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清舟一直反对池俊在收到酬劳后,第一时间就几乎将所有钱都转给她。
再次看到一笔数目不小的转账金额,许清舟隔着窗玻璃,无奈冲他摇头,池俊笑着用手机安抚了她几句。
待许清舟继续写卷子,池俊才就着宣丽刚才那句话,回了句:
“怎么,要走了?”
宣丽面色已然恢复了往常的潇洒俏皮,转头上下打量他一眼:
“心心念念想我走,就这么舍不得你那几顿饭啊?”
“那是,吃得多,话还多。”
宣丽冲他做了个鬼脸。
夜色中,晚风微凉,一轮皎月悬挂在天空,整个世界都仿佛收敛起喧闹,彻底沉静下来了。
大约这种时刻,总会让人想起从前。
宣丽望着远方被风摇动的一团团沙沙树影,说了很多小时候的趣事。这些趣事基本都有池俊参与,回忆起从前,他面上带笑,看起来似乎并不对那个抛弃他、让他心灰意冷的狐族心存怎样的芥蒂。
然而,每每在话题要触及那几个特殊人物时,池俊却总能迅速察觉,并巧妙地转移话题。
“还记得小时候有一次我犯了错,被关紧闭饿七天。为了让我真正长记性,我爹给我身上施了法,所有人都看不见我,不知道我在哪儿,唯独你找来了,给我带来一堆吃的喝了,差点没把我撑死。”
“是不是很感动?”
“感动,但我也没忘,你在给我吃东西前,逼我叫你姑奶奶,还叫了十遍。”
宣丽“噗嗤”一声笑出来。
“别在意细节,就记得我是你救命恩人就行。”
楼下的小孩们借着院里的灯,在玩小卡,一群小男孩玩得叽叽喳喳,又叫又笑,活泼得很。
宣丽微笑地盯着他们看了会儿,忽然道:
“没想到啊,重蹈覆辙。”
池俊:“什么?”
“没想到又过来找你了。”
池俊无声地提了下嘴角,没说话。
确实,宣丽再一次找到了他。
可这一次却与小时候或年少时期的无数次,截然不同。
那时候的他,恃宠生娇,成天调皮捣蛋唯恐天下不乱。
所有人都惯着他宠着他,只有父亲总爱对着他吹胡子瞪眼,却又在事后态度软下来,对他谆谆教导,言语间表达作为一个父亲的无奈。
可这一次,那个总爱训斥他的父亲死了,那帮对他万般宠爱放纵的人,便迫不及待地露出了皮下的真面目。
他们毫无避讳地表达对他的厌恶,继而将他搞成最狼狈的样子,扔垃圾一样,扔掉了他。
气氛似乎因为这不受控制的回忆,而变得有些沉闷落寞。
楼下玩游戏的小男孩们也散了,只剩一片寂静,静得人有些心慌。
宣丽转头看向池俊。
他低垂着眉眼,仿佛还沉在回忆中。
她神色凝重,眼神有些复杂,张了张口,似有话要说,片刻后,却是短促地呼了口气,眉毛往上一抬,再度露出了明媚的笑容。
“周三我要办Party,叫些朋友来玩,要不要带着清舟来凑凑热闹?”
池俊看了眼手机上的日历。
“清明节?你朋友没夸你很会挑日子吗?”
宣丽耸了耸肩。
“我知道这日子对他们来说有点特殊,但我又不是人,无所谓啦,爱来不来咯。”
池俊笑了声,放下手机。
“我不去了,那天有事。”
“什么?”
“和舟舟去看她的奶奶。”
宣丽愣了下,反应过来。
“哦,当我没说。”
宣丽没有再多呆,八点半过后便走了,临走时还指着池俊脖子上的红薯叶“项链”,点评了句:“好丑的项链。”
池俊:“没眼光。”
*
许清舟的奶奶过世还不到一年,第一个清明节,许清舟尤为重视。
清明当天,许清舟特意请了第一二节课的假,和池俊从街上买了些纸钱金元宝和鲜花,带着去了墓地。
奶奶的墓在一片地里,周围空旷,一眼望去都是大片大片的田野,和湖边杂乱的蒲叶。
墓碑上黑白照中,老太太笑得一脸和蔼慈祥,与池俊记忆中的那位老人对上了号。
其实那段时间池俊成天浑浑噩噩的,游走在生死边缘,脱离生命危险后又紧跟着心灰意冷厌世不已,如今回忆起来,对那段日子并没有很深的细节记忆。
但大体上,脑海里还存有一些老太太坐在床上,借着浑浊的黄色灯光,给许清舟讲故事的画面。
她讲的故事多是神神鬼鬼的民间传说,小姑娘听到紧张处,总会害怕地抱紧怀里的池俊,给他勒得有点透不过气。
老太太擅长针线活儿,经常拿着针线叠着小脚坐在床边,忙活着什么,一边忙活,一边乐呵呵地看许清舟逗池俊玩儿。
她还手巧地给池俊做过一些小玩具,其中一个镶着铃铛的小绣球,至今仍在小出租屋的收纳箱里存放着。
不足一年,失去亲人的悲痛尚未消退。
许清舟在坟前烧着纸钱,边烧边哭,池俊蹲在旁边帮忙烧纸,沉默地陪着。
不知过了多久,池俊忽然笑了声。
许清舟扭头看他,一脸莫名其妙,却见池俊望着前方空气,说:“我知道了。”
然后偏头对她道:“我看到奶奶了。”
许清舟瞪大眼睛。
她知道池俊不普通,既然能看见男鬼,眼下说不定真是看到了奶奶,即便有些怀疑池俊在哄她,却还是不免抱了希望,本能转头四处找。
池俊笑着拉住她:“你看不见。”
见许清舟满脸焦急,他指了指自己面前:“这儿。”
目光缓缓转动,又说:
“别动,奶奶现在在抱你。”
许清舟瞬间僵住,一动不敢动,脸上还糊着眼泪,眼神中却明显涌出喜悦与激动。
过了会儿。
“好了。”
许清舟身体放松下来,忽然想起什么,连忙从口袋中掏出纸笔,因为急切,手有些抖。
池俊按住她的手。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刚才奶奶都说了,一切都好。”
许清舟抬头望他,眼中涌动着泪。
池俊笑着,冲她点了下头。
许清舟握着笔的手微微松了些,悲伤过去,怅然的情绪却不自觉在空气中流淌。
她垂着头。
忽听面前池俊说:“啊,我想起来了,有一些重要的话还没跟奶奶说。”
许清舟疑惑看向他,见池俊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特别郑重地对着面前的空气道:“奶奶,我叫池俊,不知您还记不记得那只小狐狸,就是我。”
“您放心,我会替您好好照顾舟舟的。毕竟我现在有了另一个很重要的身份——舟舟的男朋友。”
听到“男朋友”三个字,许清舟脸微微有些热。
毕竟这对她来说,算是早恋。
“等舟舟考上大学,我会跟着她一起去她上学的地方,照顾她,给她做饭——”池俊扭头看向许清舟:“不,给她洗碗。我厨艺不行,怕她吃不下去。”
许清舟没忍住笑了下。
池俊也笑了,抬了抬下巴。
“等到舟舟大学毕业,我们就结婚。”
许清舟睁圆了眼睛。
结婚这种事太远,她从未考虑过,眼下从池俊口中说出,还是在奶奶坟前,许清舟连忙扯了扯池俊的手,让他不要再讲了。
池俊却故意跟她作对似得,脸上笑容扩大,居然还提高了分贝:
“到时候舟舟给您生好几个曾孙子曾孙女,热热闹闹的咱们一起来看您。”
眼见他越说越离谱,许清舟急得脸都红了,扑过去捂住池俊的嘴。
池俊笑着躲开,倒伸手捉住她的手,顺势亲了一口。
许清舟满脸通红,佯装嗔怪地瞪他一眼,扭过头去,不再看他。
微风轻轻拂过,田野的上空笼着一层薄雾,偶有扛着锄头的农民从田埂处经过。
许清舟听到池俊声音敛了笑,染上几分严肃。
“奶奶,您放心吧。我会永远陪着舟舟,不让她孤单。”
声音落在清寂的空气里,飘飘荡荡,沉在心底。
不管奶奶的灵魂真的出现了,亦或只是池俊为了安慰她而撒的谎,许清舟从中感受到的温暖却实实在在地包裹着她的心,让她安定下来。
她伸出手,缓缓牵住了池俊。
还剩三分之一的元宝纸钱没烧完,继续蹲下烧完,许清舟再一次用湿巾擦擦墓碑,又摸了摸墓碑上的照片,依依不舍地转身与池俊离开。
走到河边的田埂处右转,迎面碰上一个扛铁锨拎袋子的中年男人。
男人头上戴着草帽,低着头往前走。
许清舟并未注意,拉着池俊侧身之际,却听一道熟悉声从帽檐下传来。
“清舟?”
许清舟一愣,抬头望去。
是大伯陈万林——婶婶徐美玲的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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