晨入山时的清冽截然不同。
我们这支队伍虽略显狼狈，但好在无人重伤。陈璐正在低声安抚脸色苍白的李芸，赵毅和柳轻轻则警惕地扫视着周围，尤其是那几个被剑气宗弟子押解着的、面如死灰的无圣宗弟子。薛晓枫站在不远处，正与自家长老低声汇报，他的侧脸在阳光下显得有些玩世不恭，与昨夜林间那个透露往事的少年判若两人。
就在这纷乱的时刻，一道熟悉的、带着急切情绪的心灵波动直接在我脑海中炸开。
【谢音！谢音！你没事吧？吓死本小姐了！】
紧接着，我感觉胸口衣襟处微微一沉，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极其熟练地从我略微敞开的领口处钻了进来，冰凉湿润的小鼻子蹭过我的锁骨，带来一丝痒意。是白璎。它显然是从观战席一路狂奔而来，气息还有些急促。
【你怎么知道林瑶会进后山？】它的小爪子扒拉着我的内衫，语气里充满了难以置信，【本小姐这次是看走眼了吗？她对我们这么好，还教了我很多法术！她如果想对我们做什么，当初在无妄海边也不会救你啊？到底怎么回事？】
它的问题像连珠炮一样，伴随着它在我衣襟里不安分的扭动。我能清晰地感觉到它柔软温暖的皮毛紧贴着我的皮肤，小尾巴扫来扫去，彰显着它的焦急与困惑。
【所以你在里面看见林瑶了吗？禁制取消之后水幕就一起消失了，快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了？后面我给你传音，你也不理我！】
我微微侧身，避开一个匆匆走过的天衍门弟子，借着整理衣袖的动作，指尖轻轻按了按胸口躁动的小家伙，示意它稍安勿躁。同时，我在脑海中缓缓传音回应，语气平静无波：
【不是我不理你。当时，樊宇用魔讯符给我回话了，我在和他交流。】
【樊宇？！】白璎的传音猛地拔高，带着惊愕，【在这种时候？！他说什么了？】
我目光扫过前方，看到林前辈正走在药王宗的队伍中，那身翠绿的弟子服在人群中并不显眼，她的侧影看起来与平常无异，仿佛刚才在后山发生的一切与她毫无干系。
【当时我看到有魔修和高阶魔兽出现，情况蹊跷，便立刻用魔讯符联系了樊宇。】我一边留意着林前辈的动向，一边在心中对白璎解释，【如果他背叛了我，与无圣宗合作，那对我们而言将是致命的坏消息。】
白璎在我怀里屏住了呼吸。
【不过，】我继续道，【他给我的解释是，这件事和他没有直接关系，是庞庄残余的旧部想要借助无圣宗的力量，妄图拿回魔域的控制权。】
【他的话可信吗？】白璎立刻追问，小爪子无意识地抓挠着我内衫的布料。
【能信一半。】我毫不犹豫地回答，【这件事可能确实不是他直接下的命令，但他绝对知情，而且顺水推舟促成了。否则，那些被严格限制在魔域特定区域的高阶魔兽，绝无可能如此‘巧合’地突破封锁，出现在修真界。庞庄的旧部里，必然有他的眼线，他正好借此机会，把他的人手混入无圣宗。至于他为何没有提前告知我……】
我顿了顿，声音在心里带上一丝冷意：【因为我们之间的合作，从来只建立在利益之上，没有情义。他没有义务提前通知我，这也是对我实力和应变能力的一种试探。若我折在里面，对他而言，反而是好事，这样凝血月又成为无主之物，他只是少了一个潜在的、不稳定的合作者；若我活下来，则证明我有继续合作的价值。】
【冷血！彻头彻尾的小人！】白璎在我怀里气得炸毛，柔软的绒毛瞬间根根竖起，蹭得我皮肤发痒，【你之前跟我讲他的时候，我就觉得这家伙靠不住！】
【好了，不必为他动气。】我安抚地隔着衣物轻轻抚摸它，【本就是各取所需，我待他，更多的也是利用。你不是更关心林前辈吗？】
提到林瑶，白璎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但它依旧愤愤不平地哼了一声，才追问：【对！林瑶到底怎么回事？你怀疑她什么？】
我深吸一口气，目光再次锁定前方那道翠绿色的身影，她正微微侧头听着身旁一个药王宗弟子说话，侧脸线条柔和。
【我怀疑林前辈她隐藏了修为，】我缓缓传音，抛出我的核心猜测，【而且，她和我师尊的关系，绝对非同一般。】
【隐藏修为？！】白璎在我胸口猛地一僵，连传音都带着颤音，【不会吧？她、她骗了我吗？可是为什么呀？她教我的那些法术都是真的，对我们也没有任何坏心……】
感受到它的慌乱和一丝被欺骗的委屈，我立刻用更坚定的意念回应：【你放心，她对我们绝对没有坏心。恰恰相反，从初次相遇开始，她一直明里暗里地帮助我们，提醒，庇护。这份善意，做不得假。】
我顿了顿，看着林前辈自然行走的姿态，那步伐看似随意，却隐含某种难以言喻的韵律，林前辈的修为也许达到了炼虚期，能进行短距离的空间穿梭，所以她能在不惊动禁制的情况下，悄无声息的进入后山。
【我不清楚这种帮助，是出于师尊的私下嘱托，还是别的原因。但可以肯定的是，林前辈不想让我们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和目的。而且，我怀疑，药王宗的丹宗主，还有碧海阁的吴阁主，都知道这件事，甚至……师尊闭关前可能和她们一起，暗中谋划了一个巨大的计划。而我，是被排除在这个计划之外的。】
白璎消化着这个惊人的信息，一时没了声音，但我能感觉到它的小心脏在我胸口怦怦直跳，显示着内心的不平静。
过了好几秒，它才喃喃传音，带着一种恍然大悟般的震惊：【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也就是说，林瑶和我们还是一伙的，还是自己人，但是她不能让我们知道，因为这背后有一个天大的秘密，牵扯了一个巨大的计划？】
【没错。】我肯定了它的总结，【所以，当你传音告诉我，林前辈离开了观战席，看方向很可能进了后山之后不久，我就在那绝杀幻阵中被人暗中相助了，甚至那个所有人都感到棘手的幻阵，也在之后不攻自破。这一切发生得太过巧合。我猜想，恐怕这个计划也与无圣宗有关，所以才需要如此遮遮掩掩，连我也要瞒着。】
【怪不得！】白璎的声音带着后知后觉的惊叹，【怪不得你明知道那片区域有阵法，还故意带着队伍往里面闯！我原本以为你只是想引出无圣宗的弟子对你动手，然后和薛晓枫里应外合拿下他们，好从那些弟子嘴里逼问出些什么……没想到，你真正的目的，是为了试探和引出可能会出手的林瑶啊！】
【嗯。】我轻轻应了一声，【我让你在团队战时不要跟进来，躲在观赛席紧盯着林前辈的动向，主要就是想证实一下自己的猜测。没想到，我猜对了。】
想到那千钧一发的救援，那道无形却坚实无比的结界，我心中泛起复杂的情绪。有猜测被证实的了然，有一丝利用了她善意的愧疚，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感，反抗无圣宗这条路，原来还有这么多人和我一起走。
【不过，】我语气里带上些许遗憾，【也因为林前辈出手太快，幻阵破得太及时，我们没来得及抓住机会，私下审问那几个明显有针对性的无圣宗弟子，倒是可惜了。他们身上，或许能挖出更多关于无圣宗针对我和凝血月的具体谋划。】
【哎呀！】白璎在我衣襟里急得跺了跺小爪子，【你也太乱来了！那可是绝杀幻阵！我后来听观战席上的长老们议论，说那玩意儿邪门得很，能窥探人心，制造心底最渴望或最恐惧的幻境！这次多亏了林瑶及时赶到，不然你最后肯定得受点伤，说不定还会暴露凝血月的秘密！】
它语气里的后怕和担忧如此真切，让我心头一暖。我再次隔着衣物，轻轻点了点它的小脑袋，示意我明白它的关心。
与白璎的传音交流看似漫长，实则只在短短数十步路之间。此时，我们已经走到了广场相对开阔的地带，各派队伍正在此稍作休整，等待后续安排。
我结束了与白璎的传音，让它自己慢慢消化这些纷乱的信息。目光再次投向药王宗队伍前方，林前辈似乎已经结束了与同门的交谈，正独自一人站在一株古树下，眺望着远处依旧有些混乱的后山入口。
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她那身普通的翠绿弟子服上投下斑驳的光点。她的站姿很放松，双手自然垂在身侧，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仿佛只是一个事不关己的旁观者。
但我知道，不是这样的。
我加快脚步，穿过三三两两聚集的人群，向她走去。
许是听到了脚步声，她转过头来，脸上适时地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仿佛在问“谢小友，有事吗？”
我在她面前站定，距离近得能看清她眼中自己的倒影，也能看清她那双看似平静的眸子里，一闪而过的、极其细微的不自然。我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用目光仔细地、一遍又一遍地描绘过这张脸——平凡的眉眼，普通的鼻梁，毫无特色的唇形，一张丢进人海绝不会被认出的脸。
可就是这样一张脸，此刻在我眼中，却仿佛笼罩着一层难以看透的迷雾。迷雾之下，会是什么惊人的真相呢？
我看着她脸上那故作镇定的疑惑神色逐渐加深，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心虚？
终于，我轻声开口，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郑重：
“刚才……多谢林前辈。”
我的目光紧紧锁住她的双眼，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果然，她眼底那一丝不自然迅速扩大，但很快又被她强行压下。她眨了眨眼，脸上露出一个更加疑惑、甚至带着点无辜的笑容：“谢我做什么？”
她否认了。
语气自然，表情到位，若是换作以前，我或许真的会被她骗过去。
但此刻，在我已经有了诸多猜测和近乎确定的证据之后，她的否认，反而更像是一种印证。
我看着她努力维持着“林瑶”这个身份该有的反应，心中那股复杂的情绪再次翻涌。有无奈，还有一丝连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委屈？
为什么不肯告诉我呢？为什么把我排除在计划之外？师尊总是对我有所隐瞒，从前她和碧海阁阁主的相处是这样，谈事的时候总是要支开我，仿佛我是一个外人。师尊，我不是小孩子了，您是觉得我不足以信任，还是担心我会坏事？
不过，没关系。
我在心里轻轻说道。
您不想让我知道，我便装作不知道。您有您的谋划，我亦有我的道路。但无论如何，林前辈这份暗中庇护的恩情，我记下了。
等师尊出关，我会证明给您看，现在我便配合您的计划，演好这出戏。
我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转身离开。
转身的刹那，我能感觉到她的目光落在我背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白璎在我怀里轻轻动了动，传音道：【她果然不承认。】
【嗯。】我平静地回应，【无妨。我会自己，慢慢找到真相。】
无论是关于林前辈的，关于师尊的，还是关于无圣宗那重重迷雾下的阴谋。
阳光将我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我走向陈璐、李芸她们所在的方向，走向那无法回避的、充满未知与危机的未来。但这一次，心中那份因为猜测被证实而带来的笃定，仿佛一道暖光，驱散了些许前路的阴霾。
至少我知道，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明处有薛晓枫这样各怀目的的合作者，暗处，更有林前辈这般强大的守护者。
这就够了。
感谢zzz送的营养液[狗头叼玫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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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差点掉马的林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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