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点，护士例行来打吊针发药，因王帅身体虚弱，一行人不忍扰他太久，纷纷告别，说过两天再来看他。
出了住院部一楼大厅，阳光与风一齐涌来，放眼望去满目的绿。
刚才在病房中还活跃嬉笑的几个人，此刻却终于再撑不住面具，露出了面上的愁苦与凝重。
“怎么会这样，就两三个月，怎么活蹦乱跳的一人就这么躺着了？”
“难怪这家伙总推脱有事不便，从来不跟我们打视频电话，我看他是怕我们看见他生病的样子，这龟孙儿……”
“李瑞，刚才你问阿姨，她说什么毛病了没？”
李瑞一直垂头走在前头，闻言擦了下眼睛，转过头来，眼睛是红的。
“查倒是查出一些毛病，可都说不至于对身体造成这么大的影响，阿姨说，各大医院都快跑遍了，真……”他顿了下，再次开口声音哽咽难抑：“真没辙了。”
这里面李瑞和王帅认识最久，俩人从小玩到大，感情最深。
见他如此，无论是出于对朋友王帅的心疼，还是对李瑞难受的同情，众人皆心中闷得慌，一路沉默压抑着，走到了医院大门外。
几个人商定好后天再一起来看王帅。
病人情绪很重要，作为朋友，他们如今能提供的，也只能是情绪价值了。
一行人打车回。
池俊和李瑞以及另一个男生顺路，到时候坐同一辆车。
只剩他们仨人，等车的时候，李瑞沉默着，忽然叹息了一句：
“是真没想到会这样啊。”
他回头看向池俊。
见池俊没说话，目光落在他身上，却又仿佛不在看他。
李瑞微微蹙眉：“你怎么了？”
他想起刚才池俊在病房里就显得有点不对劲，始终沉默，目光也直勾勾的，似若有所思，难道是被王帅的情况给吓到了？
也是。
一向看着洒脱的人，未必内心真的那么豁达。
如今看来，许俊或许比很多人都重感情。
然而连自己都难以从悲伤情绪中解脱，想安慰几句，又不知从何说起，毕竟此刻什么安慰都显得苍白又没有说服力。
李瑞狠狠地抹了把脸，没再问，抬手拍了拍池俊的肩膀，扭头看着不远处：
“车来了。”
出租车缓缓停下，男生打开车门先进去，李瑞紧随其后，坐定后转头见池俊仍在车外站着没动。
“许俊？”
池俊眨了下眼睛，走至跟前弯腰，却没进去。
他用手按住李瑞的肩。
“你们先走，我有个东西落病房里了，得回去找一下。”
“什……”
男生话没说完，被李瑞打断：“行，那我们就先走了。”
“嗯。”
车门关上。
池俊缓缓站直了身子，看着自己的手。
手上缭绕着隐隐约约的黑气，是从李瑞刚才身上沾染来的。
黑气在病房中李瑞与王帅接触时，迅速蔓延到了他身上，如今遇见池俊，像鲨鱼嗅到血腥一样，如饥似渴地立刻抛下李瑞，朝他扑了过来。
然而到了池俊身上，又像是忽然失去了目标，无头苍蝇般横冲乱撞。
池俊忽然用力一握。
伴着细小尖利的啸声，黑气瞬间消散，绝迹于空气中。
*
池俊回到病房时，王帅的母亲刚给儿子喂了一碗燕麦片，见他回来说有话要跟王帅讲，也没多问，给他让位置，端着碗去盥洗室洗。
王帅躺在床上望着池俊，脸上含着淡淡的笑。
“什么话？可别来……别来煽情那套啊。”
池俊笑了声。
拉着凳子坐在床边，倒了杯水递给王帅。
借着王帅拿杯子没什么力气，池俊全程托着他的手，皮肤接触。
能看到，在王帅喝水的时刻，周身缭绕着的黑气疯了一样往他身上涌，可转瞬又出现了医院外的那一幕——
黑气仿佛寻不到目标，绕着池俊身上围了几圈，又要回到王帅身上去。
池俊眼神一厉，手突然反握。
茶杯被掀起，水洒了出来。
好在本来水是温热的，倒的也不多，池俊忙站起身将杯子拿开，拿纸擦了擦王帅下巴脖子沾到的一些水渍。
“抱歉。”
王帅笑着摇头：“不是你的问题，是我自己现在太……太垃圾，连喝个水都……”
话没说完，剧烈咳嗽起来。
池俊望着王帅身上仍围绕着的一大团黑气，眸色黯了黯。
刚才那一使力，只伤害了它些微而已。
*
傍晚放学，许清舟到了校门口往常汇合地，没看到池俊的身影。
她先给池俊发了微信，问他在哪儿。
等了会儿，并没有回音。
许清舟又等了五分钟，随后给池俊发了微信。
【你不用来接我了，我先回去啦】
收起手机，许清舟往租房大院走去。
因为时间不够，许清舟已经许久没有正儿八经做点儿菜了，都是怎么方便怎么来。
时间一长，还有点手痒。
所以回租房大院的路上，许清舟一时兴起又拐去超市买了点牛肋条和番茄，打算回去炖一锅暖呼呼香喷喷的肉汤，池俊一定会喜欢。
多耽误了半个小时才回到家，小出租屋里却没人。
许清舟觉得奇怪。
好在掏出手机，池俊回了她消息。
池俊：【好，我也回了】
许清舟便放下手机，拿着肉去水池边清洗焯水。
刚将番茄和牛肉都收拾好了放进锅里炖上，身后传来一道女声：
“今天又是什么好吃的呀？”
许清舟笑着回头。
果然是宣丽。
这段时间以来，宣丽时常过来蹭饭，无论丰盛的朴素的都吃的很香，一点儿不挑，过程中许清舟已经与她很熟了。
许清舟：【番茄炖牛肋条，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喜欢喜欢，”宣丽揭开锅盖，满足地嗅了一口：“只要是能让我白吃白喝的，我都喜欢。”
许清舟笑。
她真是实诚得可爱。
宣丽递过来一个袋子。
许清舟打开。
里面是一份卤鹅凉菜。
“我觉得这家很好吃，买来给你们尝尝，正好你也可以少做一道菜。”
【谢谢】
许清舟将卤鹅放到餐桌上，示意宣丽坐一会儿休息休息。
宣丽随手从桌上拿了个苹果，袖子擦擦直接“嘎嘣”一口咬了下去，边咬边姿态松散地坐在小椅子上，掏出手机打开了游戏。
这时才忽然想起来屋里少一个人，她四处瞅瞅。
“池俊呢，怎么没见他人？”
许清舟：【朋友生病在医院，他去探望了】
“医院？”
宣丽表情停顿了一瞬。
但旋即又低下头，若无其事地咬了口苹果：“哦。”
因许清舟空闲时会坐下写卷子，宣丽打游戏时特意戴上耳机，过程中也极少发出声音。
小出租屋里就这么安静了一段时间。
约莫半小时后，池俊回来了。
他看起来似乎有点儿没精神，看到许清舟时，才抬起嘴角笑了笑，稍稍抬了下右手拎着的袋子，朝她走过去。
“给你带了只魏氏烧鸡。”
许清舟放下笔，站起来接过，低头深深地嗅了一下烧鸡的香气，抬头笑了。
见她如此，池俊心头像是被羽毛拂了几下，跟着变得柔软安宁。
他抬手揉了揉她脑袋。
“喂喂喂——”
宣丽看不下去了，仰着个上半身，伸手冲俩人使劲挥：“这儿还有个大活人呢，看不见我吗？啊？”
池俊回头看她。
“看见了，你来还有什么好稀奇的吗？”
宣丽翻了个白眼。
因为宣丽的突然造访，晚上原计划炒一个菜的，现在又额外多加了一盘炒菜和一碗汤，再加上宣丽带来的卤鹅、池俊买的烧鸡。
小餐桌摆得满满当当，倒是很丰盛。
宣丽吃得很满足，但像往常一样，饭也堵不住她的嘴，一会儿问问许清舟最近学习怎么样，又说自己最近遇到了什么新鲜事儿，扯到后面，还提到了男鬼。
“对了，最近怎么总没见他？怎么，放弃跟我争‘第一好朋友’的位置了？”
以往饭桌上，池俊跟宣丽你一句我一句拌嘴，还算热闹。
今晚的池俊却显得格外沉默。
宣丽说完这话，他甚至筷子一停，表情出现了明显的不对劲。
【怎么了？】
许清舟轻轻握了下他的手腕，用口型问。
池俊抬眼看她，摇头。
“没什么，就是下午被李瑞他们拉去踢了半天的球，有点累。”
【那你今晚得早点休息】
“好。”
许清舟拿起筷子，复又想起什么，再一次放下，在纸上问道：
【王帅哥哥现在怎么样？】
“还好。”
【查出病因了吗？】
“嗯，”想起王帅周身包裹着的那团黑气，池俊垂下眼睫，筷子戳了戳碗：“说是免疫出了些问题。”
许清舟犹豫了下，神色紧张地又问：
【好治吗？】
池俊抬眸看她一眼，笑了：
“能治，别担心。”
听他这么说，许清舟就放心了，松口气笑了笑，继续认真吃饭。
池俊也夹了一筷子菜到碗里，不经意抬眼时，却注意到宣丽的眼神，一直盯着自己。
池俊沉默地看着她，一言不发。
宣丽也没吭声。
晚饭后半程，在一种莫名的静默中度过。
饭后许清舟去刷碗，让池俊去楼下洗个澡，早点回来休息。
池俊应了，收拾了下洗护用品，拎着毛巾去楼下。
十分钟前，宣丽已经回去了。
这会儿池俊踏着昏黄的廊灯下楼，走到一楼拐角，却没往公共浴室方向去，而是径直左转，拐去了租房大院后面的那条路。
夜色微凉，树叶在晚风的摇动下，在地上投下张牙舞爪的黑色树影。
宣丽没走。
她抱着膝盖坐在墙后的砖瓦片上，正在抽烟。
红色的烟头在夜色中明明灭灭。
听到动静，她回头看了眼池俊，表情并不意外，拍拍衣服站起来。
“来了？”
池俊站着没动，看着她。
“你知道些什么？”
宣丽叹了口气。
“看样子，他们还是找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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