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清舟之前从未来过酒吧。
酒吧的大门宛如一道很厚的屏障，外面是冰冷寂静的冬夜，内里却是动感摇摆、喧闹沸腾的热烈。
放眼望去，五颜六色的光柱交错摇摆，伴着节奏强劲震耳欲聋的音乐，年轻男女们在舞池里尽情释放自己的激情，就连卡座里的人连说话都是靠吼的，更别提在这样的环境中，迅速而精准地肉眼找到她需要送过去的包厢标号。
许清舟拎着蛋糕，先是找酒吧工作人员问了下3201包厢在哪里。
工作人员手里端着酒，看起来似乎很忙，勉强耐心地看完了许清舟纸上的字，草草指了一下楼上。
对方嘴巴开合，然而声音在音乐的狂轰滥炸中，不甚明显。
许清舟费劲辨听，只似乎听出了“三楼”两个字，再想仔细问，工作人员已匆匆穿梭至人群中走远。
许清舟叹了口气，看看单子上的包厢号：3201。
心想，三楼总归是没错的。
或明或暗的酒吧大厅里，辨认道路似乎都有些费劲，更遑论在这种地方找到电梯，好在这时有一波人恰好从某处出来，许清舟顺着方向眯了眯眼睛，发现那边是通往二三楼的楼梯。
她疾步走过去，拐弯时差点被喝醉酒的人撞到。
幸亏许清舟眼疾手快，往旁边躲了躲，才不至于让蛋糕受无妄之灾。
一路从楼梯攀至三楼，才发现这个酒吧远远比想象中的大，内有乾坤沟壑纵横，长长的甬道延伸至不知何处，一眼望过去都是包厢。
许清舟顺着数字先找过去，沿着长长的走廊七拐八拐。
眼看就该到了3201，半分钟后，许清舟脚步滞在了尽头处。
面前，包厢门上赫然挂着3199的门牌。
数字到这里，中断了……
许清舟四处张望，偏偏这里连个可以问的工作人员都没有，好不容易碰上个客人，也是喝得烂醉如泥扶墙走。
无奈，许清舟寻着一个寂静处，给这一单的客户发了消息。
希望客户看到消息时，能及时跟她约定好一个方便的地点接头。
几乎就在消息发过去的瞬间，一通电话进来了。
起初看到这通电话进来，许清舟还有些犹豫，毕竟她不方便讲话，可想着客户或许会说在哪里见面，稍稍顿了下，许清舟还是接听了电话。
电话接通，确实是顾客。
可却不是因为她发过去的消息而打来的，因为接听的瞬间，对方劈头就是一句：“喂，我那蛋糕到哪儿了？时间都这么久了怎么还没送来？”
许清舟不方便讲话，却又不敢贸然挂断顾客的电话，只好开着免提，听着对方一叠声的“喂喂，听得到吗？怎么不说话”，一边给对方发短信。
短信发过去，对方却似乎仍未注意到，只是不停地“喂”，语气也越发急躁，到最后，直接撂了电话。
“……”
这边，许清舟身上急出了一身汗，一边继续给客户发短信，以期对方看见，一边重新加急找3201包厢。
另一边，挂断电话的顾客之燕却也有些不爽。
其实之燕作为一名与服装店并无什么关系的网红，今日是不该出现在这个聚会场合的，然而听闻知名经纪人Rolly姐过来，他还是蹭着模特朋友的情面过来了。
外界都说网红跟明星有壁，谁又不想一跃从取悦大众以获得流量赚钱的网红，脱胎换骨成一呼百应的明星艺人，成天活跃在电视甚至是大荧幕上。
尤其Rolly姐旗下的陈蜜当初也算网红转型成功，之燕心里就越发痒痒，即便知道这次Rolly姐是为了池俊而来，却也不甘心自己就这么当绿叶——他也想为自己争取一把。
可没想到连订个蛋糕，这他妈外卖员都给他找事儿。
之燕心里烦得慌，虽当着Rolly姐的面不好发作，放下手机时，脸色却还是有些不好看。
旁边有人安抚他：
“没事，过会儿应该就到了。”
“酒吧里信号就是不太好，你再打个看看？”
“不着急不着急，饭也才刚吃完，大伙儿玩玩游戏，蛋糕也就送到了。”
带他来的朋友还算贴心，一边说着一边就起势吆喝说：“闲着也是闲着，要不要玩玩击鼓传花？惩罚就大一点儿，有意思一点儿，最后俩人喝交杯酒怎么样？”
这种带着点小暧昧的游戏，似乎向来格外受欢迎。
众人纷纷欢呼鼓掌响应。
只是之燕有些心不在焉。
因为餐桌上社交礼仪，他手机一直处于静音模式，这会儿心急等电话，连手机界面都一直停留在通话记录页上。
一边配合玩着击鼓传花，他一边又拨了两通电话过去。
仍是电话接听，却没有任何声音。
这外卖员的他妈的莫不是有毛病？
余光瞥见Rolly姐打了个哈欠，一副兴致不佳的样子，之燕心中更是烦乱，就在这时，手指无意中划了下屏幕，之燕看到主界面短信上8个未读短信。
他顺手点进去看了一眼，下一秒，却是眉头紧皱。
聋哑人？
在自身利益被损伤的前提下，外卖员的特殊身份，并不能让之燕内心产生丝毫的同情，他不耐烦地起身，抓着手机就往外走，想循着短信上的约定地点过去。
包厢门拉开，步子刚迈出去，却一眼看到一个黄色的外卖员身影，顺着左前方走廊，一边寻找一边疾步过去，手里恰好拎着个蛋糕。
他连忙喊住对方：“这边这边！”
包厢里众人正在紧张地传着被当作“花”的拨浪鼓，一片寂静下，之燕恼火的声音便清楚地传了过来。
大约实在是烦得厉害，之燕先是抱怨几句，抱怨着抱怨着似乎怒火上头，一时忘却了Rolly姐在场，声音就越来越控制不住，充满了烦躁与不爽。
“你说你一个聋哑人你还送什么外卖？这不耽误人事儿吗？”
“有没有点儿自知之明的？行了行了，别他妈给我鞠躬了，烦死了！”
拨浪鼓刚好传到池俊手里。
可他不知怎的，听着门口之燕的声儿，他忽地动作一顿，目光直直地抬眼看了过去。
恰好此时音乐戛然而止，众人也不知是有意帮之燕掩盖声音，还是单纯想活跃气氛，都鼓掌欢呼起来，声音比之前还大。
然而，拿着拨浪鼓的池俊，脸上却没什么表情。
然后，众人便眼睁睁看着他在欢呼声中站起，目光紧盯着门口半开的门，走了过去。
随着大伙儿的疑惑，包厢渐渐变得寂静。
池俊打开门，一眼就看见站在之燕面前，涨红着脸，不停鞠躬的许清舟。
被劈头盖脸这么一通骂，许清舟心里是有委屈的，她紧紧抿住唇，眼里含着泪，然而，在抬头的一瞬间，视线触碰到男人身后的池俊。
她蓦的顿住，神色中浮现出一抹愕然。
事出巧合，她望着池俊，一时有点回不过神。
之燕顺着她目光往后看了眼，发现池俊跟这送外卖的小姑娘四目相对，眼神里似乎有那么一点儿情绪。
他顿了顿，理智也在余光瞥见包厢里那一大桌子的人时，渐渐回笼。
他张了张嘴，半晌，有点尴尬地问池俊：
“你们……认识？”
可话落，没等到池俊回答，余光却见刚才还不断对他鞠躬的外卖员小姑娘，跟见了鬼似的转身落荒而逃。
“……”
他皱了皱眉，料想池俊也不认识送外卖的。
大概这小姑娘就是见池俊长得好看，有点发愣而已。
之燕没再多想，拎着蛋糕转身往包厢里去，见池俊还站在门口，扭头唤了一声。
“许俊，切蛋糕啦。”
屋里不知被谁关了灯，众人纷纷站起身，气氛热烈地你一根我一根插上蜡烛，给Rolly姐唱了生日歌，又起哄着Rolly姐许愿。
一片期待的眼神中，Rolly很给面子地许了个愿，笑眯眯地吹灭了蜡烛。
“许俊，切蛋糕吧。”
Amay姐将塑料刀塞到池俊手里，轻轻将他往前推了一把。
池俊也不知在想什么，手里捏着把塑料刀，却似若有所思。
直到气氛逐渐从热烈变得凝滞，陈蜜忍不住伸手，轻轻地掐了一下池俊的胳臂提醒他，可这时，池俊却轻轻眨了下眼，如梦初醒般，当即便放下了切蛋糕的手。
“抱歉，我还有事，选走一步。”
话落，他没等任何人反应，转身拿起挂在椅背上的外套，迅速往包厢外走去。
包厢内众人一脸震惊懵逼。
“哎哎，许俊！”
“怎么回事？就突然走了……”
“我去看看。”
“……”
*
从酒吧出来，一门之隔的外面冬夜，似乎更冷，更沉了。
许清舟回忆起刚才在包厢门口看见的那一幕，一屋子的俊男美女，是青春靓丽的鲜活，池俊置身其中，是那么的和谐，那么的吸睛醒目。
而她，许清舟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笨重窒闷的外卖服——
一颗心像是泡在水里的海绵，胀胀的，沉沉的，重的像是要将她拖入无边无际的海底。
她忽然之间觉得很疲倦，很累。
马路对面有一个小公园，晚上清清静静的，没什么人。
许清舟推着电动车过去，坐在花坛边，呼吸着冬夜的冷空气，大脑放空地望着天空的几颗星子发呆。
看着看着，倦意袭来，她忍不住又垂下了头。
池俊从酒吧门口出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小公园晚上昏沉沉的，只有花坛边的灯亮起微弱的光，穿着肥肥大大旧黄色外卖服的小姑娘，就这么坐在花坛边，两只手撑在腿侧，小脑袋深深地垂着。
像是累极了。
他一步步走过去，小姑娘并没有注意到，依旧是垂着头。
走得近了，池俊才发现，许清舟闭着眼。
睡着了似的。
池俊无意识笑了声，却又在转瞬，笑容消失，忍不住捏紧了垂在身侧的手指。
到底是多累，一天下来送了多少外卖，才会在这种漆黑又冰冷的冬夜，疲倦到坐在花坛边就睡着？
其实池俊比谁都知道，如果不是因为他，许清舟的生活绝不会窘迫至此。
老太太临死之前，还是给孙女留了些积蓄的。
虽不至于衣食无忧，撑到高考后却是绰绰有余。
可为了让她放他离开，池俊将自己伪装成一个索取无度、懒惰又自私的狐狸。
而这个小姑娘，居然就真的，一次又一次地将积蓄往外掏，一次又一次地疯狂挤压自己的学习时间，去找兼职赚钱，她单纯地恨不得将一颗心捧到他面前，只是为了满足他——
【池俊，你想要什么都我会给你买的】
【手机、电脑、游戏机……别人有的，你也都会有】
小姑娘说这些话时的笑容，还历历在目。
池俊回望着那些笑容，一颗心，却在此时酸涩到了极致。
一阵夜风拂过，带着寒意，吹得干枯落叶刮擦在水泥地上，发出咔咔的摩擦声响。
许清舟深吸一口气，大脑在清明的一瞬间，才意识到刚才自己几乎要睡着。
她轻轻晃了晃脑袋，睁开眼时，第一感觉身上似乎有点重。
有一种温暖的厚重，挡住了寒冷的侵袭。
许清舟低头看了眼。
是池俊的羽绒服。
她愣了一下，抬头望去，这才发现池俊身上穿着单薄的毛衣，半蹲在她面前，也不知等了多久。
见她醒来，池俊嘴角往上挑了下。
“醒了？”
许清舟点头。
不明白他怎么不在温暖的包厢里呆着，倒跑到这里来了。
而池俊看起来也并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就那么仰头看着她，眼睛里，有一种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
他就这样看着她，很久，很久。
久到许清舟有点经受不住，低头要将衣服脱下，给他穿上御寒时，一只手忽然伸过来。
许清舟动作一顿，就感觉到池俊手指落在她脸侧，轻轻捏了捏她的脸。
明明是冰冷的触感，所触碰之处，却一瞬间，像是点燃了火种，热度顺着皮肤迅速传达四肢百骸。
这是池俊第一次，对她做这么亲密的动作。
许清舟怔怔地望着池俊，然后，就在那双引得她心悸不已的黑眸凝望中，她听到，池俊的沙哑声，裹挟在风中，缠绵地钻入耳中——
“许清舟，我缺什么你就努力给什么。”
“那我缺个女朋友，你是不是要将自己送给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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