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从一开始宣丽出现在人类世界,池俊就怀疑她有什么目的。
只是关乎秦之山脉一族的事情,池俊早已不想再提及,所以话题每每涉及,总是被他不露痕迹地带了过去。
然而话题拖了这么久,拖到如今,终于还是要亲手将其打开。
池俊心中沉沉的,像是压了一块巨大的,望不到边的石头。
他盯着宣丽,缓缓吐出两个字——
“歧邪?”
宣丽挑了下眉。
“聪明。”
池俊想起上次让男鬼去紫水湾打听为何变回狐狸的原因,男鬼没打听到问题核心,却带回来一个消息——紫水湾涌满了秦之山脉的难民,秦之山脉,要倾覆了。
在池俊记忆中,老狐王骁勇善战,雷霆手段,从他十岁起,秦之山脉一族就稳坐山巅,几乎统一了所有狐类。
规模的庞大与战场上的势如破竹,令人闻风丧胆,大约又过了十年,一直与秦之山脉一族明争暗斗的歧邪,终于缴械投降,甘愿屈居秦之山脉之下。
在外人看来,歧邪一族投降后,姿态放得很低,甘为秦之山脉小弟,为其抛头颅洒热血不说,与其他族类也是,极尽和睦相处。
积年累月,歧邪越发地位稳固,得人信任。
莫说旁族,就连秦之山脉后来的小辈,许多竟不知歧邪当初有登顶之心,与秦之山脉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一些老辈提及歧邪时,也只是一副无所谓态度,甚至带着几分轻蔑地摆摆手:“区区歧邪,早已没了心气,不成气候。”
但帝王之心生性多疑,池俊以前不止一次听父王言语中,暗含对歧邪一族的警惕与提防。
也是,有着卓越的能力,又怎会真情愿屈居人下?
所以,在男鬼说“秦之一脉”几乎要被灭族时,池俊脑海中第一反应就是——歧邪反了。
而缠着王帅的那团黑气,摆明了是跟他有关。
池俊可以确定,那团黑气必然不是秦之一脉那几个老头放的,他们要找他,要杀他,何其简单,根本不需要释放黑气这种迂回又麻烦的方式来达到目的。
但如果歧邪已经通过黑气来找他,这意味着……
似乎看出了池俊心中所想,宣丽吸了口气,道:
“歧邪这些年看似乖顺,实则早已在老狐王去世之前,就暗中联结了其他族类,意图造反,甚至老狐王的死……”
宣丽点到为止,没再就着这个继续说下去。
“老狐王死后不出十天,他们便按捺不住随便找个借口,明目张胆地反了。你哥刚登位,根基未稳,再加上大半权力早已被歧邪悄然架空,根本抵抗不了太久,整个秦之一脉死的死,伤的伤,眼下哀鸿遍野,只能苟延残喘。”
池俊想象了一下曾经生活了几百年的家园,如今生灵涂炭的场景。
他沉着脸,没说话。
“我听男鬼讲过你的事。”
宣丽叹了口气:“池俊,我知道你心中有恨。”
默了默,她又说:“你的四个师父,除了孙老跟在你大哥身边,还算安好,其他三个都被歧邪抓进牢中,备受折磨。白老他……不堪受辱,自尽了。”
池俊心中“轰”得一声,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
空白过后,又有一些记得请,甚至之前已经忘记了的记忆画面,控制不住翻涌出来。
小时候,白老特别惯着他,时常给他当马骑,还将拂尘给池俊拿着挥来挥去,当鞭子使。
再大一点到了读书年纪,白老教他读书,会在池俊调皮捣蛋时打他手掌心,在池俊没认真背书的时候突然一个抽查,转头又跟其他人炫耀这徒弟捣蛋时花样都比别人多,那书一目十行看一眼就能记住,言语中都是对这个小徒弟脑子灵活的炫耀。
有时候池俊闯祸大了,他也会狠狠地打他屁股,打完后,又会趁着池俊半夜睡着,偷偷去给他屁股上药,边上药还要边恨铁不成钢地小声骂他两句。
直到池俊再大一些,白老开始板着脸训他成天不着调,以后找个媳妇儿都费劲。
可明明背后,有人张罗着给池俊找女人,这白老气汹汹地第一个跳出来怼对方:你自己看看这事儿着调吗?这女娃就根本就配不上他!
对方生气地问:一个两个都配不上,那你说说谁配得上?
白老抱着拂尘,气哼哼地背过身去,不说话了。
可池俊也记得,最后时刻,也是最爱他最让其敬重的白老,毫无犹豫地站在新的掌权者——他的亲外甥——池俊的大哥那边,对他说了最恶毒的话,下了最狠的手。
池俊全身的灵气,是他亲手废掉的。
他甚至还想杀了池俊,被其他几个师父拦了下来,说:
“始终是扶不上墙的烂泥,罢了罢了,莫费了自己的力气,由他在这自生自灭。”
思及此处,池俊唇线紧抿,眉心浮现出一层戾气。
然而撇开他们最后的变脸背叛不说,至少于整个秦之一脉而言,四位师父的形象一直以来德高望重。
歧邪若是想坐稳狐族江山,相比杀了几位师父,招安明显是更为妥善周全的方式。
为何抓进牢中不说,还要对他们进行折磨?
池俊沉默着,心头忽然冒出一丝揣测。
那揣测太过荒诞,以至于只一瞬,便让池俊讥诮地笑出了声。
然而,念头一旦生根,便迅速生根发芽,吸收着着最近发生的种种事件作为养分,长成了密密匝匝的繁茂大树,再难忽视。
“为什么要折磨他们?”
池俊看向宣丽。
虽是问句,眼中透着的光,却已经表明他心中已隐约有了答案。
宣丽直视着他。
“为了你。”
“为了得到你的下落。”
*
这一次澡,池俊似乎洗得格外久。
久到许清舟都觉得奇怪,扒着栏杆往下看时,左边的楼梯口终于出现了池俊的身影。
【今天怎么洗了这么久?】
池俊抓着毛巾随手揉两下头发。
“下午踢球出汗多,所以多洗了会儿。”
他脸上仍带着笑,却在许清舟转过身去时,强撑的笑意瞬间消失。
进屋后,池俊放下手里的东西。
连头发都没擦干,便走到桌前,拿起了一面小镜子。
他平时很少照镜子,今晚却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很久。
耳朵上那枚墨蓝色的狐尾印记,是池俊来到人类世界时,被打上的。
一直以来,池俊都以为那是封印。
是四个师父为了让他彻底断了回狐族的念头,用封印压制他的灵气。
事实上,他猜的也对。
只不过除了封印灵气,今晚他才得知,这个封印还有另外一个重要的作用——锁住“灵宝”。
秦之一脉蕴藏着巨大能量的“灵宝”,就藏在他耳朵上这一枚小小的狐尾印记里。
尽管“灵宝”秦之一脉的宝物,只有王族每代特定的某个人才能驾驭,歧邪得到了也不能释放出其巨大的能量,但作为上承天运之物,得到它,已足够让歧邪岁月史书,以至于篡位也显得名正言顺,天命所归。
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池俊的消失,让歧邪更加确定他就是这一代能驾驭“灵宝”的那个人。
池俊不死,携带着灵宝的他,始终是个巨大隐患。
这就是歧邪费劲心思找他的原因。
“我一直没跟你说过,你的师父们不仅封住你的灵力,还封住了你的身形。那些人找不到你,只能通过你的气息锁定与接触的人,逼你出来,就连我,借助之前捣鼓出来的那一堆小玩意儿,这段时间也只能看到你一个偏清晰的模糊影子。”
“我一直没说是担心你会承受不住。但事到如今,你已经发现了一些苗头,我只能告诉你了。”
宣丽话中的意思,池俊知道。
如果师父们只封住他灵力,池俊尚且可以理解为,他们是为了让他再也回不去狐族,一辈子老死在人类世界。
可他们把“灵宝”藏在他身上,还封住了他的身形,不让歧邪一脉找到他——
或许他们纯粹是为了“灵宝”的安全。
或许……
池俊多么希望,只有这个“或许”,而没有别的什么。
*
这一夜熄灯许久,池俊睁着眼睛,都没睡着。
他在黑暗中看着怀中的许清舟。
女孩睡得很安稳,手轻轻搭在他腰间,呼吸绵长。
许久,池俊轻轻吻了她的额头,动作很轻地将她手拉开,放下。
寂静无人的深夜,池俊悄然起了床。
他无声地穿上衣服,换上鞋子,拉开门走出去。
门合上的瞬间,身影消失在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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